“雪儿,感觉好些了吗?”慕容良声音沙哑。
文茹雪微微点头,抓住他的手,冰凉指尖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我……我没事……你……你别太累……”
慕容良紧紧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转头对吴仪文道:“吴姑娘,多谢。”
吴仪文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那眼中有关切,有疲惫,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慕容大哥言重了。”便转身去收拾药碗。
就在这时,老管家再次匆匆而来,面带忧色,却并非为了公务:
“姑爷,吴小姐……吴小姐家中来人了,说是其族中长辈病重,欲接其回去……”
慕容良和吴仪文皆是一怔。
吴仪文脸上瞬间血色尽褪,手中药碗险些滑落。
她父亲吴远礼已死,所谓的“族中长辈”,只怕是那些当初对她避之不及、如今或许见裴府势大又想借此攀附的远亲。
慕容良眉头微皱,看向吴仪文:“吴姑娘,你的意思……”
吴仪文紧紧咬着下唇,沉默片刻,忽然对着慕容良和文茹雪深深一福,声音虽低,却异常坚定:
“慕容大哥,姐姐待我如亲妹,如今姐姐病重,安儿尚小,府中正是用人之际。仪文……仪文不愿此时离开。请容仪文留下,继续照料姐姐和安儿!”
她这话,等于婉拒了族人的要求,也表明了自己愿意继续留在这是非不断的裴府。
慕容良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惊人韧性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点了点头:“既如此,便依你。府中之事,有劳你了。”他知道,这份情,他欠下了。
文茹雪也虚弱地说道:“好妹妹……多谢你……”
家宅内部暂得安稳,外间的风浪却愈发汹涌。
数日后,来自平卢节度使薛平的密报与来自西川郭钊的紧急军报,几乎同时送达慕容良案头!
薛平回报:跨海奇袭已准备就绪,死士三百,海船十艘,不日即将借北风启航,目标沧州!
而郭钊的军报则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吐蕃虽未大举进攻,但其边境兵马调动异常频繁,大量粮草正向边境集结,其主战派似乎占据了上风,大战恐一触即发!
慕容良看着这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
平卢奇袭能否成功?西川能否顶住吐蕃可能发动的猛攻?这一切,都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见分晓。
他走到窗前,望着北方阴沉的天空,仿佛能听到那遥远海岸边的风浪声与西陲雪原上的马蹄声。
帝国的命运,系于这南北两线的细微之间。
而他,必须在这惊涛骇浪中,稳住船舵,直至……彼岸。
第183章 惊澜迭起
平卢水师借北风悄然出海的消息,如同一根紧绷的丝线,牵动着慕容良已然疲惫不堪的神经。
他坐镇户部,既要统筹全局,保障西线对朱克融的压力和北疆柳公济大军的供给,又要分神关注那支航行于渤海波涛之上的奇兵,心分多用,几乎到了极限。
然而,坏消息却总是不期而至。
就在平卢水师出发后的第五日,西川节度使郭钊的加急军报再次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入京城——吐蕃大军,终于动了!其主力十余万,兵分两路,一路猛攻剑南西川与吐蕃接壤的松州(今四川松潘)、维州(今四川理县)等地,另一路则绕道西北,意图威胁陇右!
郭钊在军报中言辞沉痛,言吐蕃此次兵锋极盛,筹备充分,西川防线压力巨大,恳请朝廷速发援军,并保障后勤无忧!
西线烽火再起!慕容良接到军报,心头猛地一沉。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朱克融割地引吐蕃入寇的毒计,终究是起了作用!
朝廷虽已遣使斥责,但显然未能阻止吐蕃主战派的野心。
如今东西两线同时承受巨大压力,帝国的战争潜力被拉伸到了极致。
紫宸殿内,气氛空前凝重。
西线的告急文书与慕容良关于财政已达极限的禀报,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近乎窒息的压力。
“陛下!”元稹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沙哑,“东西两线皆告急,国库空虚,民力疲敝,这……这仗还如何打得下去?是否……是否可遣使与吐蕃……暂且议和,以缓解西线压力,集中力量先平河北?”
他这话,几乎已是公开主张妥协。
“不可!”李绛须发戟张,厉声反对,“与吐蕃议和,无异于与虎谋皮!且一旦示弱,则藩镇必然更加轻视朝廷,届时局面将彻底不可收拾!唯有死战,方有一线生机!”
“死战?拿什么死战?”有官员忍不住哀叹,“钱粮何在?兵力何在?”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慕容良,这个年轻的户部侍郎,此刻仿佛成了决定帝国命运的支点。
慕容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腾。
他知道,此刻任何慌乱与退缩都是致命的。
他出班奏对,声音因连日劳累而略显沙哑,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陛下,诸位相公。西线战火重燃,确为雪上加霜。然则,愈是危难之际,愈需镇定!吐蕃虽动,然其劳师远征,补给漫长,郭节度使乃沙场宿将,西川将士亦久经战阵,只要后勤能继,必能据险固守,挫敌锐气!”
他先稳定人心,随即话锋一转,解决最现实的问题:
“至于钱粮兵力……臣日前核算,若将宫中用度再减三成,暂停所有地方非紧急工程,并严令江南、淮南等未受战火波及之州府,加征三成‘平叛捐’,或可再支撑东西两线三个月之需!”
再加税!再削减!
这无疑是饮鸩止渴,会进一步加剧社会矛盾,但慕容良已别无选择。他这是在用帝国的未来,赌眼前的生死存亡!
“而兵力方面,”他继续道,“可诏令山南西道、荆南、江西等道,抽调府兵、团结兵(地方民兵)入蜀驰援,虽非精锐,但据守关隘,亦可堪一用。同时,可授予郭钊临机专断之权,许其招募当地羌、蕃等族勇士助战,以补充兵力。”
他提出了一套组合拳,既有竭泽而渔的财政手段,也有挖掘潜力的军事部署,虽显残酷,却也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
穆宗皇帝脸色灰败,看着殿下争论不休的臣子,又看了看慕容良那坚定而疲惫的面容,最终无力地挥了挥手:“便……便依慕容卿所奏吧……一切,以维持战线为重……”
退朝之后,慕容良立刻投入到更为繁重和紧迫的工作中。
加征“平叛捐”的命令引发了江南诸州的强烈反弹和暗中抵制,公文往来,争吵不休。
协调各地兵力调动,更是千头万绪,困难重重。
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在与整个帝国僵化低效的官僚体系以及地方各自为政的现状搏斗。
而就在他心力交瘁之际,裴府内,文茹雪的病情急转直下。
连续的低烧和咳嗽耗尽了她的元气,华老施针用药,效果甚微。
这夜,她突然陷入昏迷,气息微弱。
“姑爷!姑爷!夫人她……她不好了!”老管家连滚爬爬地冲到户部衙署报信时,声音都已变调。
慕容良脑中“嗡”的一声,扔下手中的笔,什么也顾不上了,发疯似的冲回府中。
内室之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文茹雪静静地躺在榻上,面如金纸,呼吸若有若无。华老正在全力施救,额头上布满汗珠。
吴仪文跪在榻边,紧紧握着文茹雪一只手,泪流满面,看到慕容良进来,抬起泪眼,绝望地摇了摇头。
“雪儿!雪儿!”慕容良扑到榻前,握住妻子另一只冰凉的手,声音颤抖,心如刀割。他看着妻子毫无生气的脸庞,想起往日的温存与笑语,想起尚在襁褓中的孩儿,巨大的悲痛与恐惧瞬间将他吞噬。他纵横朝堂,面对明枪暗箭尚可从容,但此刻,在生死面前,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
“良……哥……”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唤,从文茹雪唇间逸出。
慕容良猛地一震,连忙俯下身:
“雪儿!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文茹雪的眼睫微微颤动,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睁开一条缝,目光涣散地寻找着,最终定格在慕容良脸上。
那目光中,有依恋,有不舍,更有无尽的担忧。
“孩……孩子……交……交给你了……还……还有仪文……照……照顾好……”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不!雪儿!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慕容良紧紧抱住她,泪水终于决堤而下,“你不能丢下我和安儿!不能!”
吴仪文在一旁已是泣不成声。
然而,文茹雪的手,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那双曾盛满温柔与爱意的眼眸,缓缓闭上,再无声息。
“雪儿——!”
慕容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紧紧抱住妻子尚存余温的身体,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个在他微末时不离不弃,在他显达时默默支持的结发妻子。
屋外,狂风骤起,卷着冰冷的雨点,狠狠砸在窗棂上,仿佛苍天也在为这红颜薄命而垂泪。
丧妻之痛,如同万丈深渊,将慕容良瞬间吞噬。
他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与自责中,难以自拔。
裴府上下,一片缟素,哀声不绝。
然而,帝国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悲痛而停止运转。
就在文茹雪头七的清晨,两道几乎同时抵达的紧急军报,如同冰冷的铁锤,再次将他从悲伤的泥沼中狠狠砸醒!
一份来自平卢节度使薛平——跨海奇袭沧州的行动失败!
水师在靠近海岸时遭遇风暴,船只损毁严重,侥幸登岸的百余名死士陷入重围,全军覆没!
另一份来自北面行营招讨使柳公济——朱克融在顶住西线压力后,竟秘密抽调精锐,联合奚族骑兵,反向突袭了柳公济的粮草重地妫州!粮草被焚毁大半,柳公济被迫后撤,西线攻势受挫!
奇袭失败!西线受挫!噩耗接连传来!
慕容良身着重孝,跪在文茹雪的灵前,手中紧紧攥着那两份染着烽火与失败气息的军报。
丧妻之痛与国事危殆如同两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撕扯得几乎粉身碎骨。
他抬起头,望着灵位上文茹雪的名字,眼中泪水已干,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的赤红。雪儿的临终嘱托言犹在耳,帝国的江山风雨飘摇……他,不能倒!
他缓缓站起身,脱下孝服,换上官袍。
镜中之人,面容憔悴,眼窝深陷,鬓角竟已隐隐现出几丝霜白。
但那双眼睛,却在极度的悲痛与压力下,淬炼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他走出灵堂,对守在门外、同样身着重孝、面容悲戚的吴仪文沉声道:“吴姑娘,安儿……和府中之事,暂时托付给你了。”
吴仪文看着他决绝的神情,心中巨震,含泪点头:“慕容大哥……节哀……府中一切,有我。”
慕容良不再多言,大步走出裴府,翻身上马,冲向皇城。
风雨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却让他更加清醒。
他知道,帝国的惊涛骇浪已至最险处。
他失去了挚爱的妻子,绝不能再失去这个需要他守护的国!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他都必须在文茹雪亡灵和稚子未来的注视下,挺直脊梁,迎难而上!
一场更为酷烈、关乎生死存亡的较量,已然拉开序幕!
而他,慕容良,将带着丧妻之痛与护国之心,独自踏入这最后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