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帝都!血仇所在!慕容良的心猛地一紧。
“长安城···平康坊北曲,最深处,有一家不起眼的‘漱玉斋’,专营古董旧砚。”裴老的声音压得很低,字字清晰,
“寻到店主,一位姓秦的嬷嬷。将此物交予她···”
孔洞那边传来轻微的金属摩擦声,裴老从贴身之处取出什么东西。
“她会助你···暂时安身,并告知···当年之事更多线索。”裴老顿了顿,再次叮嘱:
“此物···亦是我身份信物。出狱之日,自会有人设法将此物交予你手。”
“切记!未到长安,未入漱玉斋,绝不可示于人前!更不可告诉他人你我今日之遇!否则···杀身之祸立至!”
“晚辈···明白!”慕容良对着孔洞,重重的点头。
血仇的迷雾已经裂开一道缝隙,指向遥远的帝都长安。活下去的渴望从未如此的强烈!
不仅仅为了自己这条命,更是为了十五年前那场滔天血火中枉死的至亲!
“好···”裴老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但是却异常的坚定:
“···当年我直面黑暗的时候难见身后的阳光,现在你身在黑暗之中却更难看到转身的阳光···”
“你···继续。将每一句问,每一句答,都刻在骨子里。此战,许胜不许败!”
“是!”
慕容良再次闭上眼。
脑海中呈现出森严的县衙公堂,县令惊堂木的脆响,刘福阴毒的指控,人证畏缩的证言···
每一个细节都在脑中无限的放大,而他,手握律法淬炼的利刃,必将舌绽锋芒!
“大人!刘福指小人偷盗其‘家传宝图’,敢问此图所用何纸?是坚韧皮纸,还是普通麻纸?边缘可有火燎虫蛀痕迹?图中犁梢与犁底夹角,标注是四十五度,还是五十度?”
“请当堂验看!若与小人当日所画有丝毫不同,便是伪造!物证存疑,诬告何来?!”
“大人!王老栓,你指认我偷盗,是亲眼见我翻墙入室?还是见我撬锁开箱?是白天还是黑夜?当时你在何处?为何看得如此真切?刘福管家当时又在何处?可曾与你一同看见?!”
“你背上鞭痕犹在!是何时所伤?!是否因不肯作伪证而被刘福毒打胁迫?!”
模拟的对答越来越快,越来越凌厉!每一个问题都如毒刺,直指刘福伪证和胁迫人证的核心破绽!
死牢的阴冷黑暗,此刻仿佛成了最佳的磨刀石。
复仇的火焰和求生的意志,在律法理性的淬炼下,形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
剑锋所指,便是那秋后问斩的铡刀!
更是通向长安血仇迷局的第一道门!
第17章 公堂上的牛鬼蛇神
牢门被拉开,在死寂的甬道里,声音显得特别刺耳。
天光从牢房狭窄的气窗透入,带着久违的明亮。
“慕容二狗!过堂了!”狱卒大吼着,抖动着哗啦作响的铁链向慕容良走去。
慕容良睁开眼,模拟了无数遍的公堂对答瞬间在脑中浮现。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手脚被沉重的木枷锁住。
起身前,他最后凑近送饭孔洞,声音压得很低:“前辈···晚辈去了。”
隔壁稍微一沉默,裴老低沉的声音透过石壁:“记住!律法为盾,亦为矛。语稳、理清、直击破绽!县令虽昏聩,然而更惧清议,惧担枉杀之名。破绽越大,其心越怯!”
“是!”慕容良应道。
裴老的声音顿了顿,带着更深的嘱托:
“若能脱困···长安水深。牛李党争,阉宦弄权,藩镇骄横···步步杀机。遇事,要三思后行。那‘漱玉斋’秦嬷嬷···可信。但亦需···留三分戒心。”
“活着···才有将来!”
“晚辈谨记!”慕容良点头致谢。牛李党争、阉宦、藩镇···这些名词让慕容良内心更加忐忑不安,这些人和事只在前世的课本上看到,如今要踏上这长安之路,绝非坦途。
但血仇在前,无路可退!
铁链拖曳,脚步声在死牢的甬道中回响。
他被两个衙役架着,拖出死牢的黑暗。
经过囚车的缓慢行驶一刻钟,来到县衙公堂。
皂隶分列两旁,手持水火棍,面无表情。
堂上高悬“明镜高悬”匾额,漆色斑驳。县令身着青色官袍,端坐案后,面皮微黄,眼袋浮肿,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漫不经心。他案头堆着些卷宗,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显然对这复审死囚的过堂毫无兴致。
刘茂坐在堂下左侧特设的椅子上,肥硕的身躯将椅子塞得满满当当。他阴沉着脸,细长的眼睛半闭着,手指捻着短须,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倨傲模样。
管家刘福则站在堂下右侧,穿着崭新的绸缎褂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胜券在握的阴狠。他斜眼瞥着被拖进来的慕容良,嘴角带着刻毒的冷笑。
“啪!”惊堂木重重拍下,声音在空旷的公堂里回荡。
“带人犯慕容二狗!”县令带着慵懒的声音喊道。
慕容良被衙役按着肩膀,踉跄着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沉重的木枷压的他脖颈生疼。
“慕容二狗!”县令拖着长腔,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
“刘家庄管家刘福,状告你偷盗其主家传宝图!更身负妖邪,窃取田亩精气,毁坏良田!人证物证俱在!你···可有话要说?”
不等慕容良回答县令问话,刘福立刻上前一步,对着县令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带着刻意表演的悲愤:
“青天大老爷明鉴!这慕容二狗,本是刘家庄下贱田奴!庄主老爷仁厚,赐其田地耕种!岂料此贼狼子野心,竟觊觎庄主家神物!”
他猛一指慕容良,唾沫横飞:“那日试用新犁,此贼便贼眼乱瞟,屡次窥视庄主腰间玉佩!被小的呵斥,仍不知收敛!可见其贪念深重!更兼其身负妖邪!其所看管田亩,秧苗离奇枯烂!”
“他假意施法‘救治’,实则以妖法窃取田地精魄,滋养己身!致使周边秧苗尽皆枯黄!此乃小人与众庄户亲眼所见!铁证如山!”
刘福越说越激动,转身对着堂外喊道:“带人证!”
王老栓和另外两个年轻田奴被衙役推搡着上堂。
三人扑通跪倒,浑身抖如筛糠,头埋的极低,根本不敢看慕容良。
“王老栓!李四!赵五!”刘福问道:“尔等将当日所见,从实招来!这慕容二狗,是如何窃取宝图,如何施展妖法毁坏良田的?说!”
王老栓佝偻的背剧烈颤抖,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哭腔:
“回···回老爷···小的···小的看见···慕容二狗···他···他鬼鬼祟祟···围着那几株秧苗···泼黑水···然后···那几株就绿了···旁边的···旁边的秧苗就···就黄了···像是···像是被吸干了···”
李四和赵五更是语无伦次,只会哆嗦着重复:
“是···是妖法···”
“偷···偷了精气···”
刘福满意地退回原位,对着县令拱手,脸上是痛心疾首的表情:“青天大老爷!您都听到了!人证在此!这慕容二狗,偷盗神图在前,施展妖法毁天在后!罪大恶极!人神共愤!”
“求大老爷明正典刑,将此妖人处以极刑!以儆效尤!还我刘家庄朗朗乾坤!”
“哼!”堂下左侧,刘茂适时地发出一声冷哼,眼皮抬了抬,用阴鸷的目光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慕容良,如看一只待碾的臭虫。
他虽没有说一句话,但那声冷哼,便是对刘福指控最有力的背书。
县令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转向戴着沉重木枷、跪在堂下的慕容良,带着一丝被打扰清梦的不耐烦:
“慕容二狗!人证供述在此!刘管家指控凿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公堂之上,气氛压抑。皂隶手中的水火棍杵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所有的目光,或冷漠、或得意、或恐惧,这时都聚焦在那个戴着枷锁、跪在冰冷青石板上的身影。
慕容良缓缓抬起头。
木枷限制了他的动作,但他的眼神却透过枷锁,迎向堂上县令那不耐烦的目光,四目相对!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冰封般的冷静和即将破土而出的锋芒。
他开口,声音因枷锁压迫而有些嘶哑,却异常清晰地在压抑的公堂内回荡:
“回大人。”
“小人——”
“冤——枉——!”
第18章 舌战牛鬼蛇神
“冤——枉——!”
两个字,嘶哑,却如惊雷炸响在压抑的公堂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县令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浮肿的眼皮抬起,第一次真正将目光投向堂下那个戴着沉重木枷的囚徒。
刘茂捻须的动作僵住在身前,细长的眼睛眯起,射出阴冷的眼光。
刘福得意忘形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转变为错愕和一丝被冒犯的暴怒。
“大胆刁奴!公堂之上,铁证如山,还敢狡辩?!”县令惊堂木一拍,声音带着被打断的愠怒。
“大人容禀!”
慕容良无视县令的呵斥,枷锁让他做不出更多的动作,但他的声音却异常平稳清晰,穿透枷锁,直指核心,
“小人并非狡辩!实乃刘福管家,诬告构陷!小人恳请大人,允许小人自辩!以正视听!“
县令眉头紧锁,看着堂下囚徒那双冷静的眼睛,心中莫名的一紧。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讲!”
慕容良的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直接转向右侧一脸阴狠的刘福!
“刘福管家!”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你口口声声,指我偷盗你‘家传宝图’!好!我来问你!”
“第一!”慕容良语速加快,条理分明,
“你说我偷盗,是何时?何地?是白天还是黑夜?是翻墙入室?还是撬锁开箱?宝图藏于何处?是书房暗格?还是卧房枕头下?”
“我慕容良区区一田奴,如何得知你这‘家传至宝’的藏匿之处?又如何能避开庄园中的护院,神不知鬼不觉将其偷盗出来?”
“——这些,你可敢明注年月,指陈实事?!”
刘福脸色微变,张口欲言:“自然是···自然是前几日···”
“前几日是哪一日?!”慕容良厉声打断,步步紧逼,
“是初五?还是初十?是午时?还是子夜?具体时辰!具体地点!人证何在?!《唐律疏议·斗讼律》明文:告人罪,皆须明注年月,指陈实事!含糊其辞,便是诬告!”
“你···”刘福被这连珠炮般的质问噎住,一时语塞,脸色涨红。
“第二!”慕容良不给刘福喘息之机,矛头转向堂上面色阴沉的刘茂,
“我献出此图后,庄主明鉴,立命工匠按图打造新犁!试用之时,效果如何?耕田如切腐土!省力过半!一日可抵三日之功!此乃庄主与在场众人亲眼所见!”
“若此图真为小人偷盗所得,庄主当时为何没有任何觉察?为何欣然命令工匠打造?岂非承认庄主自己失察,连家传至宝被调包都懵然不知?!此等自相矛盾,刘福管家,你又该怎么解释?!”
“嘶···”堂上案后的县令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看向刘茂。
刘茂肥胖的脸瞬间铁青,捻须的手指赶紧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