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朱克融杀机毕露,西线吐蕃虽暂缓却未远离,如今河北叛军又欲与卢龙南北呼应,撕裂河东防线!
帝国的北方藩篱,已到了崩毁的边缘。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彻夜不熄。
穆宗皇帝再也无法安坐,他披着外袍,焦躁地在御案前踱步,原本因太子之死而憔悴的面容,此刻更添了几分惊惶与暴戾。
宰相、枢密、六部尚书及慕容良等核心重臣齐聚,人人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说话!都说话!”穆宗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嘶哑地低吼,“王廷凑这逆贼,竟敢分兵袭我河东!朱克融那狼子野心的东西,就在北边虎视眈眈!尔等平日高谈阔论,如今国家危殆,难道就无一人有定国安邦之策吗?!”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皇帝粗重的喘息声。
元稹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羁縻”、“安抚”的老调,但在皇帝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逼视下,终究未能出口。
李绛眉头紧锁,显然也在苦苦思索。
慕容良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已容不得丝毫犹豫与退缩。
他出班躬身,声音清晰而沉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陛下,局势危殆,已非寻常手段可以应对。王廷凑分兵河东,意在打通与朱克融之联系,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其心可诛!若石岭关有失,太原震动,则大河以北,朝廷再无屏障,叛军铁骑可直抵黄河!届时,纵有百万大军,亦难挽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臣,最后定格在皇帝身上,语气斩钉截铁:
“故臣以为,当务之急,必须倾尽全力,守住石岭关,保住河东!同时,对北疆朱克融,需立刻调整策略,以‘战’代‘慑’,以‘攻’为‘守’!”
“以攻为守?”穆宗皇帝目光一凝,“如何以攻为守?朝廷哪里还有兵力北伐卢龙?”
“非是北伐卢龙,”慕容良走到殿中悬挂的巨幅疆域图前,手指点向卢龙镇西侧,“陛下请看,卢龙之西,便是义武、成德(指仍忠于朝廷的部分)、河东三镇。朱克融之所以尚未敢公然南下,一者是忌惮朝廷,二者,亦是担心其侧翼受敌。王廷凑分兵河东,其幽州老巢必然空虚!”
他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臣建议,即刻以陛下明诏,加封义武节度使柳公济(历史上柳公济此时任义武节度使)为北面行营招讨使,统率义武、成德(忠顺部分)及河东可用之兵,不必等待朝廷大军,主动向幽州西境发起佯攻!不必求胜,但求牵制!做出直捣幽州之势!”
“佯攻?”李绛若有所思。
“正是!”慕容良点头,“此举,一可牵制朱克融兵力,使其不敢全力南下与王廷凑会师,缓解河东压力;二可向天下昭示朝廷平定叛乱之决心,震慑宵小;三则可试探朱克融真实实力与反应。此乃‘围魏救赵’之策!”
他转向皇帝,言辞恳切:
“陛下,此策关键在于‘快’与‘狠’!必须抢在朱克融反应过来、与王元逵形成夹击之前发动!朝廷需即刻授予柳公济临机专断之权,并命户部、工部,全力保障其军需粮草,尤其是箭矢、火器(指猛火油、火药等,唐代已有应用)等攻坚利器!”
元稹忍不住质疑:
“慕容侍郎,此计虽妙,然则,柳公济能否胜任?义武、成德之兵,能否听从调遣?若佯攻不成,反被朱克融所败,则局势岂不更加恶化?”
慕容良从容应对:
“元相所虑极是。然非常之时,需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柳公济镇守义武多年,熟知北地情势,素以勇略著称,堪当此任。至于诸镇兵马,陛下明诏加之,柳公济持节统之,再辅以朝廷钱粮,当可驱使。况且,此乃佯攻牵制,并非决战,只要柳公济能造出声势,吸引住朱克融部分主力,便是大功一件!即便小挫,亦无碍大局,总好过坐视河东沦陷、南北叛军合流!”
他这番分析,利弊权衡清晰,将风险与收益都摆在了明处。
李绛率先表示支持:
“陛下,臣以为慕容侍郎此策,实乃眼下打破僵局之良方!可速行之!”
枢密院几位官员在权衡后,也纷纷表示附议。
元稹见大势已去,也不再反对。
穆宗皇帝看着地图上那错综复杂的局势,又看了看慕容良那坚定而自信的面庞,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猛地一拍御案:
“准奏!就依慕容卿所议!即刻拟旨,加封柳公济为北面行营招讨使,总揽对卢龙西线战事,许其临机决断,不必事事奏报!户部、工部,需倾尽全力,保障柳公济所部军需,若有延误,严惩不贷!”
“臣,领旨!”慕容良与李绛等人齐声应道。
退出紫宸殿时,天色已微明。
慕容良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精神却高度亢奋。
他知道,这步险棋已然落下,接下来,就是与时间赛跑,与对手博弈。
他立刻回到户部,召来相关司曹官员,连夜核算库存,调配钱粮。
他亲自拟定了给柳公济的第一批援助清单,包括十万贯现钱、五万石粮草,以及大量的箭矢、弩机和猛火油。
同时,行文漕运衙门,要求不惜一切代价,优先保障这批物资经汾水运往河东。
然而,就在他全力筹措之际,老管家再次匆匆而来,面带忧色:
“姑爷,夫人……夫人今日情绪又有些起伏,华老说需静养,不能再受丝毫刺激。吴小姐一直在旁陪着。”
慕容良心中一紧。
文茹雪的身孕本就凶险,如今朝局动荡,自己连日不归,定然让她忧心如焚。
他放下手中的笔,对下属吩咐了几句,便立刻赶回府中。
回到裴府,只见文茹雪倚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吴仪文正坐在床边,轻声细语地读着一卷诗集,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见慕容良回来,文茹雪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慕容良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心中愧疚更甚,“雪儿,感觉如何?”
“我没事,”文茹雪勉强笑了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他官袍上沾染的墨迹和疲惫的面容,“良哥,外面……是不是出大事了?”
慕容良心中一酸,知道瞒不过去,便简略地将河北危急的情况说了,但刻意淡化了其中的凶险,只强调朝廷已有应对之策。
文茹雪听着,紧紧抓住他的手,眼中泪光闪烁:
“良哥,我知道你身不由己……可是,你一定要小心,为了我,也为了……孩子。”她轻轻抚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
“我知道,你放心。”慕容良柔声安慰,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吴仪文默默放下书卷,悄然退了出去。
在门外,她回头望了一眼室内相拥的两人,眼神复杂难言,有羡慕,有一丝酸楚,更有深深的担忧。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纤细的背影在晨曦中显得有些孤单。
安抚好文茹雪,慕容良再次回到户部。
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帝国的命运,家人的安危,都系于这接下来的分秒之间。
就在柳公济接到圣旨,开始集结兵马,慕容良筹集的第一批物资即将启运之时,一道来自河东的加急军报,再次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入京城——王元逵叛军前锋,已抵达石岭关下,开始猛烈攻城!守关将士伤亡惨重,关城摇摇欲坠!河东节度使请求朝廷速发援兵!
慕容良接到军报,猛地站起身。
石岭关的战火,已然点燃!
柳公济的佯攻,必须立刻发动!
否则,一旦石岭关破,一切皆休!
他立刻下令,催促物资加速启运,同时,以户部名义,再次行文督促柳公济,务必尽快向幽州方向施加压力!
一场决定帝国北方命运的战役,同时在石岭关和幽州西线,拉开了惨烈的序幕。
慕容良站在户部衙署的窗前,望着北方阴沉的天空,仿佛能听到那远方的战鼓与杀声。
第177章 砥柱中流
石岭关的烽火与柳公济在幽州西境掀起的战尘,如同两道紧绷的弓弦,牵动着长安城中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慕容良坐镇户部,已然数日未曾归家,案头堆积的文书如同山峦,核算、调拨、督运……帝国的战争机器在他的调度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
他深知,自己拨出的每一笔钱粮,发出的每一道指令,都可能关系到前线成千上万将士的生死,乃至整个战局的走向。
压力如山,但他不能倒。文茹雪需要他,未出世的孩子需要他,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此刻也需要他这根看似年轻,却已然坚韧无比的“砥柱”。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来自北方的捷报,如同冲破阴霾的阳光,先后抵达!
首先是河东!
坚守石岭关的将士,在得到慕容良紧急调配的箭矢、猛火油等守城利器补充后,士气大振。
守将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凭借关城险要,浴血奋战,数次打退王元逵叛军的疯狂进攻。
叛军久攻不下,士气受挫,加之听闻柳公济已在西线动手,恐后路被截,王元逵不得已,在丢下数千具尸体后,被迫撤围退兵!
石岭关,这座太原府的北面锁钥,终究是守住了!
消息传回,长安朝野一片欢腾!
这是自河北叛乱以来,朝廷在正面战场取得的第一场具有战略意义的胜利!
它不仅保住了河东,更粉碎了王廷凑与朱克融南北夹击的图谋!
紧接着,义武节度使柳公济的军报也送达紫宸殿。
他没有辜负朝廷的期望和慕容良的举荐!
接到诏令后,柳公济雷厉风行,迅速集结义武、成德(忠顺部分)兵马,以“奉诏讨逆”之名,兵分三路,向卢龙镇西境的妫州(今河北怀来)、儒州(今北京延庆)等地发起了迅猛的佯攻。
柳公济用兵老辣,虚虚实实,一时间,幽州西线烽烟四起,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向朱克融的案头。
朱克融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乱了阵脚!
他原本集结兵力,准备伺机南下与王元逵会师,没料到朝廷竟敢主动出击,直捣他的侧翼!
他不得不分派重兵,前往西线抵御柳公济,其南下计划被彻底打乱,陷入了东西难以兼顾的被动局面!
“好!好一个柳公济!好一个慕容良!”紫宸殿内,穆宗皇帝多日阴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他拿着两份捷报,反复观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慕容卿荐人有功,调度有方,当为首功!”
朝堂之上,赞誉之声鹊起。此前那些对慕容良抱有疑虑,甚至暗中攻讦的官员,此刻也纷纷转变口风,争相道贺。
元稹亦当众肯定了慕容良的方略,称其“临危不乱,定策安邦”。
慕容良谦逊应对,并未居功自傲,他知道,胜利只是暂时的,朱克融和王廷凑两大隐患未除,危机远未结束。
然而,这场胜利无疑极大地提升了慕容良的政治地位和声望。
他不再是那个依靠岳父荫庇、幸进骤起的年轻官员,而是凭借实实在在的功绩和能力,赢得了皇帝的信重和同僚的敬畏。
户部在他的整顿下,效率明显提升,以往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被暂时压制,帝国的钱粮命脉,似乎真正掌握在了这位年轻侍郎的手中。
带着胜利的喜悦和一丝疲惫,慕容良终于得以在某个黄昏,踏着夕阳返回久违的裴府。
府内张灯结彩,下人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不仅因为男主人的功绩,更因为一桩天大的喜事——文茹雪在经历了连日的担惊受怕和精心调养后,竟在捷报传来的同日,平安诞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
慕容良几乎是冲进了内室。
产房内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药味,文茹雪虚弱地靠在榻上,脸色苍白,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光辉。
华老在一旁捻须微笑,丫鬟怀中抱着一个襁褓。
“良哥……”文茹雪看到他,眼中泪光闪动,声音微弱却充满喜悦。
慕容良快步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随即落在那个小小的襁褓上。
里面是一个皱巴巴、红扑扑的婴孩,正闭着眼睛安睡,呼吸均匀。
“雪儿,辛苦你了……”慕容良声音哽咽,俯身轻轻吻了吻妻子的额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
那柔软的触感、细微的呼吸,瞬间融化了他连日来的所有疲惫与紧绷。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一种血脉相连的悸动,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与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