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朱厚熜也是连忙将其打断,脸又板了起来,
“难道在你心中,朕答应你的事还会食言,竟要你回京复命便立刻将账目送来与朕算账不成?”
“微臣不敢……”
鄢懋卿觉得这就是准备赖账的起手式,刚想说些什么。
“不敢?你早就敢了!”
朱厚熜当即又将其打断,连珠炮般的发起了攻势,
“还是说朕这回给你的封赏,还抵不过这点蝇头小利,竟要你这般与朕斤斤计较不成?”
“……”
鄢懋卿竟无言以对。
就知道大傻朱这回直接将他封为国公,没安什么好心,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的确,且不论国公的地位与特权,光是每年五千石的禄米,再加上世袭罔替直至大明灭亡,再加上一百顷爵田,这已经是一百万两银子都买不来的了。
不过鄢懋卿对比了一下自己所知,仅是太原府、大同镇和平阳府的收获,他就已经能够分得近两百万两。
这还没有算他在俺答王庭的斩获呢……
最重要的是,难道朱厚熜就不觉得他这种做法有什么问题?
这种行为应该已经可以算是卖官鬻爵了吧,卖的还是国公这样的国家柱石。
甚至,这对于他来说,压根就属于强买强卖的范畴!
果然大明变成现在这副德行,朱厚熜绝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最主要他就不明白了。
为啥此前成国公、英国公和翊国公的钱,朱厚熜便坚持要原封不动的归还,剩下的钱再分账。
而到了自己身上,朱厚熜就可以如此没有边界感,如此不在意在自己心中的“光辉”形象……
君父君父,为何你这么坏?
欺负欺骗,为何你做出来?
为何就不能学会做好君父,与微臣相信相爱?
果然,善良如果没有锋芒,那就会被视作是好欺负……
于是。
“君父,若是如此,微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鄢懋卿随即躬身说道,
“其实微臣这回能够立下此功,除了英雄营的全体将士奋勇杀敌之外,还有许多人功不可没。”
“微臣在回来的时候,已经亲口答应为这些同为大明的将士向皇上请功,并答应所有途径之地的百姓,经此朝廷虫豸与白莲教联合残虐动荡之后,向皇上请命免除税负一年以休养生息。”
“而且微臣还告诉他们,君父是仁爱宽厚的明君,即使微臣不提,君父也一定不舍得辜负他们的一片忠心。”
说着话的同时,鄢懋卿从怀中面掏出一封提前准备好的奏疏,躬身双手呈上:
“这里面便是此次本来是为追回微臣,却因追赶不及,最终不得不策应微臣的大同边军将士名录。”
这就是“功高震主”的第一步。
他记得后世有一部相关满清时代的电影。
里面的主角将领便是因为在立刻战功接受封赏的时候,以个人名义向慈禧请求为战区百姓免赋免役三年,疑似花老佛爷的钱财抢老佛爷的贤名,随即引起了统治者的不满。
当然,主角最后的悲剧,其中肯定还有其他的政治原因。
但他清楚的记得,当主角如此请命的时候,镜头特意给了老佛爷面色骤冷的特写。
另外。
你不分我钱是吧?
那这钱你也别想装进腰包,该封赏的封赏出去,该免除的免除出去,就当你替我把钱给捐了!
而且这在深谙御人之道的大傻朱看来,一定也会视作是他开始“笼络人心,结党成派”的手段。
这同样是“功高震主”的事!
万一今后山西形成军民只知鄢懋卿,不知他嘉靖帝的局面,这肯定也是他无法容忍的事情。
这叫什么?
这叫一举三得,这叫一鱼三吃,机智如我……
“混账东西……”
朱厚熜闻言果然面色微变,眉头都蹙了起来,看向鄢懋卿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寒意。
来吧来吧,大傻朱。
忌惮我吧,厌恶我吧,雪藏我吧,压制我吧!
把我的弼国公府规划去我爵田所在的燕郊,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吧!
鄢懋卿微微躬身,避开朱厚熜的目光,心中期待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回不了江西,就回燕郊好了。
只要不再强行让我参与政事,不要让我卷入漩涡,我也不是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一样可以和我家娘子去过梦想中的田园生活。
最重要的。
就是先让朱厚熜把如今已经算是兼任的太子詹事一职和堪比西厂的特权收回去。
太子,社稷国本也。
西厂特权,满朝文武头顶之利箭也。
谁和这两件事扯上关系,都休想安稳度日。
就算以往那些朝臣内官对此趋之若鹜,打的怕也是富贵险中求的心思,而并非不知其中凶险……
哪知正当鄢懋卿如此满怀期待,为自己的机智点赞的时候。
“哈哈哈,混账东西,果然还得是你啊!”
朱厚熜不知为何竟忽然大笑起来,那一丝不悦也彻底消失不见,
“满朝文武,唯有你能想朕之所想,忧朕之所忧,也不枉朕这般疼爱于你。”
“朕非好好赏你不可,朕必须再给你加授一个太子少傅,给你的妻子加封国夫人!”
“朕要这天下人都明白,朕不但舍不得辜负了山西军民的一片忠心,也舍不得辜负了忠臣贤臣的一片忠心!”
“来来来,你再与朕说说,你家中还有没有兄弟,朕让他们也受你荫官,让族人都念你的好!”
朕下密诏命周尚文暗箭射杀你的账,自此便也两清了呦……
第272章 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
鄢懋卿木然抬头,分明看到了朱厚熜脸上那真诚到有些心虚的笑意。
这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耳朵瘸了的同时,眼睛也跟着一起瘸了。
面前的这个人,确定是他认识的那头大傻朱?
他可是被后世网友们誉为大明朝最聪明的皇帝之一,尤其对御人之道炉火纯青。
当年他推行新政,重用张璁的时候,便在大力扶持夏言制衡。
后来夏言上来,他又开始大力扶持严嵩。
严嵩上台之后不久,他又将革职闲住的夏言给拉了回去与其制衡。
再后来夏言挂掉,他便又扶持起了徐阶……
总之,他是懂什么叫做朝廷战略再平衡的,没有人真正可以在他的朝中一家独大。
另外。
以朱厚熜对权力的敏感与多疑,他也不可能不对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感到“如芒在背”才对。
甚至鄢懋卿觉得朱厚熜现在最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应激般的猜忌,然后就开始想办法如何在朝中再大力扶持起一个人来,用来制衡和限制于他。
毕竟他刚才都已经清楚的看到,朱厚熜在听过那番话之后,明显蹙了一下眉头,那应该就是应激的表现。
可是为何朱厚熜最终会是这样的反应,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以至于鄢懋卿忍不住想冒着大不敬的风险,走上前去抓住朱厚熜的脚倒拎起来晃上一晃,看看能不能从脑袋里面晃出水来。
又或者……
朱厚熜说的其实是反话,而这也是他的捧杀手段?
毕竟自己才立了这么大的功,如果没有合适并且足够分量的理由,确实有点不太好直接处理。
所以朱厚熜打算对自己使出一招“预先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从现在开始,所有的封赏和纵容,便都成了为自己敲响的丧钟?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自己的目的就算已经达成了一半,接下来只需再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以达成隐居燕郊当个闲散国公的目标。
而朱厚熜究竟是不是这么想的,其实也很好验证。
接下来只需看朱厚熜会不会像对待张璁、夏言、严嵩那样,迅速在朝中扶持一个可以令自己“如芒在背”的新马仔就知道了。
至于这个新马仔的身份嘛。
其实也很容易确定,接下来只需看朱厚熜会让谁接任目前由阁老兼任的礼部尚书一职就是。
总之,这是鄢懋卿最希望的结果。
“灭亡”什么的他倒是不担心,因为他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清醒,绝对不会真正“疯狂”,最多适可而止的将计就计。
于是。
“叩谢君父圣恩,微臣感激涕零。”
鄢懋卿当即十分配合的叩首谢恩,太子少傅和白露的国夫人爵位,他就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不过微臣乃是家中独子,并无同父同胞的兄弟,荫庇之事还是免了吧。”
堂兄弟、表兄弟肯定是有的。
不过鄢懋卿现在的目的是当个闲散国公,乃是致仕回乡不成之后的无奈之选。
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会让自家亲戚受到荫庇,来到京城为官。
像他这样的勋贵国公,亲戚受到荫庇的话,大概率是得到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都督同知、千户之类的官职,有时还会担任监修宫殿边关之类的油水职责。
这些堂表兄弟大概率不会像他一样只想闲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