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就严世蕃这么一个儿子,那是他心尖尖上的肉,是他最大的软肋!
如果有人绑架了严世蕃用来勒索的话,绝对能够让他投鼠忌器!
“老爷?!”
看到严嵩这反常的激烈反应,严年亦是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将严嵩扶住。
在严年的心中,严嵩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天底下没几件事能够令他如此失去方寸。
“没、没事,你先退下,有事我再叫你!”
严嵩情急之下,已经一目十行的看到了后面。
自然也已经明白这封信究竟是谁寄来的,总算是略微安心了一些,对严年摆了摆手道。
“是……”
严年看了一眼严嵩鬓角上几乎是瞬间渗出的冷汗,还有那直到此刻才略微恢复了一丁点血色的脸庞,却也不敢多嘴,只得带着满心的好奇与担忧退了下去。
“……”
严嵩则就这么保持着站姿,继续查看信上的内容。
如此又细细的看了一遍之后,他的脸色却又悄然白了起来,非但是鬓角渗出了冷汗,就连背心亦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现在他终于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就是一封绑架勒索信!
看看那里面写的都是些什么话吧?
【严知县,刀剑枪炮无眼,你也不希望我将严世蕃送上阵前,一不小心有个三长两短,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攻打应县县城的时候,他就冒着我的佛朗机炮,领着一伙赤手空拳的泼皮无赖在前面冲锋陷阵了呦。】
【如果你不希望严世蕃有事,便请依我所言,否则撕票!】
你说说,这不是绑架勒索又是什么?!
话说起来,其实他早就通过夫人欧阳端淑寄来的家书,得知了此前鄢懋卿对严世蕃的“照顾”,也得知了这回严世蕃出任使者一职,跟随鄢懋卿一同前来山西办事的事情。
只不过最初他也以为鄢懋卿会直接前来大同,却不想鄢懋卿居然去了太原。
关于鄢懋卿在太原的所作所为,严嵩也已经有所耳闻。
或者说大同的人几日前便都已经听说了。
毕竟信息的传播途径有很多种,几乎每一种途径都快过鄢懋卿的行军速度。
也是因此,才会有次仲太这个大人物提前跑去应县,给鄢懋卿安排那场下马威的事情发生。
只不过他们最多也就知道鄢懋卿抓了白莲教老掌柜张寅和布政使关杰山,并控制了太原一众官员、豪强和商贾的事情。
至于关杰山的那道银印密疏,则是晚了一些时日才送到京城。
不论朱厚熜对此作何反应,也仍需要再晚一些时日才会传出消息,才会传到大同。
因此如今不论是鄢懋卿,还是身在大同的人,都一样对京城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甚至大同的人只会比鄢懋卿知道的更少,毕竟他们可不知道那道直指朝中山西代言的银印密疏的事,这也正是鄢懋卿这回在抢的信息差。
当然。
大同也有鄢懋卿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他就不知道郭勋如今已经成了大同之事的阻碍,而他敬重的老将军周尚文亦是大同之事的阻碍……
再看看鄢懋卿在这封绑架勒索信中,胁迫严嵩去做什么事吧:
【我要你私下沟通白莲教,在大同宣扬鞑靼人此前言而无信,毁约食言,重提边镇军民所受之伤害;】
【我要你私下沟通官员边将,怂恿他们扣押鞑靼使者,以捉拿鞑靼细作为由,骚扰入市贸易的鞑靼部族商人,一三五关闭马市,二四六间歇性开市;】
【我要你私下沟通豪强商贾,联合垄断市价,令鞑靼人无丝毫利益可图,对通贡互市之事失望;】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要你私下沟通俺答,务必使俺答知道我鄢懋卿不日便将抵达大同,我即可成事,亦可坏事,让他诚心出个价!】
“这……”
看到这些要求的时候,严嵩的脑子真心有点不够用了。
如果不是鄢懋卿如今不在大同,他差点就要将鄢懋卿当做大同官员、豪强和商贾中的一员了。
这不就是这干虫豸现在正在干的事情么?
鄢懋卿要挟他做的这些事情为何能够与他们如此吻合,简直到了如出一辙的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事就是鄢懋卿指使他们干的呢?
要不是这干虫豸使用这些手段从中作梗的话。
这碳税衙门又怎会如此难办,他又怎还需要留在这个地方继续当这个劳什子知县?
不过这封信对他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正因鄢懋卿提的这几件事与那干虫豸使用的手段如出一辙,他几乎什么都不用干就已经达成了要求。
相反有了这封信,他就能将这些事情安到鄢懋卿身上,向皇上检举鄢懋卿破坏大同之事了。
如此非但可以再卖郭勋、周尚文和张瓒,乃至山西的官员、豪强和商贾一个人情,顺势还能报了这厮胆敢拿严世蕃的性命来要挟自己之仇,简直一举两得……
如今唯一令严嵩感到疑惑的就是鄢懋卿所提的最后一个要求。
鄢懋卿竟让他私下沟通俺答,使俺答知道他即将抵达大同,还说什么“我即可成事,亦可坏事”,让俺答诚心出个价……
这厮该不会想钱想疯了,竟打算以破坏通贡的手段来敲俺答的竹杠吧?
开什么玩笑!
难道他就不怕惹恼了俺答,使其挥师南下,偷鸡不成反倒坐实一个“为求私利,横挑巨衅”的重罪?
第235章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而这,反倒越发令严嵩无法理解。
鄢懋卿此信一出,便等于主动揽走了郭勋、周尚文和大同的官员、豪强、商贾此前破坏通贡的罪责。
然后还可能坐实一个“为求私利,横挑巨衅”的重罪!
最主要鄢懋卿还在这封信的弥封和落款上都加盖了官印,甚至还按下了一个不容抵赖的手印……
这就让严嵩纵使有一颗量子大脑,也怎么都想不明白鄢懋卿究竟在做什么。
不对劲!
不正常!
有问题!
严嵩虽然有心命人将这封信送回京城上奏皇上,将破坏大同之事的罪责全部推到鄢懋卿身上,再弹劾一个鄢懋卿横挑巨衅之罪,只要皇上即刻下令将其罢职查办,严世蕃自然也就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但这些令人费解的地方,却又让他觉得这件事中透着无法言喻的诡谲,担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且细想之下,仅是这封信本身便有一些令他心生疑虑的疑点。
首先就是这个不容抵赖的手印。
这究竟是不是鄢懋卿的手印还犹未可知?
毕竟正常来说,无论是私人通信,还是官方通信,通常都是加盖个人印章或官印即可,几乎不会有人额外按上一个手印来表明身份。
因此这个手印似乎也是有意为之……
这就让他不得不怀疑,就算这封信真是出自鄢懋卿之手,可手印却不是鄢懋卿的呢?
如此一旦他将这封信上奏了皇上,到时候皇上找来鄢懋卿比对一下手印,发现根本不是他的手印。
不是就非但不能坐实鄢懋卿的罪责,自己反倒可能要背负上一个“伪造信件、构陷大臣”的罪责了么?
倘若再因此耽误了大同之事,那为此担责,承受皇上怒火的人不就变成自己了么……
正如此踌躇的时候。
“吧嗒!”
他夹在手指之间的信封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信封里面还有东西!”
严嵩瞬间惊醒过来,连忙俯身将信封捡起,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那是一枚长生锁形状的玉坠,玉坠的中间还有一个阴刻的“庆”字……这是严世蕃的贴身玉佩!
当年严世蕃出生的时候,他和欧阳端淑特意挑选了这么一块寓意吉祥的紫色和田玉,寻找手艺精湛的工匠雕刻而成,这三十余年从不离身。
因此……
信中的内容是真的!
这封信绝对是出自鄢懋卿之手,摆明了就是敲诈勒索于他!
但是这依旧不代表,鄢懋卿不会在这封信上动手脚,不会防止他将这封信示人,尤其是将这封信上奏皇上!
如果鄢懋卿是这样的蠢人。
他就不可能攀附上郭勋,也不可能成为皇上的宠臣,甚至让皇上将太子和西厂特权都交到他手中。
面对满朝文武的攻讦时,他也不可能直到现在依旧安然无恙,权势还越来越重,品秩还越来越高!
再看看他此前办过的事吧。
远的不说,光是太原府的事就已经足以证明他是个什么成色。
这样的人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能办大事,能办恶事,能办奸事,能办毒事,但却绝对不会办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旁人手上的蠢事!
这绝对是一个陷阱!
鄢懋卿未免也太小瞧我严嵩了,我怎会如此愚蠢,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轻易着了他道!
现在的问题则是。
我父子二人与鄢懋卿无冤无仇,他因何要如此残害我们……好像也不能说是无冤无仇。
想到这里,严嵩已经想起了此前他与严世蕃曾对鄢懋卿做过的那些事情,不由一阵心虚。
旁的暂且不说。
光是严世蕃此前利用张裕升,意图陷害鄢懋卿与白露“无夫奸罪”一事,便已足够构成鄢懋卿残害他们父子的理由。
虽然这件事最终以张裕升被锦衣卫抓捕严惩,而他又与陆炳有些交情,并未让此事牵扯上严世蕃。
但张裕升那时既挂靠在他资助的豫章会馆,又在他执掌的礼部观政,同时还是严世蕃那时所在的顺天府衙门受理,由顺天府吏员上门缉拿白露。
如果鄢懋卿合理怀疑,亦不是不能怀疑到他们父子二人身上……
只不过如果只凭心中怀疑,便如此穷追猛打,栽赃陷害,甚至一副以命相搏的姿态,这是不是有点太睚眦必报了?
严嵩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正是紧跟在张裕升被抓之后,朝中忽然就莫名涌现出了大量弹劾翟銮、许赞和张璧难堪重任,并推举他入阁的声音和奏疏。
那绝对是他考中进士至今近四十年内,遭遇过的最严重的危机!
那是推他入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