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沈坤、高拱你们两个浓眉大眼的家伙,我一手将你们提拔起来,还有心将你们扶上更高的位置,你们居然这么快就和严世蕃搅和到了一起,就这么轻易的背叛了革命?
道德呢?
底线呢?
你俩还是个人?
下一刻。
“恳请鄢将军以大局为重!”
仿佛受到了触动,就连英雄营的将士竟也面向鄢懋卿齐齐跪了下来,胁迫他接受这个奸佞方案。
这肯定就是兵变吧?
不会错了吧?
望着沈坤、高拱、严世蕃和一众英雄营跪在自己面前的将士,鄢懋卿怎会意识不到自己正在经历什么?
他此刻已经失去了对英雄营的控制,他的命令已经没有用了,这些混账正在对他“逼宫”呢!
“先剿灭反贼,剩下的事稍后再说!”
此情此景之下,鄢懋卿依旧不死心,还试图蒙混过去。
“小姨夫,请再听下官一言,此事万万不能稍后再说。”
严世蕃也跪了下来,一只独目中竟流露出了一丝坚毅与真诚,望着鄢懋卿苦苦劝道,
“下官此前在顺天府衙门任职时,对伪造黥刑痕迹之事有些了解!”
“在活人身上刺字与在死人身上刺字截然不同。”
“人活着的时候刺字,墨迹可以完全融入皮肉之中,看起来浑然一体,颜色亦均匀透彻!”
“人一旦死了,尤其是凉透了之后再刺字,虽亦可勉强上色,但却流于创口表面,略有些经验的仵作一眼便可看出差别!”
“因此下官才会在此时站出来请求伪造黥刑痕迹,如今已经有人一命呜呼,咱们必须得趁热伪造,如此方可确保万无一失,免得被人看出端倪,依旧揪住小姨夫不放啊!”
“……”
鄢懋卿目瞪口呆,他是万万没想到严世蕃连这个都懂。
据鄢懋卿所知,这种差别应该算是一种正常的生理变化。
从微观的角度去解释,其实就是当人的身体受到外伤时,便会启动一系列的炎性反应,调动血细胞和组织细胞来修复伤口。
而刺青所用的颜料,在这个过程中也会被身体细胞视作异物产生排异反应,将其包裹起来,从而真正融入皮肉之中,看起来显得浑然天成。
人一旦死亡,还没彻底凉透的时候,体内的血细胞和组织细胞依旧会活跃于一小段时间,此时依旧可以产生相同的效果。
但是一旦凉透,炎性反应就不会发生,血液停止流动,身体细胞全部死亡,自然也就无法再启动这种修复机制。
如此刺青的效果,便会与人活着的时候产生差别。
甚至鄢懋卿怀疑严世蕃还想到了后续的问题,比如刺青之后的炎性反应如何解释。
这事等闹到了朱厚熜那里,再等朱厚熜下旨或派人过来查办时。
那都不知道是多少天之后的事了,刺青这种微创的伤口,快的一夜便已经没有了炎性反应,而且人死之后炎性反应消失的只会更快,如何还能查得清楚?
这一刻。
鄢懋卿心中竟涌出了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死死瞪着沈坤、高拱、严世蕃和英雄营这一群奸臣,只剩下了无能狂怒:
“反啦!!!”
“你们这是胁迫上司,你们这是造反,你们这是哗变!”
“下官(属下)不敢……”
沈坤、高拱、严世蕃和一众英雄营将士跪在地上,嘴上承认着错误,目光中却满是倔强。
甚至有些人眼中竟蒙上了一层亮晶晶的水雾。
沈坤吸了下鼻子,重重叩首:
“鄢将军,只这一回下官不得不抗命,一切责罚由下官一肩承担,事后无论鄢将军如何处置下官,纵使军法处置,下官也绝无怨言!”
“小姨夫,此事是下官提出来的,与沈参将、高参将和众将士无关,你要罚便该罚我一人!”
严世蕃居然也没退让,甚至也要一人扛下罪责,仿佛又有了想做大明举重冠军的势头。
就连高拱也当仁不让,还属他嗓门最大:
“鄢将军,此事下官亦有鼎立支持,下官愿意担责!”
“……”
鄢懋卿彻底无言以对,眼神绝望的望着面前这群奸臣。
姓沈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高拱也只能坏事,成不了事!
而令鄢懋卿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是,小阁老严世蕃居然也会如此背刺于他,这难道不是耗子给猫当伴娘么,这个丸八蛋究竟在发什么癫?!
我前九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竟遇上这么一干奸臣?
事情闹到这一步,只怕是注定不可能依照他的想法发展下去了吧?
然而他哪里会知道。
此刻最为恐惧,最为绝望,最为无措,也最为无语的人还不是他,其实是不远处的那群尚能喘气的泼皮无赖。
“娘亲,救救孩儿……”
他们每一个人的瞳孔都在剧烈颤抖,全身上下如坠冰窖。
更多的人已经站立不住,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地,甚至有人已经便溺失禁。
畜生啊!
他们玩了这么多年鹰,这回遇上畜生了啊!
这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畜生,才能如此义正严词的议论如此奸恶残酷的事,还个个表现的情真意切、眼含热泪、兄弟情深……
尤其他们还一点都不避人,这是完全将我们都当做死人了么?
第230章 不良帅!
不过鄢懋卿也并非不善变通的人。
沈坤、高拱和严世蕃三人既然有张良计,他便也能退而求其次,搞出一张过墙梯。
只是略作沉吟之后,他心里便又有了另外一个绝妙的计划。
“唉——!”
看似无奈的长叹了一声,鄢懋卿背过身去对着众人摆了摆手,
“诸位将士的一番好意我又怎会不知,罢了罢了,这回我便依了你们。”
“剩余的反贼也不必赶尽杀绝了,自愿接受黥刑的人再给他们最后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收编成为不良人,严世蕃帅之,进入应县县城清查不法之事。”
“能助我们缉拿贪官污吏、欺民豪强、叛国商贾者,视作戴罪立功,可以免于一死。”
“不能戴罪立功者,依大明律处绞刑或枭首便是。”
“我疲倦了,先回车上歇息,此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了这番话,鄢懋卿便耸着肩膀、情绪低迷的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随后跳上马车放下车帘,命车夫赶车去了后方,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
望着马车摇曳的凄凉背影,沈坤、高拱、严世蕃和英雄营的一众将士内心无端涌出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愧疚感。
他们并未看出鄢懋卿是故意惺惺作态,因此也没有意识到这其实也是鄢懋卿正在PUA他们的无耻手段。
若是放在后世的男女感情之中,这手段其实只用一个词语就可以概括:
——冷暴力!
不过同时他们又不得不承认,鄢懋卿这招“不良人”的确是一举两得的两全良策。
唐代便有征用有恶迹者充任侦缉逮捕小吏的旧例,被称作“不良人”。
这类人也属于地头蛇的范畴,在地方上人头熟,知道许多不为上级所知的秘辛,又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平日里好勇斗狠,可以迅速完成许多官府很难实现的侦缉事宜。
如今鄢懋卿有心查办应县的官吏、豪强和商贾,那么这些人就是最合适的带路党。
有了他们带路,必是事半功倍。
而且依照严世蕃的想法,对他们强行施以两次黥刑之后,再犯事可就是绞刑和枭首之刑了。
此举非但是在他们身上刻下了死亡烙印,就算他们是逃到其他的地方,只要还在大明境内,处境就不会发生改变。
亦可给他们足够的动力,不得不用心为詹事府办事,去与应县的官吏、豪强和商贾狗咬狗……
这简直就是废物的最大化利用,将得失算计到了极致!
若非说有什么不足之处。
恐怕也就是这些无赖人多嘴杂,万一日后有人将他们刚才说的那些话和今日的经历传出去,可能依旧会给鄢懋卿惹来一些麻烦。
不过这麻烦已经小了很多,而且更容易申辩,怎也强过背负纵兵戮民、破坏民族团结的骂名。
“所以……我现在又成不良帅了?”
严世蕃有些受宠若惊的道,这官职听起来可比使者什么的高大上多了,他很喜欢。
而且他觉得这个模式今后可以大力推行,毕竟詹事府领了西厂特权,今后要缉查的案子还多着呢。
“我们这是……能活命了?”
一众早已绝望的泼皮无赖心头则燃起了一丝希望。
虽然依旧要施加黥刑,自此背负上沉重的身份枷锁,稍有犯案便是极刑。
但是能活着谁又想去死,这是人的求生本能,而眼下成为“不良人”为鄢懋卿所用,就是漂浮在他们面前的一根稻草。
“活了……能活……我要活着!”
依靠同伴的身体,侥幸没有死在英雄营鸟铳之下的光头男子心中一颤,竟不知从哪里蓄积起的力气,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英雄营便没命的磕头:
“军爷仁义,军爷饶命,只要军爷放过小人,小人什么都能承受,什么都愿意去做!”
听到光头男子的话,所有的泼皮无赖全都反应了过来,立刻争先恐后的磕头哀求:
“军爷饶命,小人也什么都愿意做……”
“给军爷磕头了……”
……
三个时辰后。
“你是说,鄢将军率军进了应县县城?”
曾铣听了斥候的报告,不由面露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