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太原府城之后,鄢懋卿这一路上走得很急,途径县城也几乎不做任何停留,只是借城外的官道路过而已。
如今出了雁门关,刚刚进入大同府辖区,应县县城距离大同府城还有数百里的距离。
鄢懋卿忽然又停了下来,率军进了县城?
他这是什么意思?
陈公公送来的那道圣旨中的内容曾铣也已经知道了,皇上勒令鄢懋卿星夜兼程、即刻前往大同办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皇上所指的“大同”,肯定是“大同府城”,而不是大同府辖区。
鄢懋卿在忽然应县停下来,打的莫不是在和皇上玩文字游戏的心思吧?
不过话说回来。
略微停歇一下也没什么不好,最近这几日他率粮草军跟在后面追赶,全军上下其实也挺疲惫的。
毕竟与鄢懋卿的英雄营不同,粮草军运送的可都是粮草辎重,本来就不如英雄营走的轻快。
再加上之前在太原府的时候,他还留下了部分兵卒配合高捷和陈公公办事,等着护送陈公公押解犯官回京,这就导致他的人手已经没有之前那般充足了……
“曾将军,不仅如此,鄢将军还疑似在城外二十五里的官道上遭遇了一场小规模的战斗。”
那斥候又有些担忧的道。
“什么叫做疑似?”
曾铣神色一紧,当即蹙起眉头追问。
斥候连忙施礼解释:
“末将率人到达那里的时候,在路上看到了大量的血迹,从尚存的血腥味判断,应是不久之前才留下的。”
“只是现场除了一些鸟铳弹丸之外,末将并未找到一具尸首,也并未找到任何目击者,因此一时也不敢笃定。”
“不过末将已经派人继续向前追赶,应该不久之后就会传回消息。”
“是这样么?”
曾铣闻言略微舒了一口气,
“依照鄢将军与我此前的约定,如果遭遇战斗,英雄营应该会点燃携带的烽火预警求援才是……既然没有预警求援,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他知道英雄营的战斗力不容小觑,一般的卫所军只怕很难从他们手中讨得便宜。
就算再不济,英雄营足足两千兵马,如果不是数十倍于英雄营的敌军,绝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他们全歼,更不可能这么快就清扫完战场,他派去斥候自然绝对不可能只看到路上的血迹。
因此他觉得鄢懋卿还不至于身陷险境,就算发生战斗,应该也只是一场很小规模的战斗,而且八成是那种局势一面倒的战斗。
只是他一时还想不通。
鄢懋卿可是朝廷钦差,是奉旨行事,有谁胆敢公然武力对抗。
这可不是简单的军事冲突,往大了说甚至已经可以定性为起兵谋反了……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咯嘚哒!咯嘚哒!……”
几匹快马迅速奔来,除了引路的粮草军骑士之外,后面还跟了两个身着英雄营服饰的骑士。
“这是鄢将军派人前来传话了……”
曾铣见状心脏又提了起来,该不会是进入应县县城之后出什么事了吧?
不过也不对啊,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而且很急的话,也是点燃烽火求援最为迅速,岂是骑兵传信可比?
“见过曾将军!”
两名英雄营骑士翻身下马,行了一个军礼便立刻报道,
“鄢将军请曾将军不要在城外驻扎,尽快率军进入应县县城,分兵接管县衙与安东中屯卫指挥使司!”
“分兵接管?”
曾铣一怔,上回他在太原府城外驻扎的时候,英雄营的骑士前来传令,也用了这四个字。
所以这应县县城……
“正是,应县知县与少数官吏负隅顽抗,已被鄢将军阵前击杀。”
英雄营骑士当即将目前应县的情况简单描述了一遍,
“安东中屯卫指挥使束手就擒,其余犯科官员、豪强、商贾与白莲教反贼皆已到案,人人证据确凿,请曾将军尽快前去善后,鄢将军还赶时间前往大同府城办事!”
“这!!!”
曾铣顿时瞠目结舌。
这他娘的是什么逆天的办事效率!
在太原府城还可以说是鄢懋卿取了巧,因此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控制了局面。
除了张寅、关杰山和那些白莲教反贼之外,剩下的那些官员、豪强与商贾尚需按察副使高捷主持核查罪状,陈喜现在应该也还在太原府等着呢。
结果这回到了应县县城,也就最多三个时辰的功夫,非但完全控制了局面不说,居然连证据都已经搞定了?
偏他刚才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鄢懋卿是在与皇上玩文字游戏呢。
人家根本就没这样的心思,进入应县县城办事,也不过只是像路过的时候顺脚踢开了一块路边的石头而已,几乎没有任何耽搁。
曾铣忽然又想起了斥候刚才报告的官道上疑似发生过战斗的痕迹……
鄢懋卿经过其他县城都不做停留,这回却特意进入县城,而且又以雷霆手段收拾县城的官员、豪强和商贾,该不会便与此有关吧?
所以……
是应县的人先惹了他?
你说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点这个炮仗作甚?
第231章 你怕不怕?
与此同时。
京城也已经同时进入了波涛汹涌和暗流涌动的两种状态。
朱厚熜下诏将夏言重新拜为内阁首辅,接着又将阁臣翟銮、兵部尚书张瓒和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杨博停职下狱,命夏言领衔彻查三人勾结山西官吏、商贾之事。
然后就忽然宣布自己龙体有恙,搬入了西苑隐居养病。
“龙体有恙”这四个字,便如同在已经涌起风浪的水中又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使得一时间水上、水下皆是无序的乱流,京城权贵和朝廷大臣个个晕头转向,几乎所有人都暗自动起了心思。
在这种情况下。
翟銮、张瓒和杨博被革职查办的事情,反倒没能引起太大的波澜。
须知人们的注意力向来都是十分有限,哪怕再大的事情,只要能搞出更大的事情去掩盖,便总能将人们的注意力转移。
只不过以前这种手段都是满朝文武用来对付朱厚熜,牵着朱厚熜的鼻子走的。
毕竟朱厚熜在明,满朝文武在暗。
而对于朝野之间舆情的操控力,也是满朝文武远胜于朱厚熜。
朱厚熜就是想用这种手段对付满朝文武,也没有这个条件和契机,最后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得不妥协、妥协、再妥协……
而这一回。
鄢懋卿依旧是那么的顾头不顾腚,在太原府搞出来了这么大的阵仗。
夏言又莫名其妙转了性子,居然不惜替他背负骂名与黑锅,也非要把自己送上了赌桌。
这便等于同时将条件和契机递到了朱厚熜的手中。
本来就生性好赌的朱厚熜又怎舍得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深思熟了一番之后,果断就又选择将三个皇子当做杠杆加了上去,欲在这场赌局中搏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
说真的,这是他自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一种内外之事皆在控制之中的感觉。
就连当初张璁和桂萼在的时候,也未曾给过他这样的感觉。
他的感觉素来都很敏锐。
他能够感觉的到,当初张璁和桂萼虽都有用心为他办事,但却也始终对他有所保留,甚至他们还始终抱有融入官僚集团的心思,企图得到官僚集团的承认与赞扬。
因此他对这二人亦有所保留,后来才会扶持李时、夏言、王廷相、翟銮等人加以制衡。
可是鄢懋卿和这回的夏言不一样。
无论此事成败与否,这两个家伙这回肯定都没有坐在赌桌旁去当赌客,而是直接将自己当做筹码摆在了赌桌上。
这正是朱厚熜一直以来求而不得的局面。
之前那种基于规则与秩序的朝堂之争,在他看来就是一场所有权贵朝臣都想坐在赌桌旁,将他的皇权视作可以分配的利益,拉他一同下场试图重新分配皇权的赌局罢了。
这是朱厚熜最无法忍受,也最无可奈何的!
这天下是他的,这皇权是他的,这赌桌也是他的,所有人都可以掀桌,只有他不行……
但现在,情况略微有所不同了。
对于鄢懋卿,朱厚熜是一万个放心,这个混账东西素来很缺心眼,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赌桌下面还有椅子可以坐。
对于夏言,这老东西虽然心眼儿多的和马蜂窝似的,但这回朱厚熜已经细细分析过,确定这老东西没有中途下桌去当赌客的可能,就算他想下自己也能将其按住。
因此这一回,他下定决心下了重注……
好在目前为止,夏言也并没有让他失望。
诏命一出,夏言便立刻开始了行动。
先是奉旨组织三法司和锦衣卫联合行动,在詹事府的协同下,以雷霆之势将翟銮、张瓒和杨博控制了起来。
然后便以内阁的名义,将山西定为试点,强行推动一项不知道在心中酝酿了多久的“考成法”。
这项法令施行“三本账簿”办法,形成了一套以从内阁到六科再到六部三级监管链条,逐月核查、半年通查方式稽核政务进度,严格裁撤无所作为的冗官。
如果鄢懋卿得知夏言推行是这么一项法令,只怕立刻便会看出来。
这他娘的不就是后来张居正改革时推行的法令么,甚至连其中的具体细节都几乎一般无二!
然后他就又要好好吐槽一下夏言了。
敢情大明官场究竟有什么问题,又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去整治这些问题,这个老东西一早就都心如明镜,心中也早有办法,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事情而已……
当然。
只下法令肯定不够,还得有人去执行落实才行。
夏言先是去了一趟詹事府的稷下学宫,要来了此前已经经过鄢懋卿考验,加入稷下学宫的那些个低品科员言官的名单。
紧接着他又拿着名单径直去了都察院,面见左都御史王廷相这个老相识。
“子衡兄,听闻此前经过你那番内部清查,如今都察院有些职位已经有了空缺呐。”
坐到王廷相面前,夏言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开门见山的道,
“子衡兄也是知道我的,我生平最喜爱做雪中送炭的事,这不一想到子衡兄到了这把年纪还要因此事犯难,就立马给你送来了一批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