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微微颔首,转向赵夫人时语气缓和了些:“起来吧。茗山不在家中,你确实要多费些心。”
她目光扫过堂下李家众人,又道:“今日尚有贵客在,莫要失了礼数。”
赵夫人这才抽泣着起身,却对着袁夫人一礼。
“多些姐姐。”
袁夫人一笑,“一家人谢什么,家和才能万事兴。”
堂中烛火摇曳,将众人神色照得明灭不定。
李家众人静立一旁,始终不发一言。
李南天作为此行主事之人,虽年方三十却已显露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位被汴京人称作“小柱国”的李家长子,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刚毅沉稳,眉宇间尽是其父当年的风采。
实则此行李家长辈早有吩咐——从李家出发时那一路的锣鼓喧天,到今日登门时的阵仗,不过是一场精心排演的大戏。
若非两家早有默契,以李谢两家的世交之谊,李家老太君与谢家老太君当年闺中密友的情分,断不会如此折辱谢家门楣。
谢家宁肯自损颜面,也要将谢观这个庶子的名声彻底毁尽。
在大齐入赘本就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是给李家那个久病缠身的三老爷冲喜。
如今再添退婚一事,不需等到明日,谢观之名便会传遍汴京大街小巷。
世人哪知其中曲折?
只会道:堂堂男儿没有一点志气,怎会沦落到入赘冲喜?
若品行端正,又怎会被当众退婚?这一番算计,是要将谢观骨子里的傲气名声都碾作齑粉。
堂中烛火摇曳,映得李南天棱角分明的侧脸愈发冷峻。
这位李家嫡长子虽未见过谢观,却早已听闻其“青楼薄幸名”的传闻——不过是个沉溺风月之人罢了。
在九大姓这等高门眼中,区区庶子又算得了什么?
他垂眸看着腰间佩剑,心中暗忖:即便家族执意联姻,他也绝不会将妹妹的终身托付给这样的人。
李家的明珠,岂能配给谢家一个声名狼藉的庶子?
一旁的李琴岚轻咬朱唇。
她虽不愿嫁人,却也未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少女悄悄拽了拽敬爱兄长的衣袖,低声道:“兄长,我们这般是否太过了些?”
李南天目不斜视,淡淡道,“这是谢家私事,我们管不着,也不能管。”
李琴岚想起在琦陌春坊舞剑的少年。
她莫名其妙借给他的压裙刀,如今还在自己还佩戴着。
又想起那句诗——“美人赠我压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不仅有些默然。
谢琦月脸色着急,她最清楚谢原与谢观兄弟情深,若谢原在此,断不会坐视不理。
可那三百鞭刑——她曾亲眼目睹府中下人受三十鞭就筋骨俱断、血肉模糊的模样,昏死过去。
谢观要是三百鞭,赵夫人之心,人尽皆知——不想谢观能活着出鹤松堂。
一旁的谢玉依旧静立如松,目光却穿过雕花门廊,望向院外渐沉的暮色,若有所思。
不知何时,天际已滚过闷雷,大雨如注。
~
【在大观园母湖,满天的大雨砸下。】
【雨打荷花!】
【秋月领着几个丫鬟匆匆而行,身后小厮高举油纸伞,为秋月撑伞。一行人显然早有备有雨伞。】
【秋月看着你两手空空,怕是难免会被大雨淋湿,至于要用伞,几人是不会给的。】
【谢观以一副落汤鸡模样进鹤松堂。】
【这也是夫人们的意思,先给谢观一个下马威,让这庶子淋个透心凉,待会儿跪在鹤松堂的砖地上,才好教他晓得何为尊卑。】
【等会,夫人、老太君宗族会审,不知道这个观公子,会不会吓得瘫软在地。】
【这时,秋月眼神一愣,收住脚步、有些不敢相信。】
【打在油纸伞上都如同豆子一般的雨点,今日在你身边如同被隔开一样。】
【你浑身干燥,施施然走在雨中。】
【风雨不动安如山!】
第429章 进鹤松堂 谢观何错之有!
【秋月脸色奇异,看着雨水似乎真的不落于谢观身上。】
【她也是九大姓的大丫鬟,自然听说过元神、武道之事,这倒是不足为奇。】
【有懂事的下人或是护院,府中的也会赏赐功法。】
【只是一个庶子哪里有资格去学习这种高深上乘的武道和元神修炼之法?】
【湖岸处,秋月领着仆从登上前船。你独自上另一叶扁舟,身后悄然立着两名黑衣劲装的斗笠客。他们身形如松,只是登船,就让船吃力半尺,可见一身胫骨练的扎实。】
【你略一感知便了然于心,两人都是武道上三境,“雪山”,即便放在藏龙卧虎的汴京城,也当得起一声高手,在十三州道都是足称雄一方。】
【看来,上次谢人凤之事,你身赋武道之事,谢家几位夫人早有准备。】
【几位斗笠男子也是眼神诧异,他们虽也能蒸腾雨幕,却难免要调动气血,没法做到你这般写意轻松。】
【这谢观没有明面上这么简单!】
【过了湖!】
【进了大观园,有三个方向,一个是鸿景院,一个是登春楼,最后一个往里走就是“鹤松堂”,谢家老太君的住处。】
【一行人往里面去。】
【秋月走在前面,每一步都精准得像用尺量过。这是老太君立下的规矩,凡近鹤松堂者,步履不得误差分毫。满府上下,除开两位老爷,其余夫人觐见请安时都要踩着特定的青砖花纹行走。】
【老太君的规矩,就是谢府的规矩,任何人不得违背。】
【没走一会!】
【五间抱厦正屋破雨而出。蟹壳青大门上,铜鎏金五蝠捧寿门环被风吹得叮咚作响,早有青衣婆子躬身候在檐下。那乌木匾额“鹤松堂”三字错金小篆。】
【前庭一株老松斜刺里探向青天,皲裂的树皮凝着苍青,树虽老却依旧挺拔。】
【过垂花门时,抄手游廊下丫鬟静静垂首而立,手里提着灯笼。】
【如今明明是正午的天,却天色如同下午时分。】
【“观少爷在此稍候。”】
【秋月在中堂石阶前蓦然驻足,“容奴婢通传。”】
【你缓步停步,目光所及之处,虽无金碧辉煌之奢,却处处透着世家大族的森严规矩。】
【每一处陈设的方位,每一道门槛的高度,都暗合古礼,分毫不差。】
【堂内光线幽暗,你的视线扫过四周阴影处。】
【至少有八九道气息若隐若现,修为比之上次阻拦你重伤谢人凤的那两个老卒只强不弱。】
【更深处还藏着几道晦涩难明的气息,以你的眼力修为竟也看不真切。】
【这便是九大姓的底蕴了。】
【世人只道九大姓富可敌国,把持朝中高位,却不知府中豢养的这些武者修士,才是真正的立身之本。】
【你忽然想起那日在湖中遇到的白骨观道人——若非谢府默许,那等邪修怕是连大观园的边都摸不着,更遑论在园中兴风作浪。】
【只怕刚一出手,就会被暗处的高手轰杀当场。】
【思绪间,你看向中堂门前,一副对联。】
【“鹤唳九霄振家声。”】
【“松经千载镇门庭。”】
【你唇角罕见地勾起一抹冷笑。】
【一道音调拖得老长的声音——“谢观,老太君宣进。”】
【你没有犹豫,缓缓踱步走入。】
~
半刻钟后——
鹤松堂内落针可闻,老太君闭目捻着佛珠,檀香在铜炉中凝成一线青烟。
忽然珠帘轻响,秋月踏着规矩的步子碎步入内:
“禀老太君,谢观已到了。”
老太君缓缓睁眼,“让他进来。”
谢家宗族众人目光倏地刺向门外。
谢琦月脸色焦急,却不敢挪动半步,谢原这个时间怎么还没来,不然可是赶不急了。
谢玉不自觉转过头看去,想起去年初见,那日老太君设宴,九大姓齐聚大观园。
而今再会,竟是这般光景。
谢轩立在一旁,目光无喜无悲,其实他得知消息,比谢原时间还早。
他明明可以通知谢观,也可以求助于苏云,以苏云对谢观的重视程度,今日苏云必定到场。
可是!
谢轩什么都没有做,就如同看梨园之中的戏曲一般,明知上台的角色要遭殃,可是他就静待好戏开场。
谢轩暗暗摇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夫子他老人家,早就说了“中庸之道,雁林之间。”
群芳园之时,一个谢家庶子,就不该有这么大的名声。
名声二字,既能青云直上,又是洪水猛兽。
赵夫人五指深深掐进黄花梨椅把,眼中怨毒再不掩饰。
袁夫人却拢起着袖口云纹,好整以暇看向门外。
李琴岚脸上有担心之色,今日谢观之危险,比之上次舞剑暗流更加汹涌。
李南天眼神淡然看向门外。
一道青色身影穿过重重珠帘,踏入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