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间书房内。
烛影摇红,檀香袅袅。
“那谢观今日怕是要栽在自家人手里了。”
贺兰真术仰头饮尽杯中酒,“大齐人最擅长的,可不就是窝里斗么?”
南方佛国的佛子空度转动着手中的念珠,嗓音里带着几分探究:“那日谢家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竟值得你在宴会上当众杀人?”
贺兰真术将酒杯重重搁在案上,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谢家开价,只要杀了谢观,保我一年内回长生天。”
空度微微颔首,“难怪贺兰兄如此果决。若换作是我,怕也难抵这般诱惑。”
“咳咳—”
轻咳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轮椅上的大隋太子刘渊缓缓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透着寒意:“下次再有这等事,提前知会。”
明明贺兰真术比刘渊高出半个头,此刻却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脊背:“是,大哥。”
“事从权急,我也是谢观进了琦陌春坊才得知此事。”
若叫外人瞧见这一幕,定会惊讶不已。
向来与刘渊势同水火的贺兰真术,竟会如此恭顺地唤一声“大哥”。
原来平日里那些针锋相对,不过都是演给外人看的戏码。
三人正密谈间,门外突然传来声响。
“太子,苏相遣人求见。”
刘渊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警觉——苏相的人,为何会突然造访这雏凤台?所为何事?
“请进来。”
“不必请了,老朽已经到了。”
沙哑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一个瘸腿老者不知何时已立在廊下。
若谢观在此,定能认出这正是群芳宴上那个自称苏相府中人的神秘老者——此人曾从魔师与莲池大师手下逃脱。
三位太子神色如常,显然对此人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
这位常姓老者常年侍奉在苏相左右,即便此刻如此无礼闯入,三人面上也未见丝毫不耐。
在这汴京城里,若说他们最忌惮谁,非那位苏相莫属——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总能看破他们心底最隐秘的算计鬼魅。
“见过常老。”
瘸腿老者看着三人道,“奉苏相口谕,谢观一死,你们下个月三人皆可归国。”
“苏相说了,没有心思和你耍花招,也劝你们别的心思,只要谢观死了,你们就可以回国。”
话音一落。
老者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雨幕中,只余下满地积水映着摇曳的灯影。
烛火猛地一晃,三人脸上都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激动。
“大哥!”贺兰真术声音发颤,“只要谢观一死,我们就能回国了!这可是苏相亲口许诺!”
刘渊的手指缓缓扣紧轮椅扶手,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他竟缓缓站了起来。
常年隐藏在轮椅上的身躯此刻挺拔如松,眼底寒芒乍现:
“谢观——必须死。”
“那我们还去谢府吗?”贺兰真术喉结滚动,“今日谢观怕是难逃一死.…”
“去!”
刘渊身上卷起滔天魔气,气息冷酷至极,“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谁挡我的路,我就杀谁。”
这位向来嚣张的长生天太子贺兰真术,眼神惊惶,竟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吩咐府里,去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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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在秋月身后踏入大观园时,天际已压满铅云。】
【才过影壁,骤雨便倾盆而下。】
【来人都是备有雨伞。】
【他们却故意冷落于你,让你淋在雨中。】
第428章 祖宗刑法 英琼瑶 风雨不动安如山!
大观园内,鹤松堂前。
这座幽静的院落是谢家老太君的居所,平日里朱门紧闭,闲人莫入。若有谁敢未经老太君准许擅自踏入,必要受一番责罚。
这规矩背后,却藏着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
那年谢鸿尚在总角之年,在鹤松堂的荷塘边,救起一个失足落水的小丫鬟,自己却染了严重的风寒。
府里连请了数位御医,连书院里通晓医理的先生都请来看诊,可病情却迟迟不见好转。
老太君急得茶饭不思,日日跪在佛前焚香祷告,痊愈了之后,自此便立下严规:未经她亲口准许,任何下人不得踏入鹤松堂半步。
早些年谢家在汴京世家大族中并不好过。
老太爷去得早,留下偌大家业和几个年幼的孩子。全凭老太君一人支撑,既当严父又作慈母,将几个孩子拉扯成人。
谢鸿作为幺子,自幼便显出与众不同的品性,勤勉好学,有孝悌之心,待兄长恭敬,谦逊有礼。
少年时,几位兄长相继离家求取功名,是谢鸿放下书院学业,挑起家族重担,一边治家,一边求学。
就连婚事,也是为了谢家前程着想,娶了能助谢家振兴的闺秀。
每每思及这些事,老太君心中便涌起愧疚。
这份愧疚,也延续到了谢鸿的子女身上。
无论是长子谢人凤,还是幼女谢琦月,老太君都格外疼爱,爱屋及乌。
今日的鹤松堂一反常态地热闹。
有些昏暗的中堂内。
左侧端坐着谢家本家众人:大院主母袁夫人、二院主母赵夫人、剩余几位夫人皆是气度不凡。
后排更是坐满了谢家各房长辈——谢家虽在长宁街扎根,但在汴京城内也是枝繁叶茂,今日难得齐聚一堂。
在左侧夫人身后,还有几位家中小辈。
袁夫人的小儿子谢玉、徘行老七的谢轩。
二院的谢琦月,还有大院的几位子嗣。
右侧则坐着的客人——李家退亲的一行人。
为首的是李书婉的大哥,还有此次退婚的对象李家七姑娘,谢观曾在琦陌春坊有过一面之缘的李琴岚。
老太君端坐主位,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众人,缓缓开口:“今日老身召集诸位,是为了一桩要紧事。”
她的声音虽轻,众人却不敢怠慢。
“李家大郎亲自登门,为的是退亲一事,事关我谢家大院谢观的婚事。此事,该有个章程结果。”
堂中气氛骤然一凝,老太君的话还未说完,一声凄厉的哭啼声便骤然响起。
“老太君!求您为儿媳做主啊——”
只见二房主母赵夫人扑跪在地,发髻未饰珠钗,素衣素容,更显得面色苍白憔悴。
她以袖掩面,声音哽咽:“我儿人凤被谢观那孽障无故打成重伤,至今卧床不起!若非府中护院发现及时,只怕.只怕已经.不在人世。”
说到此处,她似悲痛欲绝,伏地叩首,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可那双含泪的眼中却闪过一丝狠毒。
“同是谢家血脉,竟下此重手!这让为娘的如何能忍?求老太君明鉴,严惩那等不肖之子!”
她声声泣血,字字诛心,一时间满堂寂静,只余她凄切的哭声在鹤松堂内回荡。
老太君眉头微蹙,端坐于椅,默然不语。
堂中气氛愈发凝重,赵夫人凄声道:“若是老爷回府,见亲生骨肉落得这般模样我这做娘亲的,如何向茗山交代?”
她突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若老爷因此再不归家,我也无脸面回娘家.我还不如投了这大观园的母湖去!”
老太君面色几经变幻,先是起了怒容,继而化作一声长叹。
这时,大房袁夫人缓步上前,温声劝道:“妹妹快些起来。如今家中成材的男儿都不在家中,自是老太君主持公道。”
“妹妹,你是叔叔明媒正娶从赵家嫁过来的儿媳,老太君心疼能你还来不及了。”
她转向老太君,语气恭敬道:“人凤这孩子虽说近来有些顽劣,可自幼勤学,未及弱冠便中了秀才。不过是少年心性未定,与谢观起来争端,却绝没有动手,只是失了些言语的分寸罢了。”
赵夫人闻言,以帕拭泪,却再次重重跪下:“是妾身教子无方,甘愿领罚。”
她突然抬头,声音陡然转厉:“但谢观残害同族,违背家规,还请老太君正我谢氏门风!”
整个鹤松堂内,只闻得赵夫人压抑的抽泣声在梁柱间回荡。
袁夫人轻叹一声,继续道:“谢观虽是大院子弟,却向来性情乖僻,不与人往来。如今年岁已长,却仍未开蒙进学,实在有辱我谢氏门楣。”
话音一落!
站在角落的谢琦月也心中为谢观不平,一个自幼丧母的庶子,在主母刻意打压下,府中谁敢与他亲近?
不许他进学堂,如今反倒成了他的不是?
一旁静立的谢玉微微皱眉,这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头戴白玉冠,银带束额,眉目如画间透着书卷清气。
他虽与谢观同院却却从没有往来,但群芳宴上那惊才绝艳的诗作,他却是拜读过的。
那些字字珠玑的词句,分明是谪仙之才,怎会是目不识丁之人所能为?
谢玉目光微转,看向端坐主位的母亲,他自幼聪慧,却没有开口。
老太君似是下定决心,苍老的声音在堂中响起:“按我谢家门规.该如何处理。”
袁夫人轻咳一声,整了整衣袖,转身面向谢家众人,声音陡然转沉:
“谢氏家规有载:凡我族子弟,若有弑亲杀兄、忤逆尊长、顶撞主母、残害手足等悖逆人伦之举,经宗族会审查实,当处三刑之罚。”
她每说一字,堂中便更静一分:
“其一,削其名,除其谱,死后不得入祖坟。”
“其二,废其修为,鞭邢三百,跪宗祠受先祖之谴。”
“其三,祸延后代,子孙不得谢姓,不得习文练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