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的当日,便宣布向东征伐渤海诸藩国,显然是不想太早南下,卷入李翼圣和朱全忠的争斗,但又不愿意当王,平白矮人一头。
李翼圣得知消息的当日,气得暴跳如雷。
朱全忠称帝他不意外,但耶律亿作为盟友,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称帝,让他心中极为不满。
但眼下力量有限,他不可能南北双线开战,只能是先东征,等消化了中原,再北伐,然后再南下。
其余诸王自然不敢逾越,都恭顺地派遣使者向京师送来礼物和贺表。
于是,李翼圣赶在这一年的尾巴,终于在百官陪位下升坛即阼,为大秦新帝。
其改光华为同光元年,改京师大兴为“神都”,又追赠父祖三代为皇帝,与高祖、太宗等并列为七庙,以表示自己是大秦的合法继承人。
同时大赦天下,将牢中死囚尽数刺配充军,扩充军力。
自此,大秦与大梁东西对峙,北方辽国与南方吴越游移战场边缘的格局大体成形。
而在同光元年的二月,趁着冰雪尚未化冻,李存孝率领六千军士,向着西南疾驰而去。
乱世的终局,于此悄然开幕.
第338章下马威
“狗娃子,快跑!”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丛林的寂静,仓皇的喘息好似风箱。
长着厚茧的赤足将挺立的野草扑倒,碾压出混合泥土腥味和草木清香的汁液。
白狗娃跌跌撞撞,丛生的荆棘不时将其粗麻布衣刮擦、撕扯,浅浅的血色一点点从中氤氲出来。
但他黝黑稚嫩的面庞中却看不出痛苦,只有惶恐、愤怒和悲伤。
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眼眶涌出,却没有从脸颊上安稳滑落的机会,就已经在呼呼风声中撞碎。
“爷爷.”
长松县是文州下的一个小县,县境紧挨着连绵的大剑山。
白狗娃曾经听爷爷说过,穿过大剑山,就是聚宝盆一样富庶的蜀中。
但这和每天起早贪黑讨生活的樵夫没有关系,和他们这样无亲无故的乡间爷孙也没有关系。
真正有关系的是,蜀中的王建大将军年前发了诏令,说是要找祥瑞,什么三条腿的金蟾、六条腿的白羊、五颜六色的白鹿。
长松县没有这种稀罕玩意儿,但县令说不能空手,不然王建大将军会怪罪。
既然没有祥瑞,就上贡礼物。
可是一打开府库,呀,钱不够。
那就只能加税了。
加税的命令下来,长松县家家哀哭,但知县手里有几百精壮的军士,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除了顺从,还能怎么样呢?
好一番家破人亡之后,总算是熬过了冬天。
开春没多久,就听说以前的皇帝退位了换了一个新皇帝坐龙椅,还要派一个大官来他们这里。
狗娃爷孙和其他人一样,并不指望来的是个什么青天大老爷,只要别抓他们去打仗,不要再加税就已经很好了。
但是朝廷的大官还没来,知县却又坐不住。
他说,朝廷派来的是钦差,我们长松县是小县,城里破破烂烂没一个地方像样。
如果拿旧房子给钦差住,钦差肯定会怪罪,到时候上报皇帝,长松县的日子肯定会更难过,必须要把县城修葺一番。
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白狗娃心中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面对穿皮甲拿刀枪的士兵,像他们祖孙一样的老百姓们不得不选择相信。
但这一次白家祖孙没法安稳过关了。
他们实在凑不出那些银子。
祖孙俩在县衙门口磕头哀求,和他们境遇类似的人家也都受到感染,几十上百户一起冲上大街,不大的长松县里回荡着泥腿子们的哭喊声。
知县果然网开一面了。
他说,我知道,咱们长松县地少人多,老百姓山里讨生活都不容易。
你们凑不出银子,如果什么都不做,对其他交了银子的人来说就不公平。
山里讨生活,最怕山君山神发怒。
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去求求山君山神,让他老人家保佑咱们长松县,这就算你们出力了。
白狗娃一开始很高兴,但随后又很疑惑。
以前长松县祭山神,都是在山脚下摆放贡品金银,再请道士唱经做法。
法事一结束,知县和道官就说山神收到他们的心意了,但却从没见山神露面过。
知县老爷是天上的文曲星,道官老爷是名列仙籍将来会飞升的,他们都没见过山君,自己这种草民又该怎么找到山君求情呢?
而白老头儿却是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想带孙子逃跑,却被一早守在那里的军士给逮了回来。
等到了今天这个祭祀的日子,那些凶神恶煞的军士就逼他们这些之前领头跪在衙门前的人,拿着猪羊贡品进山。
但是很快那些军士就不敢前进,而是用弓弩逼着他们往山林的深处前进,血腥味儿很快引来了一双双贪婪残忍的眼睛。
白狗娃忽然就明白了知县的意思。
对方并不指望自己这样的泥腿子找到山神山君,而是想要用他们的命填饱妖魔的肚子。
妖魔吃饱了,其他人不就得到保佑了吗?
“狗娃子,快跑!”
爷爷凄厉的喊声似乎还在耳边,白狗娃感觉眼前的影像有些模糊了,肺也像是塞进去一块烧红的炭火。
他不得不扶着一旁的树木,努力地辨认方向。
就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怪异的吼叫。
狗娃还没来得及回头,腰间便传来一阵剧痛,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鲜血从裸露的皮肉中汩汩流出,狗娃面色惨白,就见到一只独脚似猿猴的怪物,正单手吊在树上。
另一只手里,抓着一块皮肤黝黑的血肉,慢慢塞进口中。
怪物的脸和他的舌头一样猩红,就像是涂了朱砂。一双兽瞳里,满是戏谑和残忍。
白狗娃顾不得这些,跌跌撞撞地想要往山下跑。
怪物动了。
一次次风声呼啸,每一次经过都会带走他的一块皮肉,但却刻意避开了要害。
力气随着血液一起流出身体,还没有走出百步,狗娃子就倒下了。
他睁大了眼睛,努力寻找着生机。
但双眼扫视,只能看到遮天蔽日的群山和密林,荒凉又阴森。
明明是白日,这里却看不到青天,只有妖魔身上的腥臭越发浓烈。
白狗娃无力地闭上了双眼,攥紧的拳头一点一点松开。
他感受到妖魔身躯好似炉火一样的温度,钢针一样的毛发,还有滴落在脸颊上的涎水。
我要死了。
爷爷,你也要白死了.
噗嗤!
一声古怪的闷响忽然在耳边响起,随后是妖魔嗬哧嗬哧的喘息,大量腥臭的液体涌到脖子和胸膛,但预想中撕裂自己的利齿始终没有咬下来。
白狗娃忍不住睁开眼睛,却看到那只本该结束自己生命的凶残怪物,如今却像是一只小鸡一样,被一根棍子刺穿了脖子,挑在半空。
死寂的内心再一次跳动,白狗娃视线向着那根棍子的源头移动。
只是才挣扎着爬起来,棍身便往回收缩,带着那怪物撞碎了来时留下碗口大洞的树木,最后来到了一个年轻小将的手中。
这时候白狗娃才看到,那根棍子足有两丈长,两端套着金箍,棍子中间像是有字,在闪闪发光。
“满面赤红.什么山魈,能长到三阶?”
“大哥说的果然没错,西南群山中必有大妖。”
“军爷.”
白狗娃听不懂那个年轻小将说的什么,但他知道,这个人一定很厉害。
“军爷,求您救救我爷爷,狗娃给您当牛做马,求您救救我爷爷”
话只说了一半,还没来得及磕头,狗娃便觉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但这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自己,嘴里似乎被塞进来一颗甜津津的丸子,一抿就化了,肚子里瞬间暖洋洋的。
一个温和平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失血太多,别乱动。”
“前锋营听令,以队正为锋,结阵而入,以救助百姓为第一,不许冒进!”
“喏!”
铿锵之声响彻山林,甲胄摩擦声与脚步声响成一片。
白狗娃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山上下来的,只觉得像是砍柴时走神了一下,转头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牛车上。
爷爷就躺在自己旁边,受的伤还没有自己重,只是脚崴了,此时正看着周围发呆。
其他受到救助的百姓同样如此。他们偷眼打量着这一支兵甲精良的队伍,只觉自己在做梦。
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兵匪二字可不是开玩笑。
都说是贼配军贼配军,不把老百姓逼死就算好的了,救人?
“军爷,小老儿斗胆问一句,诸位是从哪来的啊?”
“老丈,我们是从京师来的。”
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走上前,他的甲胄染血,笑容却很淳朴。
“难怪了,咱们这里哪有您这样、这样.”
白老头儿说到一半卡了壳,以他半辈子的阅历,竟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这支军队。
白狗娃此时已经恢复了一些精神,到底年轻脑子转得快,一听这些人是从京师来的,立刻反应过来:
“我知道了!你们就是京师来的钦差,领头的那个什么什么史”
“是文州兼抚州刺史、检校太尉、开府仪同三司、剑南道观察使,李存孝李使君。”
队伍瞬间一静,显然都是被这么一大串不明觉厉的名头镇住了。
“魏河,你小子出门前没少下苦工啊?”
“小叶,若是连官职都记不住,还怎么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