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虽不才,无有过失啊,怎忍将祖宗大业,等闲弃之啊!”
“李卿,你是国教敕封的真人,大秦忠良”
“陛下,大秦动荡,非一朝一夕。”
“晋王力挽狂澜,威临海内,众所膺服,功高德厚,岂是臣能置喙?”
“陛下若早退位让贤,急流勇退,仍不失安乐公之位.”
两仪殿中的交谈声时断时续,时而高昂愤慨,时而低沉颓丧。
朱红门户吱呀一声打开,李存孝裹幞头、穿紫袍、配金鱼,躬身而退。
大门关闭前,秋日的阳光斜射入户,显得龙椅上的大秦皇帝李敏更加萧索孑然。
门外的飞骑向李存孝恭敬行礼,后者点点头,大步出了皇城。
直到登上朱漆绘金纹的华丽车架后,神情终于松懈,发出一声叹息。
李翼圣要称帝,却不打算弑君,既把自己的名声弄臭,也让朝中旧臣离心。
既然是禅让,有人劝进从龙,就有人要当逼迫旧主的恶人。
很不幸,前面的美差自然有李翼圣身边的太保们抢着做,后面的苦差却是直接落到了李存孝的肩膀上。
李翼圣不愿意把场面搞得太难看,所以班师回朝之前,特意让李存孝来,给小皇帝做做思想工作。
之前他其实已经暗示过几次,小皇帝还抱有侥幸。
今日摊牌,李敏被现实刺痛,一番哀求,搞得李存孝像坏人一样。
老实说,他对于大秦皇帝并没有那种愚忠,劝对方禅位,也都是说的实话。
大秦本来就走到头了,李翼圣如今在西京就是无冕之王,称帝对他而言只是顺手的事。
识相点禅位,李敏还能当个安乐公,如果负隅顽抗,就要变成隐帝、哀帝了。
“坏事脏事,都紧着我来做,李翼圣真是不拿我当外人。”
“这么搞下去,就算新朝成立,我也只能当个孤臣。”
“晋王非明主啊。”
心中感慨,这话却不好说出口。
马车回到越国公府,前门却已经被车马堵死。
一问才知道,是天水郡公、陈国公这些嗅觉敏锐的旧勋贵找上门来打探消息。
作为最早跳反的墙头草,他们怎会感觉不到京师气氛的变化?
李存孝再怎么说也是十三太保,是李翼圣推出来拉拢旧势力的旗帜。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些人要立足,就得有个代言人才行。
大爷党和三爷党不是不能投靠,但一来其在京时间短,二来太保们作风跋扈,只把他们当钱袋粮仓。
权宜之计,还是先示好十三太保,大不了以后又跳船嘛!
言语机锋,你来我往,花了半个时辰,李存孝才把这帮人送走。
“大哥受累了”,李光义身上气血升腾,在深秋初冬时节,氤氲炽热好似狼烟,显然是刚练功完毕。
手里的心意棒一片黝黑,粗看察觉不到是件神兵,细看却能发现,“一万三千五百心意”的字样随着少年的呼吸闪烁微光。
“官场就是如此。成群结党,尔虞我诈,不是做实事的地方。”
李存孝渴求外放的心思越发强烈,一边思忖之后的对策,一边问道:
“真功练得如何?演示一番。”
“好”,李光义闻言,干脆演练起来。
棍影滔滔,似大江大河,身躯中肝脏和肺脏的位置,各自散发出青翠和白金色的光芒。
李存孝一身道门传承学自太乙,传给弟弟的也是青龙一脉真功。
眼下李光义脏腑境界,已经驾驭角木蛟、亢金龙两尊魔头。
木行重养生,金行重杀伐,两者结合,面对一般的武者已经够用。
李存孝看着弟弟演练,满意的同时,也不由发散思维。
种魔武道因为要驾驭魔头为己用,入门伊始便极为艰难,其后更是如悬崖走钢丝,必须慎之又慎。
纵然有自己作为后盾,不愁丹药,但以李光义的资质,只怕也要一两年才能脏腑圆满,再两三年黄庭圆满,那时便是差不多二十岁。
这个进度,大体和荥阳郑氏这些大族的精英子弟持平,比起真正的天骄还是有差距。
而魏河、叶乘霄比起李光义,大概又要慢一截,普通的军中士卒,还要再慢一截。
如果完全由自己培养班底,那没有十几年,是成不了事的。
这也是为什么节度使们都喜欢收编俘虏,因为这样方便快捷。
即使军士蛮横暴戾,只要能战敢战,也就都视而不见。
李存孝不认为自己爱民如子,却也不想以后麾下都是一群杀人狂魔。
思忖间,指出李光义的几处疏漏,又亲自陪练了一会儿,这才回到修炼的密室,转眼进入龙宫秘境之中。
比起半年之前,如今的龙宫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李存孝身居要职,上下揩油所得,尽数投入其中。
如今自乾阳殿中,举目望去,空中灵气氤氲如庆云,流动似星河,呼吸之间,灵气充塞肺腑,体内自成周天,已经完全称得上洞天福地。
有此小天地全力加持,又有得自弥勒大佛的煞气,李存孝早已玄关圆满。
双眼之中,各自射出一道青光、红光,化作救苦天尊和广目天王。
后者身居白银之城,菩提树所化万千木龙缠绕须弥;
前者脚踏地狱,十方图卷环绕虚空:
东方风雷地狱、南方火医地狱、西方金钢地狱、北方冥冷地狱、东北方西北方火车地狱、上方昔掠地狱、下方罗丰之府。
十方地狱,十方天尊,五行八卦,尽在其中。
两尊灵相与本体之间如一个三角,吞吐海量灵气。
就在这种循环之中,李存孝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躯体和元神洗练得越发清灵,毫无半点尘垢。
天地大道,和自己只隔了一层窗户纸。
看似简单的一关,却不知让世间英杰蹉跎了多少岁月。
“如今我两门灵相都已经圆满,神功也不缺,玄关到宗师,只差一个契机。”
“楼观道的道兵法门已经很不错,但若是能进一步降低难度,便能进一步扩大麾下的武者基数。”
“煞气推演.还是得有自己的基本盘才行,而且最好是在妖魔横行、盗匪丛生之地。”
本体与化身一同修炼,又有一整个秘境灵气加身,半日修行,抵得过在外一月之功。
傍晚时分,李存孝才停止修炼,回到书房处理政务,忙到一更,才回房和叶淑仪安寝。
其实到了他们的境界,睡眠已经不是必需了,夫妻二人不过借这个机会温存一二,交流感情。
双修不了两个时辰,寅时五更,李存孝就又要起床,前往政事堂坐班。
官员们每每上值,第一眼就能看到中堂里端坐的年轻紫袍,于是无人敢懈怠。
其次最显眼的,便是插满各色旗帜的沙盘。粗略看去,大致以许州、滑州、郑州为界限,可以分成东西两半。
西边的关内、陇右、剑南、河东、山南西道、黔中五道,都是河东旗帜;
而东边的河南道、山南东道、河北道南方小部,则是朱梁旗帜。
这其中,剑南道群山环绕实为王建所控,黔中道多化外蛮夷,一向是羁縻治之。
晋、梁实力对比,前者稍微占优。
剩下的,则是北境乞答,淮南道杨化源,江南道钱具美。
这三家在此次大战中,基本是打打秋风,敲敲边鼓,没有真正参与。
可以说,天下势力格局,基本已经形成。
此次大战之后,短时间内不会发生太大变化。
所以李翼圣才要登基称帝,掌握名分,分封下属,将本次获得的地盘消化,以筹备下一次大战。
李敏或许也意识到了自己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因此几日之后,当李翼圣班师到达华阴附近,他便下了第一道禅位诏书:
“相国晋王,膺期命世,扶危拯溺,自北徂南,东征西怨。致九合于诸侯,决百胜于千里。大庇氓黎,保乂朕躬,系王是赖。德侔造化,功格苍旻,兆庶归心,历数斯在,屈为人臣,载违天命.”
“.今遵故事,逊于旧邸。宜依前典,趋上尊号,若释重负,感泰兼怀。假手真人,俾除丑逆,济济多士,明知朕意。仍敕有司,凡有表奏,皆不得以闻。“
内容大致就是说,晋王东征西讨,功劳莫大,朕和黎民百姓都仰赖您的恩德。
如果继续让您做臣子,那就太委屈了,朕如今禅位给你,是脱下了重担,一身轻松。
你们这些臣子,知道我的意思,就不许上表来劝了。
而李翼圣接到诏书,心中自然高兴小皇帝识趣,身边的太保们纷纷下跪劝进。
众目睽睽,马上答应就显得太急,所以他加快了回京速度的同时,却又干脆推辞:
“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以德相授,非可力致。”
社稷神器,至尊之位,归于有德之人,不是靠兵马获取。陛下这样做,不是让我背负骂名吗?
求着让别人当皇帝,实在是难堪至极,但李敏又有什么办法呢?
赶在李翼圣入城之时,又下第二诏:
“咨尔晋王: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世失其序,降及朕躬,大乱兹昏,群凶肆逆,宇内颠覆。赖晋王神武,拯兹难于四方,以保绥我宗庙,岂予一人获乂,俾九服实受其赐。”
“今王钦承前绪,光于乃德,恢文武之大业,昭尔考之弘烈。皇灵降瑞,人神告征,诞惟亮采,师锡朕命,敬逊尔位。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君其祇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
宦官尖利的嗓音在校场上回荡,李敏坐在龙椅上,如坐针毡。
目之所及,皆是杀气腾腾的牙兵牙将,一个个凶神恶煞,成千上万,骇得他心神动摇。
人心似水,之前不过是最后倔强。一旦决定禅位,李敏的心情便走向另一个极端。
哪怕知道三辞三让还没结束,却也忍不住期盼李翼圣就此答应下来,赶紧把这烫屁股的龙椅交出去,换得安稳。
“请陛下收回成命”,李翼圣依旧推辞,并且转身就走,以示绝无眷恋。
然而当晚的庆功宴上,又有新的消息传出。
“帝取宗族世谱检看,世祖皇帝生十四子,晋王父李国昌乃北庭都护李衮之后。”
“帝排世谱,则李翼圣乃帝之叔也。帝大喜,请入偏殿叙叔侄之礼,托以摄政,王欣然受之。”
大秦太宗之父为高祖,自己做了皇帝之后,便追封祖父为世祖皇帝。
李敏翻族谱,“巧合”发现李翼圣的祖上其实和大秦高祖是兄弟。按辈分,他还得叫李翼圣一声叔叔。
这个亲戚关系怎么来的不好说,反正第二天晋王在太极宫升殿时,已经是人人呼为皇叔,李敏则干脆没有出现。
李翼圣的王座,就摆在空悬的龙椅台阶下,唯我独尊的气势也再无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