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多虑了。”许宣温声安抚,顺手接过侍从递来的脉枕,“《黄帝内经》博大精深,但也要因人而异……”
嘴上这么说着,手指已搭上何刺史的腕脉。只是这一诊,许宣的眉头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嗯?
感觉有些不对,于是又看向了对面。
医家对四诊的认知存在层级划分,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
许宣跳过了闻,问,切这三道,仗着灵觉以及白莲神魂的特性进入到了望而知之谓之神的最高境界,如扁鹊一般能“视见垣一方人”。
如此才能糊弄住所有人,博得一个神鬼莫测的名号。
所以他再细看就察觉到了些许不妥。
“许大夫,怎么了?”何刺史依旧保持着和蔼长者的模样,但眼底已闪过一丝探究与警惕。
电光石火间某人已拿定主意,展颜一笑:“嗯~~一切正常,就是年纪大了有些小毛病,慢慢调理就是。”
说着手下不停在药方上添了几味看似寻常的养生药材,又特意嘱咐道:“这剂药需用无根水煎煮,五碗水熬成一碗。服药前先含一片老山参。”
“如此就好。”何刺史接过药方,客客气气地命人奉上丰厚诊金。
待许宣告退时,老者忽然意味深长地道:“许公子医术通神,老夫改日还要多多请教。”
走出刺史府,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许宣望着手中沉甸甸的诊金袋,心知这钱怕是不好拿
那老东西身体恢复后重新被皇朝气运笼罩,许多细节都变得模糊不清。
但一身如年轻人般的气息做不得假,气运中掺杂的那缕异色更是明晃晃的异常。
邪术亦或是特殊的丹药才能有如此效果。
“是找了新靠山?还是和晋帝达成了某种交易?”许宣暗自揣测着。
对于何刺史这样的政治生物来说为了活命什么做不出来?跪地求饶也好,改换门庭也罢,这些老狐狸做起来都能丝滑无比,全看代价够不够。
“看来以后得多留个心眼了……“
回到保安堂分部这里依旧冷冷清清。大部分精锐都调往钱塘至武昌一线,忙着对洞庭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石头精早已候在院中,见许宣回来立即上前复命:
“书生背后供养的是一条鱼精,确系洞庭出身。为躲避追捕是从陆路逃窜出来的,翻过了十几条山脉。”
第839章 中举众生态
说着递上一枚泛着寒光的鱼鳔,正是那妖物的凭证。
许宣接过鱼鳔,指腹摩挲着上面细密的纹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妖族被逼急了,连离水这种忌讳都顾不得了。”
当即提笔修书,要求保安堂在沿岸陆地也布下防线。
三天后,考院外张贴乡试榜单的日子终于到来。
这“桂榜”一张,便是鱼跃龙门的时刻。
整个寿春城都沸腾了,街头巷尾挤满了面色各异的学生。
有人面如金纸,有人双颊酡红,更有人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扬州所有学子的命运,都系于这一纸榜单。
保安堂分部虽尚未正式开张,许宣却早已命人备下酒水糕点,将厅堂布置得温馨雅致。
特意邀请相熟的学子们在此等候放榜,也好有个照应,之后会有人前来报喜讨赏的。
此刻厅内坐着十几位学生个个面色凝重,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些平日里自诩才高八斗的天之骄子也免不了俗。什么养气功夫、君子风度,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毕竟这一纸榜单,便是天壤之别的分水岭。
就连刚从洞庭前线赶回来的“三奇”都神色各异。
平日里最跳脱的季瑞此刻呆若木鸡,活像书院里那块风吹雨打都不动的刻字石碑。
只见他机械地端起茶盏,一口一杯地灌着茶水;抓起糕点,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塞;甚至无意识地揪过身旁白鹿的鬃毛擦嘴——可怜的白鹿翻着白眼,却不敢动弹。
作为“三奇”中实力垫底的那个,季瑞此刻的紧张简直要从每个毛孔里溢出来。
扬州这等科举大省,乡试录取不过百人左右。
虽说三大书院底蕴深厚,但民间也不乏藏龙卧虎之辈,再加上考场上的种种变数,谁敢打包票一定能中?
若是三年前,以他当时的水平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自然是可以继续风流快活。
可自从跟着许师修行,不仅学问突飞猛进,连带着心气也水涨船高。
如今野望既生,就怕……
偷眼瞄向早同学和宁采臣——万一这两位挚友金榜题名,唯独自己名落孙山,“三奇”岂不成了“二奇”?
光是想想这个可能,他就觉得天都要塌了。
此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场间竟然无人敢动,许宣只能示意石王去开门。
那报喜人刚拍开门,迎面就撞见一个身高九尺、面容冷硬的巨人,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慌忙核对手中名册——没走错啊?
待看到院中聚集的众多学子这才松了口气。
顶着众人灼热得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他咽了口唾沫高声唱道:“捷报——季老爷高中第九十二名!”
季瑞只觉得“嗡”的一声,耳边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同时振翅。
我中了?是我中了!竟然是我中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炸开的瞬间整个人像装了弹簧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先是不可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随即——“哈哈哈哈!”
季瑞仰天大笑,双手叉腰,在院中转着圈喊道:“我!季瑞!季汉卿!中举了!”
狂喜之下一把掏出随身钱袋,看都不看就塞给报喜人。
那沉甸甸的分量吓得对方连连摆手——这厚度,怕是能把人砸出个好歹来!
出门不到三百米都得死个七八回。
最后还是许宣看不过眼,笑着从中抽回大半,只留了适度的喜钱。
那报喜人这才千恩万谢地收下,心里乐开了花——这趟差事真是抢对了,光这一家的赏钱就够在寿春买间小院了。
院中其他学子见状,眼中的羡慕几乎要化为实质。
早同学和宁采臣相视一笑,既为挚友高兴,又不禁更加紧张起来——下一个报喜的,会是谁呢?
季瑞此刻红光满面,招手唤来随行小厮,让他快马加鞭赶回家中报喜。
至于自己嘛——当然要留在这里陪好兄弟们等结果。
重新落座时,这位新科举人已经彻底放松下来。
他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地开始安慰起其他同窗:“诸位莫慌,中举虽有些难度,但也就那么回事……”
“想当初我也是……”
说着还摇头晃脑地要吟诗助兴,结果被早同学狠狠瞪了几眼,这才讪讪地闭上嘴。
只是他这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反而让院中气氛更加焦灼。
其他学子心里都开始打起鼓来——按照往年扬州乡试的录取人数,再对比季瑞如今的水平……
“呜……“
突然有人掩面痛哭。这位来自崇绮书院的学子突然意识到季瑞经过许师的特训后,学问早已突飞猛进,在这群人中已是上等水平。
若是连他都只排在九十二名……院中顿时一边红红火火,一边愁云惨淡。
就连向来低调的宁采臣此刻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指节发白。早同学虽然面色如常,但杯中茶水早已凉透却浑然不觉。
就在这压抑到极点的时刻,远处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这一次,马蹄声依旧停在了院门前。
“捷报——宁老爷高中第四十二名!“
报喜人的声音刚落,院中突然爆发出几声嚎啕大哭——不是宁采臣,而是其他几位同窗。
如果说季瑞的名次还有争议,那么宁采臣的才学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十年寒窗苦读终究是名落孙山,悲从心中来,控制不住。
许宣这个时候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聚到一起等喜报。
原来这也是胜利者的play一部分啊。
看来自己还是想的不周到啊,不应该汇聚众人于一处。
报喜人一脸淡定地看着这群又哭又笑的读书人,直到许宣又递上一份赏钱,才千恩万谢地退下。
院中的气氛已经从焦灼变成了死寂。有人开始掐算:录取百人,已报两人,剩下的名额……
当第三次敲门声响起时,早同学试图淡定从容的起身,只是不小心撞翻了石桌,撒了一地的瓜果。
接过报喜条子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然后再上扬,再上扬,终究是没有维持住,破了功。
这一刻,院中彻底鸦雀无声。
几位学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要告辞,却被许宣拦住,示意石王将人扶到后院休息。
“此时心神受损,气运低迷,路上恐有邪祟作乱。“说着亲自给每人奉上一盏安神茶,“不如在此歇息片刻,待心神平复再走不迟。“
季瑞和宁采臣对视一眼,默契地收起喜色,准备去后院安慰落第的同窗。
这时几位洒脱些的学子已经调整好情绪,转而关心起许教习。
论学问深浅,这位教习先生才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正说话间,远处传来震天的锣鼓声。一队报喜人簇拥着来到院前,为首的差役高声唱道:
“捷报——钱塘县许老爷高中扬州乡试第一名!”
解元!
许宣微微一笑,对这个结果稍有意外。
心知自己能中举是必然,但能摘得解元,恐怕还是儒家先贤看在维护正道的份上抬了一手。
作为修行者,尤其专精神魂一道,在科场本就占尽优势,这份喜悦对他而言不过尔尔。
但其他学子却不知内情。霎时间院中阴霾一扫而空,众人纷纷上前道贺。
那些方才还黯然神伤的学子,此刻也都强忍失落,真心实意地向许宣行礼。
这可是他们的授业恩师,更是未来仕途上最可靠的人脉。
以许教习的才学,即便到了洛阳也是顶尖人物。说不定三年之后,他们这些人都要仰仗这位大佬提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