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许宣结束了自己的小剧场,目光如炬,直截了当地抛出几个关键问题:
“伤过人吗?”
石王摇头,石质的面容显出几分傲然:“我乃天地灵石化形,不屑欺凌弱小。”
“云中君要引云梦吞洞庭,你事先可知?”
“不知。”石王的声音低沉,带着被背叛的痛楚,“若早知此事,我第一个就会阻止。”
许宣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这块顽石尚可雕琢。
让龟大带着石头人回归洞庭,看着他们是如何重新建设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新洞庭的。
亲眼见证改变,往往比千言万语更有说服力,到时再收服它就水到渠成了。
毕竟是颗顽石,根据种族特性而言想要彻底改变需要漫长的时间。
许宣干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顺手了,安排的明明白白。
只是石王却是不愿意回去了。
“我在那里待了成千上万年才通灵,又修行了成千上百年才有这身造化。为了洞庭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如今它的兴衰,与我何干?”
嗯?
不是说石头都是顽固不化之辈嘛,怎么这一只就如此例外?
莫非是鹅卵石成精?
龟大闻言更是勃然大怒,短爪已经摸向龟壳里的狼牙棒——这不知好歹的石头,莫不是真当自己还是自由身?
可谁知道下一刻这位石头人竟然表示想要追随许宣左右。
没有付出忠诚的想法,只是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为此还提出了一个非常离谱的要求,全然忘了自己还是个待罪之身。
“想要看看这个世界究竟哪里不对。”千万年来第一次,这块顽石眼中燃起了好奇的火光,“端茶倒水的书童也好,牵马执鞭的护卫也罢,但凭差遣。”
若是不行,它就打算回到洞庭散去灵智回归天地,让这幅开了九窍的躯体再生一个灵魂出来。
真是又有石头的顽固,又有人性的变化。
石头成精,果然不凡,之前在云中君麾下当真是浪费了一身资质。
而龟大顿时瞪圆了绿豆眼,心中警铃大作。
我草,好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给我玩这手?!
你知不知道这个生态位已经有人了,懂不懂先来后到的道理,我好心把你捉来不是让你背刺我的。
“堂主,小心这厮诈降。”
心中更是杀气沸腾,只等许堂主一声令下就反正此子断不可留啊。
许宣也是有些诧异,这石头精有点东西啊。
心境竟然顿悟了一次,很适合当一尊佛门护法。
又权衡了一番,最终在龟大绝望的眼神中同意了。
“也好,就留在我身边吧。”
北上的时候身边也正好缺一个不怕苦不怕累还死心眼的无机矿物集合体牛马。
总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太掉价。
至于安全问题,大魔王还是很有把握的。
就这样,许宣在给石头精打入禁制之后身侧就多了个沉默寡言的高大仆从。
两人一同踏上了前往寿春的商船。
麻烦大家给石头精起个名字,拜托了。
第838章 暗流现端倪
许宣站在寿春城外的官道上,望着巍峨的城墙,转身对身旁的石王低声道:
“这里就是寿春,扬州首县。”
他刻意压低声音,显得格外慎重:“城内藏龙卧虎,既有正道高人,也有旁门左道。若是被人看出你的真身……”
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此刻许宣正处于虚弱期,而石王作为败军之将状态同样不佳。入城后最好低调行事,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万一圣父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就搞笑了。
当然这不过是说给新人听的场面话,若只有许宣一人该害怕的反而是寿春城里的权贵和那些供奉。
大不了重演一遍苏州旧事,把扬州的核心势力清洗一遍。
但带着这个初来乍到的石王就不同了。
毕竟是曾经的妖王,骨子里难免带着凌驾众生的傲气。偏偏俗世规矩森严,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冲突。
许宣已经在心里把石王列入了北上洛阳的小队名单,他盘算着要好好开发这块顽石的潜能,让它尽快适应保安堂那种“表面稳健”的独特风格。
“记住,”进城前最后叮嘱道,“在这里,我们只是普通的书生和随从。
“公子,我不是第一次来人间都城。”
谁知道这位石头人又给了圣父一个惊喜,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许宣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它:“哦?”
原来作为曾经镇守一方水系的妖王,或许是宅了一点但不至于连门都没出过,甚至还爆出曾经蹲在私塾外边听老夫子念过书。
……古往今来,但凡是个石头成精的都是这么与众不同吗。
初见时还以为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古董,结果心结一解,说走就走。
现在又自爆曾在人间求学……也是,若非熟读兵法,怎能在战场上用偷袭战术把余白和逆龙打得抱头鼠窜?
太湖博士的含金量也是这一战被打下来的。
这块石头,完全打破了它那副“浓眉大眼憨厚老实”的外表带来的刻板印象。
既然如此,许宣就放下了百分之一的心。
两人一前一后扎进了寿春城熙攘的人流中。
此时城内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丝毫没有受到荆州水灾的影响。
街道上随处可见放浪形骸的士子,有在酒楼呼朋唤友的,有在茶肆高谈阔论的,还有摆摊卖字画挣盘缠的。
一个月前这些人还都在埋头苦读备战科考。如今考完了成绩未出,正是及时行乐的好时候。
就像高考结束后的学生,管他考得好坏,先狂欢一场再说。
许宣走在街上,很快引来了不少目光。
“咦?那不是考场作弊还打死几十个衙役跳湖的许宣吗?”
“我堂兄说崇绮书院出面把他保下来了……”
“你堂兄是……”
听到这些离谱的谣言,许宣非但不恼,反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帮人还在嚼这点破事的舌根时自己已经打死了一尊大妖王,攻陷八百里洞庭,顺带拯救了小半个九州。
“哎呀~~~”他忍不住摇头轻笑,“人生啊。”
这一刻体会到什么叫“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光阴过客,白云苍狗,凡尘琐事与惊天壮举,在时间长河里不过都是转瞬即逝的浪花。
感慨完就带着身高九尺的石王分开惊恐的人群,径直走到那个嚼舌根的书生面前,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啪啪啪。
作为一位正在上升期的魔王,他早过了那种“当面打脸”的低级趣味阶段。
所以……只是打落了对方身上的妖气,顺便吓唬一下这个孙子。
在场众人中就数这书生气运最低,印堂发黑,活脱脱一副败犬面相。
更让许宣在意的是,对方身上缠绕的那缕淡蓝色妖气,分明是水中妖族的手笔。
“有意思……”决定稍后让保安堂分部去查查。万一是洞庭湖的漏网之鱼,正好一网打尽。
说来也怪,自从身体和神魂受创后他的灵觉反而开始二次增长。
如今在人道之力最鼎盛的科举期间竟能看清更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只是这能力来得不是时候,以后怕是要看到更多“脏东西”了。
至于眼前书生煞白的小脸,许宣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比起教训这种小角色,不如去找点更有意思的乐子。
直到许宣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街角,那个嚼舌根的书生还站在原地两股战战,面色惨白。
任谁在古代看到九尺高的巨人都会害怕的,之前的好友们早就作鸟兽散。
这也是许宣带着石头精的好处,更有威慑力。
当然他本人的威名在扬州也是如雷贯耳。
拜那些夸张的流言所赐,在场众人都知道许宣在钱塘的诨号——铁掌镇钱塘。
“我、我定是中了传说中的暗劲……”书生捂着胸口喃喃自语,只觉得心口憋闷,四肢发软,“定是心脉受损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吟道:“言同百舌,胆若鼷鼠。”顿时引发一阵哄笑。
书生这才如梦初醒,以袖掩面狼狈逃窜,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和更响亮的嘲笑声。
许宣早已将这等小事抛诸脑后,刚转过两条街,还未走到保安堂分部,就被何刺史派来的车队拦住了去路。
“许公子,刺史大人有请。”为首的熟脸侍卫恭敬行礼。
许宣微微颔首,临上马车前转头对石王低声道:“去查查方才那个书生。若真有妖物作祟……”
这也算是一种考验了。
石王粗糙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了然,躬身领命而去。
一进刺史府邸许宣就明白这趟果然又是来复诊的。看来即便扩充了医疗团队,何刺史还是只信得过他这位“许神医”。
只是没想到,何刺史一开口就语出惊人:
“李大夫和张大夫都诊断过了,说是气血衰败,属自然之理,无大碍。”
老刺史说着,从案几上拿起几本翻得卷边的医书,神色凝重:
“但老夫近日研读《黄帝内经》,发现我这脉象如雀啄食,节律不齐,当属‘死脉’。”
表面镇定,语气却是有些颤抖,手指指着书页:“还有‘阴阳离决,精气乃绝’之象。晨起对镜,面色青紫;自觉呼吸时,伴有‘角乱’之声。许公子,你说……这会不会是五脏已伤,六腑不通之症?”
许宣暗自叹气。
果然不论封疆大吏还是市井小民,一旦生病都免不了疑神疑鬼。更何况何刺史这病根牵扯朝堂秘辛,会这般患得患失也在情理之中。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百度问诊”吗?一上来就给自己确诊绝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