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低级的盘外招,已经很久没遇到过了。
秋闱不比春闱,根本不需要什么“扬名立万”的过程,只要文章写得好考官自会取中。
这帮人拦路挑衅,无非是想用些刁钻古怪的题目扰乱崇绮书院学子的心境,让他们在考场上发挥失常。
“啧,真是……”许宣摇了摇头,又好气又好笑。
三大书院的学子本就备受瞩目,如今被人盯上,倒也不算意外。只是没想到自己刚在船上提醒完,这群人一下船就撞上了这种下作手段。
望着寿春城门下熙熙攘攘的考生们,心中感慨万千,
科举取士本是朝廷选拔人才的善政,可偏偏让许多人迷失了本心。
为了做官,连读书人最基本的道德廉耻都能抛却,实在可悲。
嘴上都是主义,心中全是……
问题是这种制度延绵至现代也是一样的处境。
后来人的智慧也不行啊。
而后边马车上的季瑞一听那几个人的挑衅当场就坐不住了,一把掀开车帘就要往下跳:“让本公子教教他们什么叫真正的学问!”
早同学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腰带:“你疯了?许师刚才在船上才特意点了你名!”
宁采臣也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我听得出来,你现在就是想在众人面前显摆学问。”他朝前方努了努嘴,“这种事交给许师处理就好,那几个不长眼的不会有好下场。”
“就是就是,”其他学子也七嘴八舌地劝道,“跟这种小人较真,平白跌了身份。”
坐在最前方马车里的许宣:“……”
揉了揉太阳穴——这帮小兔崽子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在学生们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动不动就要人“没好下场”的魔头吗?
“继续走。”许宣淡淡吩咐车夫,“敢拦路的,直接碾过去。”
是挺魔头的。
不过这也是一种心善,起码这群人不会受到保安堂铁拳的制裁。
马车缓缓启动,那几个拦路的书生见状,慌忙退到路边。
许宣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们——崇绮书院要人脉有人脉,要名望有名望,跟这种跳梁小丑较劲,简直浪费时间。
那几个拦车的学子见崇绮书院的人竟对他们视若无睹,顿时恼羞成怒。
为首的周文彬一咬牙,站在城门口高声喊道:
“崇绮书院的学生也不过如此!是瞧不起我等寒门学子,还是肚子里根本没真才实学?”
这话一出城门口来往的考生纷纷侧目。
按理说他们本不该如此失智,敢当众挑衅江南文脉的代表。
但此刻箭在弦上只能硬着头皮用激将法了。
许宣眉头一皱,正要有所动作却被顾教授一把按住手臂。
“你还要参加科举,不宜在此惹人注目。”老教授整了整衣冠,从容道:“这次让老夫来。”
许宣眨了眨眼心想也好。
顾教授是真正的读书人最擅长以理服人,说不定能给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改过的机会。
老头背着手缓步走到那领头的学子面前。
虽年过六旬但往那一站,不怒自威的气场顿时让周文彬腿肚子发软,额头渗出冷汗。
“这位同学……”顾教授慢条斯理地开口。
周文彬刚想赔笑解释,突然——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接把他扇得眼冒金星。
“老夫崇绮书院明经科教授,顾卫。”老教授甩了甩手腕,语气平静得像在讲解《论语》,“大晋文帝三十九年进士,曾任翰林学士。”
周文彬捂着脸,整个人都懵了。
啪!
又是一巴掌。
“不服?叫你老师来找我。”
啪!
第三记耳光接踵而至。
“还不服?”顾教授整了整衣袖,“那你报官去吧。”
说完,老教授气定神闲地转身回到马车上,只留下周文彬瘫坐在地上,脸颊肿得像发面馒头,满眼都是金星。
事实证明老年人也是有一把子力气的。
这保驾护航工作做的,着实到位。
车厢里,许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老教授这一手,用在此时此刻倒是刚刚好,就是这手法.有些眼熟。
“问题解决了,而且没有浪费大家时间。”回来的顾教授却怡然自得地捋了捋胡须,“老夫觉得许教习的教育方式确实可圈可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一掌打出个早同学已经是书院美谈了,老夫今日效仿一二,感觉……”
老教授回味似的握了握手掌:
“确实痛快。”
“希望这几个不走正道的小东西能够从中吸取教训,然后洗心革面。”
“否则这辈子都无望上榜。”
“毕竟这种手段只会给他人留下话柄,朝堂取才也是要考虑道德风评的。”
完了,许宣的当头棒喝出现了人传人现象。
不过如此一来问题确实解决了,当一个颇有名望的老儒生动手之后,事件的性质就变了。
全部风波都被引到了顾教授的身上,而他并不在乎。
周文彬的老师来了都得给他行礼,至于报官……崇绮书院真的不怕这个,就是当官的来了都要先给老先生问好。
“现在想来还是于老匹夫活的通透的,自己这般年纪才想通,着实浪费了大好年华。”
车队继续前进。
来到客栈安顿好后,学子们各自回房温习功课。许宣刚摊开《春秋》,店小二就送来一封烫金请柬。
“陆府别院,恭候许兄。”
落款是“陆耽”二字。
眉梢一挑——这位原扬州别驾,盛教授的得意门生,当年苏州之乱后认的好学长不是前往帝都发展了吗?
没想到竟在此时回了寿春,还专门在这个时间找自己……
“顾教授,我出去一趟。”许宣收起请柬,披上外袍,“是陆耽师兄相邀。”
顾教授正品着茶,闻言点头:“陆家小子回来了?去吧,顺便打听打听帝都的风向。”
就在许宣前往陆府的同时,另一封朴素的请柬送到了宁采臣手中。
“傅天仇?”季瑞一把抢过请柬,瞪大眼睛,“那位前御史大夫,现任扬州督办的傅大人?”
早同学也凑过来:“宁兄,你这是……”
不等好兄弟们的拷问,宁采臣主动交代问题。
“我和傅小姐确实常有书信往来,”宁采臣耳根微红,急忙解释,“但与傅大人素未谋面,更无交情。”
季瑞笑着抖了抖请柬:“那这……你去不去?”
“去。”
第791章 给学长解惑
学长,好久不见。
许宣和陆耽见面就是一阵寒暄。
看得出来,去了帝都几个月后,这位学长的气度更胜往昔,就是眉头紧锁,心神有些疲惫。
而且望其气运,竟然已经再度入了官场,而且职位不低。
虽然很高兴自己的人脉就像是韭菜一样疯长,但……
是不是太快了?
这事情不得多游走几个部门,再多权衡一番啥的。
要知道陆学长的两个兄长作为江东陆氏的代表,早就入帝都交游权贵门第,拜访名士造势,准备出任。
搞的是有声有色,都已经整整一年了还没有结束流程。
尚未出任是为了待价而沽以及交换利益,多拉扯一番看能不能有更好的选择。
名士嘛,基本上第一步走对了就可以节省大半辈子的苦工,这几乎是明面规则了。
又称为“养望”。
刚一到帝都就入了官场,有一种不稳重的感觉。
许宣目光微凝,还注意到陆耽眉心隐约缠绕着一缕黑气,显然近期卷入了某些是非。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故作随意地问道:
“学长在帝都这般顺利,可是得了贵人提携?”
陆耽闻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原本没想这么快的……”他摇了摇头,“结果被老师骂了一顿,直接给安排了职位。”
虽出身江东陆氏,又有扬州的精彩履历,但在帝都那种权贵云集之地,陆家的影响力终究有限。
更何况陆氏这一代三兄弟同时入京,资源分散,想要按部就班地“养望”确实不易。
“多亏了师弟当初在苏州之事上替我美言。”陆耽正色道,“老师看了我的信后,回信骂我‘迂腐’,说如今天局势有变,哪还容得慢慢‘养望’?”
说到这里,眼神还有些颤抖,似乎仍对斥责心有余悸:“没几天就让我去任职了……”
盛教授此人主修刑名之学,向来崇尚务实,最是厌恶那些名士做派。
在他看来,耗费数年甚至十数年的时间只为“养望”扬名,却不思为百姓做实事的行径,简直是读书人的耻辱。
因此,他门下的弟子大多早早入仕——或通过科举,或经举荐,少有闲散“养望”之人。
“托老师引荐,在廷尉府做了一员律博士。”陆耽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印信,上面刻着“明法”二字。
“律博士好啊!”许宣眼前一亮,忍不住赞叹道。
盛教授表面铁面无私,实则还是为弟子精心谋划——这律博士可是从五品的要职,起步就超越了九成九的科举士子。
学长既然发展得如此之好,那么咱可要多投资投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