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弟!”
李郎中人还没进院门,话音未落,笑意已先到了脸上:
“上回那包何首乌须子,用完没啊?”
姜义忙将人迎进来,嘴里却含糊道:
“没呢,哪用得着那般快,就我家这点底子,还剩大半袋哩。”
他自不会说,家里那两个小的,嚼药跟喝水似的,劲头下得快得很。
李郎中眼中没半分惊讶,反倒笑得更欢了,嘴角都快咧到鬓角:
“没用完好,没用完好……那可金贵得很,可别糟蹋了。”
说着,他拍拍手里的麻袋,神色便神秘起来:
“我这趟啊,可不是空着手来的,给你送桩真东西来搭料。”
姜义闻言挑了挑眉,也不多问,转身斟茶递上,只随口回一句:
“哦?你老哥送来的,那想来错不了。”
李郎中也不打哑谜,抬手掀开麻袋口一角。
里头立时涌出股血腥气,腥得不恶,却带着几分未散的凶意。
姜义探头看了眼,瞧着只是些碎骨头渣子。
断口处刀痕新鲜,骨头泛着黄赤色,一时也认不出是啥门道。
“正儿八经的虎骨,新鲜的!”
李郎中压着声,颇有几分得意道:
“寻常药材靠年份,这东西却是讲个‘鲜’字,越新,药劲越霸道。”
姜义盯着那袋碎骨头渣子,瞧了片刻,心里其实已有了数。
边角料,骨渣子,不是整块。
十有八九又是刘家庄子的货。
李郎中嘴边依旧带笑,说得煞有介事:
“这等好物一到手,我第一个就想到你姜老弟,一点风都没往外透。”
姜义听着,脸上带笑,心头却是了然。
这等猛药,寻常人哪里受得住。
如今这两界村,要说谁能把这东西熬了吃了,不出岔子的,恐怕也真没第二户人家。
这半袋骨头渣子,要是不趁热卖给自家。
就得扛着走几十里山路,去集上碰运气。
运气不好,多放两天,血气散了,药劲淡了,也就叫不上价了。
姜义脸上半分没露声色,仍是举着茶盏,缓缓道了句:
“咱这小门小户的,哪里用得起这般宝药。”
这话里虽带些杀价心思,倒也是句实话。
新鲜虎骨,哪怕不是整副,也得论百两起价。
眼前这小半袋碎渣,也得值个小几十两。
姜家近些日子虽说宽裕了几分,也不至于为这么点骨头,把家底全砸进去。
第24章 大洪长拳
李郎中对姜家底细,自然是一清二楚。
面上并不着急,只笑得一脸熟络,话头拐得极顺:
“咱们谁跟谁,还扯钱字,忒见外了不是?”
说着,便抬手指了指山脚那头的药园子,语气像在说自家地里种的豆角:
“你那五亩药,不是正长着呢嘛。”
姜义心下登时明了,却不作声,只端着茶盏,听他把后话讲完。
“这样吧,半袋虎骨,就算你二十两,先记在账上。”
李郎中捏着指头盘了盘,道:
“日后我若缺药,去你那园子里采了,在账上折价,抵了便是。”
这算盘打得,连姜家那几垄还没起头的药苗子,都给惦记上了。
这价倒也不算离谱,李郎中显然心里有数。
虎骨虽是好物,可这等碎渣子,一时半会儿也真不易寻着买主。
姜义心下,倒是隐隐有些意动。
几株尚未成材的药苗,换一批即刻能用上的虎骨药材,也算是划得来。
亮小子眼看就要回家了,若能趁着这会儿,好好把身子骨打实了。
回头真个选进州府,那便又是一番造化。
在娃儿的前程面前,这点子账,也就不足为道了。
见姜义神色松动,李郎中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又顺势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来。
“这虎骨打底,加两根首乌须子,再添上我这一味秘制辅料……”
他话音压得低了些,姿态却更殷勤了几分。
“这可就是一副正经的锻体汤药,不是炖鸡炖鸭那点花架子。”
说罢,还朝姜义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这料子,可是不轻易外传的。你我交情,这一份,算我搭你了。”
姜义心里自是清楚,李郎中这人,买卖斤两掂得极准。
既肯“搭”这一份,又推到面前来了。
索性笑笑,将那虎骨和油纸包一并收了。
又隔了两日。
午时的山路,薄雾才散。
一道小小的身影,便随着于大爷那辆吱吱呀呀的牛车,晃悠悠地回了村。
姜家人早早便候在村口,目光沿着山道,一寸寸地往前蹭。
牛车还未停稳,姜亮那小子便身子一撑,从车板上麻利地窜了下来。
柳秀莲眼眶红了,快步上前,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摸着脸颊,前后左右打量。
见他虽黑了些,却壮了不少,心下便踏实了。
姜义也朝于大爷拱了拱手,几句寒暄后,领着一家人慢慢往家里走。
回到院里,姜亮顾不得歇气。
先是将背上的包袱解下,跪坐在地,一件件往外掏东西。
给爹爹的,是双新做的布鞋,鞋底扎实,鞋面干净,针脚细得很。
给娘亲,是一盒胭脂,虽是县城里头最便宜的款式,却也颜色正、香味足。
给大哥,带了糖人和糖葫芦,一根红彤彤的,一根卷着芝麻亮晶晶。
最后,他又摸出个糖人,另一只手捏着个布老虎,凑到小妹跟前,一晃一晃地逗她玩。
小小的眉眼里,满是得意与疼爱。
饭菜早已摆好,碗筷齐整,一家人围着饭桌坐下,吃了顿妥妥帖帖的团圆饭。
姜亮边嚼边说,嘴上叼着鸡腿,手里还比划着。
一会儿说县尉司的大堂高得能挂风。
一会儿讲练功场上有人练功走火,裤裆着了火,吓得满场乱窜。
讲的自然都是些趣事。
姜义心里却明白,半大娃儿孤身在外,哪能尽是风光。
无非是拣些好听的,不想家里人跟着操心。
姜义不点破,只端着碗静静听着,偶尔应一声,神情倒比往日还更认真几分。
柳秀莲筷子就没停过,一边听着,一边往儿子碗里添肉,没一会儿便堆成了个小山包。
吃过饭,柳秀莲收拾灶间去了。
姜亮憋了一肚子劲儿,当场便在院子里摆开架势。
说要给爹爹大哥瞧瞧,在县尉司里学的“正经拳脚”。
只见他步扎得稳,拳打得响,一套大洪长拳舞得虎虎生风,胳膊腿子有模有样。
比起离家前那副小鸡仔模样,倒真有了点少年样。
收势时,脚跟一并,手抱拳,脸不红、气不喘,站得笔挺,那口行气之法,也没落下。
姜义与姜明站在一旁,头一点一点,嘴里随口夸了几句。
姜亮毕竟年纪小,那几句夸词一入耳,脸上笑意便忍不住地往外冒。
说着说着,扯着爹爹大哥的袖子,就要一块儿练。
大洪长拳名头虽响,据传乃上古所遗,但流传甚广,也不是啥稀罕玩意儿。
只是初学之时,得有行家在旁瞧着,免得劲路偏了。
对这等正经拳脚,姜义也不是没兴趣,只是眼下却忙开口推了:
“你大哥年纪轻、骨头活,跟你学着正好。”
话虽简单,心里却是有数的。
亮小子这一趟回来,除去来回折腾,能在家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三天。
姜义虽说苦练不辍,可再怎么练,毕竟岁数摆在那儿。
论悟性、记性,还有筋骨的顺畅程度,拍马也赶不上眼前这两个小的。
与其抢着学个囫囵。
倒不如放手让姜明先学明白,日后自己再跟着来,也落得个稳妥。
再说了,姜义还有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