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嫩嫩,晃晃悠悠,一手捧着个粗瓷大碗,步子虽不稳,神情却郑重得很。
正是那小孙儿姜锐,来给阿爷和大哥送水的。
这片药地虽只算灵地边缘,灵气不算凶猛,却也非凡俗可比。
寻常人站上片刻,只觉心头发胀、四肢泛麻。
偏那小子才三岁出头,已能自个儿在田埂上跑个来回,步子稳,脸不红气不喘,气息收得平平顺顺。
单凭这副底子,便足叫人服气。
说他是姜家至今天资最好的一个,半点也不夸张。
至于性子,倒真像极了他那爱闹腾的爹。
也不知是不是姜亮那一套“防书如防贼”的法子真见了成效。
这小子自打断奶起,就没在书堆边上待过三息。
整日里屋里屋外地跑,鸡还没叫就嚷着要扎马步,跟着大人比划拳脚,胳膊腿儿甩得虎虎生风。
一眼望去,倒还真像个习武的好坯子。
姜义接过那只粗瓷大碗,碗底还有点余热。
心里一软,低头摸了摸小孙儿的脑袋,嘴里顺口夸了几句。
正想转身去果林那边,挑几个灵气不那么烈的果子,给两个小家伙补补身子。
村道尽头,一道人影风一样扑将而来。
人还没到,声音先透了出来,带着几分踉跄、几分火急火燎:
“姜家主,不得了啦!那头熊妖闯进庄子了!少庄主正带人缠着,快请您过去援手!”
是刘家庄里的人,嗓子焦焦的,气里却夹着一丝惊惶。
第122章 乱棍退妖,白衣姑娘
姜义闻言,眉心一敛,脚下不由微顿了半步。
那几头山妖,自打刘庄主狠下杀手,在山岭间杀出几场血雨腥风之后,便像是闻了风的老鼠,躲得不见踪影。
说来也有些年头没闹过事了。
怎地这时候,反倒冒出来作乱?
心里略一琢磨,对方只提“熊妖”一头,大约是伺机乱窜,还不至于动了根本。
思绪一转,已抬手朝姜锋一指:“带你弟弟回屋,不许乱跑。”
话音落,他一折身进屋,从墙角顺手拎出那根惯用的乌沉木棍。
棍身乌黑发亮,一入掌中,便像活了似的,随着腕上一抖,隐隐泛起一层暗光。
气息微提,足下轻旋,整个人就像风穿林梢,未见起势,已掠出十数步远,转眼没入了山庄方向。
一路行去,只觉这两界村阔得颇有些模样了。
早年古今帮那几拨弟子,如今大多成了家、立了业。
有的往外头闯荡,搏前程去了,不少就在姜亮手底下谋营生。
留在村里的这批人,也早不是当年种地讨生活的庄稼汉。
个个筋骨扎实、气息绵长,精力比常人强出一截,锄头抡起来,力道也比那牛犊子差不了多少。
原先那几块薄田,哪容得住这帮人折腾。
这些人一动手,伐山开地、垦荒种田,也不过是筋骨一催、气息一吐的事。
灌木横生的岭头,月余之间便能清出成片薄田。
于是村子就这般,悄无声息地,一亩接一亩,往山脚、往岭腰扩将出去。
如今再回头看,村边房舍密了不少,炊烟起得也颇有些气派。
比起往日那点鸡犬相闻的小模样,如今倒真像个像样的地方。
再照这势头,等古今帮后来那拨后生个个出师立稳,手上再添些底气和章法。
那刘家庄子纳入两界村版图,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未至刘家庄子,前头动静已传了出来。
叮叮当当的金铁之声,夹着兽吼人喊,远远听着,便知不是闹着玩儿的架势。
姜义脚下略一提气,身形一晃,眨眼便掠上前头一处高坡。
抬眼望去,正好与那头“熊妖”打了个照面。
那畜生高有丈余,浑身灰黑毛发纠缠如索,粗硬得像被火燎过。
獠牙向外倒生,双眼猩红,神色间竟隐隐透出几分通人心意的狠意与执拗。
不似寻常野兽那般横冲直撞,倒像是憋着口老火,誓要将这刘家庄连根拔了才肯罢休。
场中应敌的,是刘家少庄主刘子安。
这会儿却已非当年少年模样,整个人沉稳得很。
眉眼沉定,气息绵长,一身气血运转如炉中真火,既稳且热,显然早已精定气凝、意定如潭。
他手中一柄钢叉使得风雨不透,扎实中透出几分巧劲。
左右一高一矮两个随从,一人执刀,一人持斧,一前一后、前引后封,配合得倒也颇见章法。
三人上下游走,攻守相携,硬生生将那熊妖缠在阵中,拽得死死的。
可那畜生皮糙得出奇,肉厚如甲,偏还不光靠肉顶着。
刀斧落身,不但扎不进去,反倒激起一层灰黑土光,像是地气反震,能把力道卸去七八分。
偶有几招结结实实砸上了,顶多撩掉几根毛,连点血星子都没见着。
那熊妖却也不理这些,只闷头朝庄子里头冲。
神色凶戾得紧,眼里却透着一股不该属于野兽的执念,像是庄里真藏着甚么东西,在勾着它魂似的。
姜义立在坡头,袖下两指轻轻敲着衣摆,眼里倒没多少意外之色。
这三妖果然已能调动灵气元气,那护体的灰光,便是外放的元气之一种,哪怕不成术法,也已非凡俗之流可敌。
照这情形耗下去,刘家怕是挺不住。
他眉梢一挑,脚下一踏,便已身形下掠。
一句废话也不带留,径直踏入那乱风交错之地。
身未至,棍已动。
一根寻常木棍,被他抖得如龙蛇翻滚,势起如风浪推山,骨骼之间隐有雷鸣。
气劲从丹田起,层层叠叠,一寸寸透出棍端。
这三年光景,姜义手中这根棍没搁下过,晨昏起落,日晷如流。
也未曾断过观想,神魂里那两道微光,早已非昔日昏淡模样,亮得叫人不敢直视。
如今催气引息,不过一念之间,气随意走,棍动而势自生,已是炉火纯青的章法。
那熊妖原本被刘子安三人缠得心浮气躁,腱肉翻腾,口涎横淌。
正憋着股狠劲想横冲直撞,却不料侧面忽地起了风。
那风不啸不鸣,却沉得像山,棍带气劲,一掠而至。
连它护身的灰黑土光也未及凝实,便生生被冲散。
“啪!”
一声沉闷砸响,如雷走檐角,棍正打在它那层翻滚如甲的熊背上,实打实一记,击鼓如皮革炸响。
这一棍,可真砸进了它的肉里。
熊妖顿时一震,仰天怒吼,声穿林丘,獠牙交错,腥风四起,眼中红光几欲喷涌。
这一棍,不止打疼了皮肉,连带着也把它心头那口邪火彻底点着了。
它不退反进,死命一窜,那庞然巨身裹着腥风扑面而来,竟似要连人带地一齐碾过去。
刘子安咬牙横身而挡,眉心渗汗,仍不退半步,强引那畜生在庄外兜圈。
背心早已湿透,气息也开始散乱。
他身后那高一矮两名随从,气也喘得粗了,脚步渐虚,刀斧间力道已不复先前圆融。
眼见阵脚渐乱,姜义却眉不皱、眼不跳,手中棍稍一沉。
神魂深处那两点微光也跟着一亮,如灯芯吐焰,越烧越盛。
他眼神一敛,趁那畜生被缠住一隅,脚下步子一沉,身影已如影随风,悄然逼近。
棍起如浪,势翻江海,打得密不透风,狠不留情。
这一套连打不带喘息,步步紧逼,棍随人走,气随棍走,棍头点地生雷,起落间便似暮鼓晨钟,声声入骨。
每一击都不偏不倚,专打那熊妖肩胛下的一寸死肉。
起初那畜生还仗着皮厚骨硬,只当是拨痒,扛着扛着,却觉着不对了。
它脚下微晃,肩头一颤,两只铜铃大的眼珠里,凶光微颤,死死盯了姜义一眼。
再挨两记重棍,那目光里便添了三分怨气,七分怒气。
忽然暴吼一声,卷着一股土风将几人逼开,随即一扭身,拔腿便跑。
连头都不回,尾巴夹得老紧,竟真似脚底抹了油,窜进林里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一地土石乱翻,风中还回荡着它那声又憋又悻悻的喘哼,仿佛吃了亏又不敢撒的横蛮汉。
刘子安几人眼见那头庞然大物夹着尾巴窜进了林子,谁也没敢冒冒失失去追。
喘着粗气歇在原地,身上血气翻涌,个个神色间带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沉静。
有人低声问伤,有人抬手抹汗。
唯有姜义站在原地,手中木棍轻轻一顿,眉心那点气没散开,反倒还蓄着一股。
他抖了抖手腕,骨节里轻响几声,心头却不太痛快。
这畜生偏偏挑了个不是时候的辰光来蹿。
若是今儿姜亮那小子人在村里,不说把这怪留住,起码也得在它那副熊皮上划拉出几道深印儿来。
那小子命好,阴差阳错观想出了神魂,又得了门意定法,三年来意定丹不缺不乏。
如今已是渐有小成,能凭心念催动气息,略略一提,便有劲生骨下、炁起丹田。
自己三年前还能与他拆上三五十招,打得你来我往,如今嘛……
十招撑不下去,已是照顾脸面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