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入门,将那坐下骏骑托付到御马栏侧,尹府中立时就有两名少年模样的童儿迎来,唤一声‘郎君’,将引黎卿入得正府去。
“尹府……是有士子在随老别驾修学吗?”
且将那马鞭一振,递给旁侧的马倌,黎卿有些疑惑地向两位引路童儿询问了起来。
这府中来往似是有许多人,御马苑中南马北马、精骑鳞马停靠了许多,其中不少马匹身上印刻着各式各样的族徽。
二童儿闻言,对视一眼,笑答道:“不瞒郎君说,祖师累受丹符,劾制妖鬼有名,在这江南四府一十六州无处不是座上宾!前来修学问窍的人不知凡几。”
“但,此处不是,这府中谈学宴聚的尽是祖师门徒、丹符道师……是独属于咱仙道一途的门生。”
一面向黎卿介绍,一面领着他入正府,两位童儿神色间也是与有荣焉。
桂花足下丹书坊,十里塔壁气飞扬。
这丹书尹府,乃是与诸多旁门道统并列的符箓法脉,虽独独聚学派而不开宗门,但其影响力完全不下于一府仙门!
黎卿随着二人缓步入得正府,一入堂中,却见一位青领内衬,紫袍披身的清隽老叟坐居在上,香几处已然沏好了一壶绿茶,火候正好,看来,确实是只等黎卿了。
两名童儿将人引入后,打了个稽首便告退而去。
“黎家二郎,来,不必拘谨,坐过来便是。”
这尹老别驾与临渊那几位院正、外海那几位仙宗长老不同,只似是州府一长者,不待黎卿行礼,便拍了拍旁边的椅子招呼他坐过来。
且亲手为黎卿斟上一壶茶,这位老别驾再度示意他不要客气。
“两年前,天南观中言道你已经失踪,叔祖与那白骨道还因此动手,可真是叫老夫极为痛惜,还道是你被那岭南鬼道人害了。”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啊!”
老道叟摇头长叹一声,当初,他可是为此还生了尹祖的气。
老夫着一份情谊,为你天南观引了一位好儿郎入门,你就这般不明不白的弄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为此,那天南观主-陈槿可没少受这老别驾的怨怼。
好在,黎卿突然回来了,还是以紫府道基之身归来,这可就给他带来了一个大惊喜啊!
这府都尹别驾先是劾制鬼母,以丹书拜帖送黎卿入天南观,又择一女与黎雍结为姻亲,其中或许也有榜下捉婿的成分在。
可在黎卿面前,他是当之无愧的长者。
“听闻你这段时间在游荡瀛洲外海?途中可还顺心?”老道叟轻抿一口热茶,再向黎卿问了起来。
黎卿与家中人讲述的经历,想来那位嫂嫂也是告诉了尹别驾,不过旁枝末节,他并不在意。
“一路上也算是开拓了些眼界,倒并无太多的跌宕。”黎卿摇头,回顾起外海之行,并无惊险之处,无非就是见识了异国风光罢了,也没什么好提的。
“能在年轻懵懂、道心未定时远走天下,多见识些别样的景致,倒也是一件好事。”
“要记住那天涯海角间的差异,遇事多斟酌比较,可让你不堕于樊笼之里!”
老叟一捋华袖,所言亦是颇有几分深意。
黎卿大致能够听懂他的意思,便也附和的点了点头,久困一地,自然如井中观月,自陷樊笼,即便道君提点、圣人之言,也不及自己游走八方亲眼分辨来得实在。
他若归了临渊山,想来也不会再有多少这样的机会了!
二人对坐堂中,你一言我一语的叨唠着,其中多是闲话,黎卿虽才不过第二次见尹老别驾,但还是颇为亲近这位救命恩人的。
“你何日归山?唔……那道冥书鬼气的侵蚀如今如何了?”
闲来的畅谈间,老别驾开始问起了黎卿的底细。
这本该是有些敏感的点,如今黎卿也没什么好藏匿的了,鬼母与他且算是荣辱一体,足以应付任何的觊觎与考量。
“鬼契冥书,今已无碍,于府都待上些许时日,卿便要归山门了。”
“此番来,先要拜谢老大人昔年救命之恩!”
黎卿推开背后椅子,起身便给老别驾道了一礼,这是他来此的唯一目的,
后者亦是坐在主座上,坦然接受了这一礼。
这一拜,他确实当得。
“好!”
“你终归拜的还是一元炁道-天南观,既如此,那就回去好好修行罢!”
“如今,那临渊山中也有了些变化,观主陈槿为一脉,奉黄老无为之道,乃是你祖师三代嫡传徒孙;白尨大院首为一脉,这一脉力主留下你,剩下的其他紫府,拥了那新晋的定山道人为首……”
最显著的,便是内院之一的敕伐院搬出了临渊山,入了那西莽“阴坟福地”。
这意味着天南观的风气由尹祖膝下亲传开始分脉,亦是开始往真正的宗门道统方向变化了!
“老大人多虑了,这有何妨?”
黎卿轻笑一声,却是云袖一甩,他在外海一行,并非没有见识过宗门博弈的结果显化,太一道步灵虚、七星阁九长老……
这都不算什么!
“想来也不会比贫道入道那时更差了,不是吗?”
老别驾且闻黎卿之言,还道他是少年得志,意气猖狂。
然而当再听到那句:反正,不会比之前更差了对吗?
顿时,这老别驾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啊!他是鬼郎,他是黎卿,本就是从坎坷逆旅走到今日,不会有比他开局更差了的!
黎卿啊!他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129章 吾道自有分寸
“你有如此心气,再多言倒显得老夫市侩了。”
老别驾轻笑着摇头,在这件事上,他似乎还不如面前这个年轻道人豁达。
只是,在一提到黎卿回山之时,老别驾面色一凝,提醒道:
“虽然不知你当日流入外海是何原因,但近些时日来,有不少人曾探寻这桂花都昔年的‘鬼郎君’之事……”
“既戴其冠,必担其重,你自己可须得做好准备!”
黎卿,他身负着那难得一见的冥契,这是能开一方宗鬼族社的禁忌,远胜于寻常的阴府告地策。
遭人觊觎?不过常态而已!
“知道了。”黎卿闻言,面上表情却是毫无变化。
他心中对此早就有数了,如果说当日是在外海时是茫然紧迫,无暇顾及,到了如今,鬼母交心,紫府已成,黎卿更加不惧。
执契鬼母,这是他一直以来最仰恃的底牌。长恨鬼剪,又是他新入手的禁忌之器……
“不管有什么算计,我自会处理好的。”
与老别驾轻轻拱手,黎卿且谢过长者的好意提醒,再应声为其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那你今后修行可有什么打算?”
“临渊仙顶上,叔祖寿数当尽,快要坐化了,你可知晓?”
“你如今尚未拜师授观籍,观中真法也未修持,可是想好了要拜哪一脉?”
尹别驾眼睑微垂,望向黎卿那至今还未加冠,只以木簪发带轻结而起的发髻,嘴角未免有些抽搐。
二十而冠,这是不论仙门还是士族中历来都是极重视的,这是门庭、是根脚,亦是对他等今后那绵绵长道途的约束与提醒。
未加法冠者,即无师承法统,不过于内门听用一流尔。
况且,待尹祖故去后,观中可是再无真人祖君了,那整个临渊山,证得紫府上基圆满,与各方仙门观主、峰主平起平坐的人物,也不过白尨大院首、观主陈槿二人了。
“不拜师会有影响么?”
黎卿眉头一挑,却是疑惑了起来。
按理说他当初在外门时合该拜入院首-白清烨门下,只是那女冠看着就不像是个有耐心传授弟子的,她也未曾公开收徒。
至如今,黎卿自成紫府道基,不可能再屈居于她门下了。
这老师道行神通尚不如弟子的,传出去也不太好听。
何况,黎卿面上不显,骨子里也自有一分傲气,想要让他磕头拜师,至少得有折服他的道行神通,亦或者返璞归真的仙门技艺……
“自然有影响。”
“天南观唯有一门摄拿乾坤的大神通,即为你家尹祖的壶天之术!”
“然大神通可并非是什么人都能修行的,各脉又自掌诸多秘传道法与小神通,譬如你家观主的抱山印……万法院白尨的混元万法树。”
“你拜入谁门下,修得便是谁的法!”
老别驾悉心解释道,他原先还想收这个小家伙作门徒的,但,道不同……想来也没有这个机会的。
此刻见黎卿仍旧不甚在意的的样子,真真是令他有些郁闷。法不可轻传,即便是仙门之中,授法亦十分的谨慎,《南斗延命经》之所以能为黎卿破例,那是因为尹祖也姓尹!
他丹书尹氏推荐的人,至今还未有一个“真传”之位,这在一定意义上已经是对‘丹书尹氏’的一种折辱了。
临渊山中不甚在意未驯服鬼道的黎卿,尹别驾这位领路人越俎代庖也得插手安排咯!
“小神通?”
说到这个小神通,黎卿心头突然一震,似是什么被遗忘的事情突然涌了上来,眉头一挑,当即就将那山门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手上有一道“五嵬大手印”,有一道“招魂鬼箓”,一者是幽天冥府-东篱府主留下的镇道小神通,另一枚则是规模从招魂鬼身上剥离下来的先天鬼箓。
此二法,他才刚刚入门,并没有去求什么小神通的需要!
何况,黎卿劾唤之法、猖道之术亦是自择的古术,本就与山门中干系不大。
他只记起来,似乎不久之后,当有一道约定的大机缘?
黎卿神色一动,那原本正襟危坐的身形蓦然前倾,向老别驾靠近数寸,诚心求问道:
“五溪州的龙君曾与卿有言,清平府五溪龙州将于…一年多以后开‘四海清平宴’,褚龙君要以龙宫大神通-掌驭五雷作为那擂台的冠者奖赏。”
“龙君因鬼母之故,昔年曾礼遇于卿,我欲赴宴,老大人以为如何?”
这一问,可真是将尹别驾当作长者上人了,否则,这种关乎于决断的问题,定不会向旁人询问。
“五溪的那头褚龙君?”老道叟眉头一挑,有些不可思议的望向黎卿。
你这家伙怎么会和那老龙搞到一块去的?
尹别驾眉首蹙结,却真是下了功夫好生为黎卿考量了起来。
以这小子的经历,怕是一般的紫府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尹祖不发话,临渊山中恐怕没人有资格当他的老师了!
但……
“那老龙邀请你了?其中清平宴,又有些什么人参加呢?“
这道叟轻掐香案上的茶盏,当真是细细的品味起来了此事。
“是,三年多以前,那龙君宴邀宾客,言道今后要每五年开一届升龙宴,邀请四海豪杰赋酒谈兴,又唤来门人弟子,斗法论座……”
“龙宫取一门神通、两门道法作彩头!”
黎卿微微点头,将其中缘由娓娓道来,水龙之君,天生鳞纹便是云箓龙书,效其神通,号令五雷,绝对称得上是一道大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