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卿此刻正是少年成道日,意气风发时。
那离墟洲下突有遁光升空,叱喝之言响彻海天,正正是打断了他的心绪。
他却也不恼,只是嘴角弧度轻勾,右手拍在烛龙首,那赤龙摆尾,一个转首直上琼霄,当是叫那飞来遁光吃了一嘴的尾风。
一为赤龙辗转高入云天,一是青光逐尾余愠不减,二者于那离墟洲上展示了一道飞来逐往之像,令仙城修士瞥见,留下一道满城喝彩!
“哈哈哈,倒是春风得意马蹄疾,黎君如此,岂不畅快?”
裴道人挑眉远眺,负手指向云天,转身便与麾下儿郎们笑谈呓语。
海上豪杰、东海游侠,怎不偏爱如此犯禁之举?以意气为荣?
于是,那赤龙与青光高来逐往之际,下有朗笑之声道道,诸多游侠道人称赞不绝。
仙城之外,飞燕法舟展翅而起,垂翼遮云,似是一只真正的飞燕掠过云海一角,飞速的靠近黎卿等人。
“黎君,走了,入方丈去咯!”
飞燕法舟降下一角,纺锤形的结界裂开一道口子,慢下遁速来,正于那虬龙下方十数丈处,两名豪侠升起云幡,唤向黎卿道。
这是曾与黎卿在那场海斗上同历过生死的豪侠,言辞之间也少了几分对紫府的敬畏,多了一分同道的自由。
众人等这位黎君已经数月,如今黎君道业有成,他等高兴,但也该是北入方丈三仙宗的时候了。
至于仙城的执法队?哈哈哈,管他作甚!
那嬉笑呼拥之言,当即便让黎卿轻笑摇头,亦再无于那执法道人玩弄遁光兴趣。
他怎会不知晓,这一个个好事儿游侠儿都等着看他施法将那执法道人打落云头呢?
“来了。”
且看那道人侧立于虬龙之首,于含笑间右手翻转,修长细腻的手掌朝下一压,顷刻便是五方法印、六道魂箓齐齐镇下。
只在那七星道人的视线之中,那只大手蓦然间便像是化作了五座背嵬高峰镇落,磅礴的道韵几乎生生禁锢住了他周身数丈的空间。
小神通-五嵬挪移大手印。
此术他倒是有所听闻,南国的太岳上形宗、三皇大道宗皆有此神通的只言片语传承,是一门很不错的道法。
然而,当那道似是五方嵬峰般的五指落下之后。
突然。
又有六道鬼画符般的箓文,自那五峰之顶垂下,每一道鬼箓含有一十四字,鬼画符间以未知的规律排列作不可直视之状,如同阴司中的六魂幡一般。
这七星道人还未敢抬眸去看,却仍旧是着了道。
“……”
只在这一瞬间,这道人与芭蕉叶上的道兵们突然就像是失了魂一般,渗人的凉气自脚底板直冲天灵而上,随即入侵整副身体之中。
轰砰!!
在那穹空法舟的嘈杂畅笑之间,无人操持的芭蕉宝叶斜斜坠落离墟岸滩,其上承载的道人、道兵齐齐栽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至此时,这七星道人一个翻身起来,再望向穹空,唯见那一艘飞燕宝船已经撑起结界,升上了云海之中。
“他,到底是何人?”
“那……”
这名仙门紫府眉头紧蹙,纵观有关那一名青年的记忆,只有数月前,七星宝阁中的一场鸿门宴,他似乎在那里见过此人一面?
新晋的紫府,如此诡异的神通,几似远古的招魂术。
真混账啊!不知又是哪家的真传子跑来了外海撒野……
而此刻的玄股仙城七星阁上。
七层云阁之顶。
有垂暮的老叟,威严的男子,张扬的青年,三名长相气机酷似的道人,呈“山”字的序位同坐在云台中。
这三人犹如三座大山,最中间的黑山垂暮,日光照下的影子完全显露出了他的瘦弱与老朽。
那衰竭的气机预示着这位九长老啊,他几乎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左侧的威严中年人,日映其影有如太岳,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他是老道叟的亲子之一,是紫府上基境的七星阁法师;
右侧的年青人,莲花着冠,其影张扬,有如黄山般奇峻,虽尚含几分稚嫩,但已经有了幼虎之壮。
他是九长老的最小的嫡孙,那荡海将军-汪侯便是陨于他的手下,麾下半只船队也尽归了其麾属。这是老道叟为孙儿铺的路,添得一份大功劳……
这是七星阁“九长老”一脉祖孙三代的缩影。
“我死之后,宗门中或许会重推序列第九的长老,或许也不会再有九长老之职了。将来想不想、有没有那个能力争这个位置,那也就看你们的了!”
“这玄股仙城与刹墟海市传给你父子二人。但你等须得谨记,这是老夫留给你二人在今后道途上的助力。”
“有这么一点就够了,要常知足!”
“老夫出方丈仙洲一百六十载,在这离墟洲,纳列十七国之珍财,聚外海天都之富贵。所行所举,皆为三代长生之资也!”
“你二人,切不可被那红粉骷髅、膏腴毒蜜迷了心智啊……”
七星阁的长老序位,从来不是他能左右的,能者上、庸者下,仅此而已。
珍宝财务,权势滔天,可那又如何,天下岂有不衰之大势,世间又何曾有不变的权术?
这老道叟望向天边云海,耳边倾听着海鸥与秃鹫的争食,又萦绕着市井中的讨价还价。
突然,他昂起头来,瞳中似是有神光凝聚。
那穹天上,少年道人意气风发,登天礼,龙驭上宾,肆意巡天三轮三幕,麾下赤龙逍遥吟,只手镇落七星子,四海豪侠尽称心。
年轻啊,真好。
他也曾是如此,在那方丈之地,出类拔萃于诸道同门,引领一世,遨游四海于天都,他也曾红颜知己入怀,肆意狂狷多栽!
这一刻,往事流露于心头,他居然也想家了,他好想回到当年入道时搭建的茅草屋中坐一坐,他想看一看昔年与师姐师弟们同栽下的春梨木……
“儿啊!将我葬回宗门吧,把我的一缕白发挂在茅屋前,骨灰掩于方丈仙洲的随意一隅就好!”
老叟倚靠竹椅,无力却又缅怀的闭上眼睛,脑海中满是回味着那张扬的年轻道人面孔。
他可,真像老夫当年啊!
世间人来人往,修者无数,有人从此处出发,登临那天都大地真正的戏台。也有人回到这里停下来,休憩,结束……
第111章 仙宗之名
“喔~”
“太好了,咱们也有自己的法舟了!”
“真是得谢谢那汪老鬼啊,回头真该给他点一柱香。”
“……”
这些东海游侠道人们又是兴奋、又是好奇,三三两两聚在飞舟左右,贫起了嘴来。
法舟者,铺龙骨,辅佐法禁,居莫测之能,遨游四海八荒,上经幽天,朝觐阴司诸神,下归瀚海,探诸世不绝之地。
承开道统,一曰法、二曰侣、三曰地,再兼法舟一尊,辕辇数乘,坛中兵马一营,可谓一方旁门矣!
于这四海游侠客的眼中,这一尊中品法舟着实已经是极为了不得的东西了。
然裴管二道人心头却是苦涩。
这法舟虽好,他二人也因此将身上压箱底的千万道铢都砸了进去,遑论前番也还被那“汪侯”强取豪夺了数百万道铢呢?
“结界阵法,贫道也是略通一二,也无需特意请上一营阵法师了,便在咱们麾下的儿郎中寻些机灵点的,吾教导数月,当是能自行维护法舟了。”
“自此处往北两千里后,便是方丈仙洲,裴兄……”
管道人在这法舟之顶的峰阁中观望着各处宝禁的流动,转头再与裴九商讨了起来。
这法舟诸事,倒不算紧要,唯一让他有些迟疑的是接下来的回归之途。
他还想要入驭兽仙宗再收一头半成熟期的蜃龙驭兽,加之那黎君曾护佑他一船的游侠道人,或是该得予一番道贺……
“可,我囊中还有两百余万道铢,那被匪修截走的三百万道铢货物分摊到羊氏与东海仙城那份的头上便是,吾自去分说。”
裴九缓缓点头,行至窗台处,右手一翻,立时将一枚储物戒指抛到了裴道人手上。
他等顶着生与死的危机在海上行走,自然风险也不能全担了。
遥望着飞舟外的云海,裴九长吐一口浊气,面色凝重的转过头来,沉声道:
“管兄,这一次后,我想,应该不再出海了!”
这突然的一言,当即就让管道人心头大震,亦让那主事的三名豪侠不可置信。
可明明,我等刚刚入手这般的宝舟啊?我等才刚刚将那汪侯斗毙,连玄股仙城都流传着你裴九的威名啊!
那几名家生子的豪侠面色骤变,可还未出言,便被裴道人反手挡下,不叫他等相劝。
“且先听我说。”裴道人环顾眼前四人,右掌虚压。
“你我入道而来,也从来不是要在这海上飘零一生。纵意四海,虽是自由,但与逐道长生相比,那就算不了什么了。”
“练气上品,寿两百载,观六代兴衰于眼底,可是自在?紫府下基,跟脚初成,飞天遁地不过等闲间,初时寿三百六十载,待证上基紫府,寿逾四百八十,又是如何?”
“近日里来,我道基萌动,犹如惊蛰雷动而黄芽生,想来紫府上基的那一层瓶颈也快松动了。”
“我在东海道朝江府有两道庄园灵地,岁收盈盈,我在府中亦有一方落魄的法脉道统,两甲子年岁,柴米珍萃,诸般供养,未有丝毫断绝……”
“回归东海之后,我要整备法脉,收拢庄园诸事,在那州县开一方雷公外法之道统。”
“届时我为雷公道主,便要管兄做这道统的首君,要诸多儿郎同修引雷道法,共望长生之途。你我在这推子受命多年,远巡两海一十八国,当也是时候上桌做一名棋手了!”
裴九将那雷剑一摄,立时便有霹雳而生,其志其心,有如此雷煌煌。
他要与这些性命相交的道友儿郎们同享富贵!
即便那东海一道,鱼龙混杂,明枪暗箭比之海外更甚,但那才是恒久的正途。
待他将裴家庄园与引雷法脉诸枝合一,立时便可有紫府道基五六人。
那法脉受他供养多时,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谅他等也不会再有第二道声音。
“何况,游商外海才有多少小利?待吾紫府上基,开一座灵峰,内筑山门道场,可供养门人三代。”
“外凭法舟,应五方仙门之邀,入那破碎的古幽天中,历来探索阴阳生死之谜,于幽天各域,摘阴司灵植宝药,观鬼道千古奇珍,方才是我辈所为啊!”
对于自家道途,莫看裴九豪爽,不含心机,但他看的比之管道人更远,心气亦是更高。
从外道引雷法有成那日,从他定意要往七星阁取一道法舟之时,他就已经定了要与南国五方仙门靠拢的决心。
这一道意外,让他预想入手的下品法舟变成了中品飞燕法舟,岂非天助?
只见裴九将那霸业版图一一描绘,殿中四人哪里还能不依他?皆是目光炯炯的望向这位船尊。
诸练气上品的豪侠道人连连赞拜,便是管道人粗略的推测一番,裴九此举,还真是可行!
“这么说来,咱也还能入个旁门法脉,当个道人老爷了?”
“老爷的引雷法,我可也是馋许久了啊,现在终于能光明正大的修行……”
“裴兄,你……”管道人犹豫一瞬,突然就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位道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