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道生指缝间簌簌落下寒玉粉末,蛟龙首级已然缺了半块。
“是!”
信使后背已渗出冷汗:“那泽鼎道果上竟有先天水纹,与先前引起族中祖镜异动的那人很是相似,或者就是同一人……”
声音戛然而止,似是被无形威压扼住咽喉。
殿中寒雾陡然翻涌,共道生身后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玄冥法相。
什么时候,鼎器道果如此常见了?
水行真君、外来之人,不是同一人……那才是真正奇怪!
他忽然掐诀召来传音玉符,寒冰凝结的符箓在空中炸开时,一位佝偻老者自水幕中跌出,手中还攥着半卷泛黄的古籍。
“共清璃那可有消息?”
共道生的声音冷得能凝出冰碴。
老者慌忙将古籍塞进袖中,回道:“不曾,上次传讯还是月前,说是那人乃是仙宗真传,闭关门中不好动手,想来此时应该在等待时机吧……”
“够了!”
共道生突然抬手,下意识地就要下达让共清璃回返的命令。
可话到嘴边,他反而一顿,眼睛转了又转,暗忖道:“泽鼎道果……谁人炼化不是炼化,为何要传其回来?”
“可若不传令,事后父亲如果怪罪……”
他眸光一闪:“之前洪武就被父亲许给了共清璃,此次是她与之错过,天运不在,安能怪罪于我?”
“这是上天赐我的机缘……若是能炼化那人的泽鼎道果,我又何须担心被共清璃超过?!”
念及此处,他语气一变,直接挥手让老者退去。
可这时的老者已从信使处知道了此事,略做沉吟后,脸色顿时一变:“殿主,是不是要将璃公子召回……”
他话音未落,便见共道生的眼神冰冷如渊:“消息尚未证明,你轻易传令,若是坏了族中谋划,可敢担责?”
老者脖子一缩:“不敢,不敢……”
待老者化作水雾消散,共道生忽然屈指敲击宝座,每一声都令殿中寒雾挥散游动。
“消息耽搁多久了?”
他看向仍跪伏在地的信使。
信使喉结滚动,地面已被冷汗浸出深色痕迹:“灵柱山……洪长老那边……月前就该……”
共道生本是震怒不已,刚想呵斥何人如此懈怠,便听到了洪长老一词。
他心下一顿,竟然就此落座下来。
“洪无涯……难怪……”
他眸色泛冷,沉声道:“速速传他前来面见!”
“是。”
信使躬身退出大殿,方转过九曲回廊便捏诀施法,化作一道玄光破空而去。
怎料遁光未出族地结界,忽见两道身影自云霭中踏风而来。
当先那人腆着浑圆肚腹,歪戴瓜皮小帽,却是之前敲打洪无涯的共清禾。
此刻他正与随行族弟指点着远处飞瀑,忽瞥见黑衣身影,绿豆眼滴溜一转,扬手便拦住去路:“这不是龚老弟么,听说你如今拜在三兄门下当差,可还顺心?”
原来信使为龚家子弟,按照辈分而言,他还要称呼龚老一声族叔。
看在龚老的面子上,共清禾还是颇为热情的。
只是黑衣信使在瞧见对方之后,却不由暗暗叫苦,尤其是想起这位主家少爷素日里雁过拔毛的做派,背脊已然渗出冷汗。
可其终究是主家子弟,修为也是强横,黑衣信使不敢失礼,恭敬一礼问候几句后就要告辞而去。
共清禾见状双眉微蹙,不悦道:“龚老弟缘何如此着急?莫不是怕我坑骗你不成?”
黑衣信使连呼不敢,为了赶快脱身,只得将共道生的命令说了出来。
而听闻要传洪无涯前来面见,共清禾却是心下一跳,愈发感兴趣:“不知三兄传洪无涯作甚?”
黑衣信使心中已然骂开,可还是将今日遭遇简要说罢。
待理清原委后,共清禾从鼻间嗤出一声冷笑:“好个洪无涯……”
只是话音未落,他眼底便忽掠过精芒。
信使见状连忙躬身告退:“禾公子明鉴,殿主差事耽搁不得,容小人先行告退。”说话间已侧身欲行。
“且慢!”
信使只得回身:“禾公子是有吩咐?”
共清禾笑呵呵地说道:“没有没有,你是我三兄的门人,我吩咐你做事算什么?不过念及洪长老素来乖戾,恐不会随随便便就跟你前来。”
他故作沉吟:“这样吧,我二人随你一并过去,有我等在场镇着,谅他也不敢再摆什么架子。”
信使闻言心头微动,虽然不知共清禾的真实心思,但有他随着一同前去,确实能免除些许隐患。
念及此处,他当即躬身一礼:“小人多谢公子。”
他应下了,旁侧的蓝袍青年却急道:“族兄,你我不是已经与人约好了赴宴吗?为何要理会这等小事?”
共清禾毫不避讳黑衣信使,笑着挥手唤出了一柄刻刀状的上等道器,说道:“你不是一直羡慕我平白无故的得了件上好道器吗?”
族弟愣了一愣,可转瞬就醒悟过来:“族兄是说,这道器是从……”
“确是洪无涯的心意。”
共清禾笑容如温润春风:“如今洪长老办了错事,我又怎能不去指点一二?”
族弟眸光骤亮,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该当指点他迷津!”
二人放声一笑,听得黑衣信使胆颤,不由摇头暗忖道:“洪长老此番……怕是要大出血了。”
……
三人马不停蹄疾行半日,海心城巍峨的城墙已遥遥在望。
可当他们将共工氏据点翻查个遍,却连洪无涯的衣角都未曾寻得。
黑衣信使焦躁地捏碎第三道传讯符,青烟尚未散尽便急声道:“传讯不通,人踪难觅,这差事如何交得?”
共清禾倒是不急不慌,想了一想后,轻笑道:“随我来。”
彩华楼近十年都是共工氏代为执掌,而他上一次见洪无涯便是在彩华楼之中,显然是洪无涯负责此间事宜。
三人又到了彩华楼,而楼中执事自从上次见过共清禾后,便对这个令洪无涯吃瘪的人的印象深刻。
他大致猜出这三人应该是主家嫡系之人,所以忙不迭躬身引着三人入得顶楼雅间,未等吩咐便捧出三盏雪顶含翠。
“倒是灵醒。”
共清禾吹开茶沫啜饮半口,见那执事垂手侍立再无动作,白玉盏又重重磕在沉香案上。
“既知贵客临门,还不速请洪长老?”
执事下意识应诺转身,可在临门之际却又停了下来,回过身来不好意思道:“洪长老……不在楼中。”
“不在?”黑衣信使霍然起身,一时大为着急。
而共清禾也有些意外:“那他在哪?”
执事摇了摇头:“小人也不知……”
共清禾眸光一冷,看穿了对方吞吞吐吐,喝道:“还不实话实说?!”
执事扑通一声跪下,颤颤巍巍道:“小人真不知长老去了哪里……我已近十天未曾见到洪长老了……”
……
第927章 沧海对峙
彩华楼乃是奇珍易物之地,悬榜所求尽是稀世罕见之物,故而常年门庭冷落。
每月能达成两桩交易便属难得,所以值守者旬月不现踪迹亦属寻常。
若在平日,共清禾等人自不会在意。然此番情形特殊,他们是知道洪无涯懈怠差事,甚至刻意拖延灵柱山的情报上禀宗族,诸般反常令众人不由疑窦丛生。
两桩异事是否暗藏关联?此刻洪无涯踪影全无,莫非已在筹谋不轨?
共清禾眼底精光乍现,竟抚掌笑道:“妙极,当真妙极。”
洪无涯牵扯越多,他便越能从中捞取好处,却是毫不担心其能有何翻天之举。
毕竟洪无涯再是谋划,也终究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乃共工氏的附庸之人,不说生死只在共工氏的一念之间,却也有着极大的限制。
共清禾思绪飞转间,共清禾转向身侧黑衣信使肃容吩咐:“速向三兄回话,三兄自有方法寻到洪无涯的踪迹……”
同为附庸之身的黑衣信使暗自叹息,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谨遵钧命。”
他当即取出玉符篆刻讯息,扬手间灵符化作流光破窗而出,瞬息没入九霄云外。
不过半个时辰,共道生心有所感,广袖轻舒接住破空而来的传讯玉符。
待神识扫过其中内容,他的眉峰骤然聚起沟壑:“不在彩华楼……”
他心念一动,身影立时在殿中消失,落在了一座九重飞檐的阁楼前。
袍袖翻卷跨入门槛,迎面万千幽微魂火悬浮于空,恍若星河坠入墨池。
他择定方向,最终落目在西北一角,那里都是洪氏子弟的一缕魂火,其中吞吐着灼灼明光最为耀眼明亮的,正是属于洪无涯。
“且看你藏身何处。”
共道生唇畔凝着霜色,袖中漾开半轮水镜,而后指尖轻叩虚空,那缕明亮魂火顿时犹如燕雀归巢,转瞬投入其中。
霎时镜面泛起千重涟漪,赤芒明灭不定,宛若夏夜流萤。
共道生凝神探去,可还不等他辨明方位,那点赤芒边骤然熄灭,须臾又在东南亮起。
他皱了皱眉,目光刚追至彼处,赤芒再度湮灭,倏忽闪现于另一方位。
如此反反复复不见停顿,好似那缕魂火已然寻不到正主方位。
“竟有着防备……”
共道生嘴角勾起一抹讥笑,丝毫不觉意外。
他手中诀势一变,镜面上的光点立时汇聚而出,魂火重新显化,而后他大手一挥,掌心喷出一团血雾,游龙般环绕在魂火之上。
丝丝缕缕的血气融入魂火之中,令其颜色逐渐变为赤红,一股股独属于洪无涯的气机四溢而出。
共道生看准时机,待其火势最旺的一刹那,一掌拍下,魂火再次没入水镜之中。
不同于上次的忽明忽暗,此次的光点长明于镜面内侧,且还在不断移动。
共道生垂眸看去,眸色终是起了波澜,暗忖道:“竟在族域之内?”
他本以为洪无涯是有意出逃归墟,这才帮着那外来之人遮掩消息,好随其而去。
可眼下来看,洪无涯怕是另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