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蹊跷。”
他凌空踱步环视洞窟,随后立定空中,忽而并指成剑当空一划,周身清光大盛,凝出三十六道游龙般的璀璨剑光,正是“六丁解厄剑”。
但就在他准备使出之时,动作却是一顿,抖袖把法力散去了。
此法威力不俗,且对阴邪之气具有奇效,一旦发出,足可将百里方圆之地肃清一空,万一里间有安魂莲存在,被一同毁了去,那便不美了。
但见其五指虚握,九天之上倏然坠下五团雷精。
那跃动着银色的雷球甫一触及洞窟,立时炸起沉闷轰鸣。
余波震荡间,竟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女子娇叱,如冰棱坠地般清冽透骨……
陈沐凝神聆听着地脉律动,瞳底忽有精芒掠过,身形骤然化作氤氲水汽遁离原地。
几乎同时,一道墨色藤鞭破土而出,挟着裂空之声扫过他方才立足处,余威将三丈外的青岩劈作齑粉。
陈沐脸上一哂,老辣如他,自不会贸然冲入深窟中探寻。
方才故意立于坑洞正上方,不过是以身为饵,果然这藏头露尾之辈心性浅薄,稍加撩拨便按捺不住。
而藤索之主见一击未中,便当即醒悟自己着了那素袍修士的道,不由羞恼万分。
陈沐隐隐听得嗖嗖破空之音,就见一股黑白两色雾气从中漫涌而出,如海似潮,交织翻涌间绽出尺许清辉。
待浊气稍散,一株玉骨冰肌的并蒂莲悬浮虚空,三十六瓣阴阳双色流转不息。
最奇的是那莲心处探出半截白骨簪,在至阴之气的浸润下竟生出花苞萌发之势,冷香沁脾间偏又透着森然鬼气。
陈沐眼中光华流转,纵是他踏足两界,这般集生死道韵于一体的草木精魄,亦是平生仅见。
原来这株安魂莲蛰伏此方地脉三千余载,本已臻至脱胎化形之境,却因忌惮天劫迟迟未敢引动命关。
为渡劫数,它耗费百年光阴聚拢山界深谷万里阴煞,将整条阴脉炼作护命玄罡。
岂料这番筹谋竟平白为陈沐作了嫁衣……
草木之灵显然怨怼不已,但见黑白相间的莲瓣剧烈震颤,发出裂帛般的尖啸,数十片流转阴阳二气的花瓣如离弦箭矢破空激射。
素袍道人衣袂未动分毫,身形凌空飘升三寸,恰似流云避风般让过这凌厉杀机。
而后他广袖轻扬,穹顶罡云中蓦然降下一面玄色幡旗,甫一摄入掌中便迎风展动。
霎时,百丈垂天阴霾如瀑倾泻,将安魂莲方圆尽数笼罩,千重幽冥之气凝作蛛网般的黑煞丝绦,须臾间已将那剧烈挣扎的灵株裹成玄茧。
实则以陈沐身负的六丁解厄剑与东海龙宫雷法,皆属玄门正宗诛邪手段,要诛灭这等阴属精怪不过覆手之间。
只不过陈沐见其生出灵智不易,倒是起了将其收服的念头。
若得此等可保元神不散的天地灵胎常驻身侧,无异于多了一道保命符诏,自然不愿以雷霆手段毁其慧根……
陈沐起手向下一压,就闻轰隆一声,安魂莲那副纤细身躯立时被镇压于地,尽管百般摇晃挣脱,可却丝毫挣扎不起,不由溢出惊惶呜咽,清音在山壁间层层回荡。
陈沐见状不觉摇头一笑,他见此灵道行不低,所以暗中备下三重后手,岂料翻掌间竟已建功,反倒生出三分诧异,笑道:“只这些手段,也敢学人主动出手?”
却不知这株安魂莲尽管修炼了数千载,但毕竟不是蛟龙那等天生异种,未历化形天劫,本命神通尚未觉醒,或可应付寻常问道修士,可又哪里能与他相抗衡?
这般挣扎,反令玄阴煞气凝成的缚灵锁愈收愈紧。
草木之灵似是羞愤至极,玉体突然绷直,本命精元凝作寒芒破体而出,化作流光直贯九霄。
陈沐朗声一笑:“来得好!”
顶上罡云一震,本命元神破窍而出。
双指并拢凌空截击,灵光散尽现出本体,原是支摄魂夺魄的玄阴骨簪,此刻被浑厚罡气禁锢,竟不能撼动分毫。
这本是安魂莲温养千载的杀伐秘术,专攻神魂向来无往不利,岂料撞上陈沐元神,却是如雪落洪炉般没了效用……
陈沐双指一捻,就将白骨玉簪震为齑粉,旋即凝神内视紫府。
神念微动间,一道“太阴役雷天殛术”的本源之气倏然注入第二道果“镜中花”。
刹那间,银纹古镜迸发清鸣,镜面剧震如水波荡漾,万千银蛇般的雷光在镜中莲台游走,绽放出完整的银雷道果。
“轰!”
平地炸响雷鸣,草木之灵顿时瑟缩战栗,只觉眼前之人明明眉眼如旧,周身却陡然迸现游龙般的雷纹,煌煌天威自眉宇间倾泻而出,压得自己几欲伏地叩首……
自凝成第二道果以来,陈沐始终将其深藏不露。
一则此事过于惊世骇俗,稍露端倪必招祸端。
其二则是归墟给他的压力并不算大,哪怕是面对苏长歌之时,他也有白氏作保斡旋,尚不必显露全部底蕴。
此刻荒山寂寂,却是不惧被旁人看去,正好拿这株安魂莲试手。
随他意念轻动,万千雷芒如银河倒卷,翻掌覆手间银雷当空劈落。
安魂莲感应天威,黑白雾气自花萼急涌而出,凝成阴阳护体玄光。
奈何雷光专克阴祟之物,银芒如利剑破帛,瞬息穿透层层屏障。
但见安魂莲真身剧颤,发出痛苦哀鸣。
其本就畏惧天雷,如今天雷未至,却被眼前道人给劈了去……
……
第926章 天赐机缘
痛苦哀鸣过后,那株灵莲倏然绽放,莲瓣间腾起氤氲白雾,雾中现出位梳着飞仙髻的素衣女子。
她足踏烟云凌空而立,眸中似凝着三冬霜雪,纤指直指陈沐:“我与你素昧平生,何故相逼至此!”
陈沐心知是安魂莲元灵化影显形,闻言纵声长笑:“深窟内人骨繁多,我观你也非是良善之辈,修士证道你来我往,尔修行数千余春秋,这般道理竟勘不破么?”
女子面色霎时褪尽血色,云鬓微颤间沉吟半晌,忽将银牙紧咬:“也罢,你若肯助我转修人身,这具灵躯任尔取用,若不然……”
她广袖一拂,颇为决绝道:“纵是自断生脉,元灵烟消云散,也不会遂了你的意!”
安魂莲自断生脉,虽说仍然可用,但终究比不上元灵存活之时,最重要的是再难取之不尽,这却是陈沐不想看到的。
他神色不动,眸光流转,显然是在考虑着什么。
片刻后,陈沐点了点头,言道:“你随我而去,我当为你谋划,日后若有机会,自会予你仙途。”
素衣女子却不放心,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先发个道誓来……”
陈沐脸色陡然一沉,冷声道:“陈某言而有信,尔若是再这般得寸进尺,休怪陈某手下无情!”
素衣女子神情一变,却也知道自己的生死都在眼前道人的一念之间,得个承诺已是对方宽厚,换做旁人,又岂会给她这般选择?
她默然不语,唇间朱色愈艳,万福一礼后,其意不言而喻。
陈沐见状骈指虚划,但见万千雷芒瞬息消弭,袖中洞天光华大盛。
那元灵竟不闪不避,化作流光没入其中,唯余一缕幽香弥散天地……
陈沐这才露出一抹笑意,没有着急离去,往四下看了看。
谷底沉积的极阴之气虽已稀薄如纱,但深渊裂隙里仍有浓雾翻涌。
他略略推算了一番后,袖袍翻卷间,魂祖幡应声坠入幽冥深渊。
刹那间玄幡猎猎作响,宛如上古龙鲸吞海,整座深渊的阴气化作千重涡流,万丈之下的九幽寒潮轰然暴起,阴风厉啸声中夹杂着呼呼呜咽之声。
陈沐不为所动,随手布下一个禁制后,便去到一方青石闭目入定……
两日晨昏轮转,深渊中的轰鸣逐渐平息。
笼罩谷地数千载的玄阴云障悄然消散,天光如金剑刺穿雾霭,最后一缕墨色阴气似春雪入潭般消融在魂幡纹路里。
虽知此地乃玄阴地脉所在,阴气终将再生,但若要凝练至先前浓度,怕是又要等个数千年。
陈沐倏然睁目,眸中精光流转,五指虚握,魂幡顿时破空而归。
他凝神探去,分明看到属于太玄的印记闪闪发亮,显然正在极阴之气的滋养下重塑本源。
陈沐点首一笑,挥手收起魂幡后不再停留,身化流光转瞬而去……
一日夜风驰电掣,陈沐已是回到海心城中。
羽、洪二人早些时候便在此等候,待察觉到陈沐气机后,当即起身出门相迎。
“陈道友,可还如愿?”
陈沐嘴角噙着淡笑,广袖轻扬间,一缕安魂莲的清冽气息自袖底流泻而出。
羽乘空与洪无涯眼底同时泛起喜色,前者抚掌赞道:“这般年成的安魂莲实乃造化所钟,陈道友果真是福泽深厚之人。”
陈沐笑问道:“不知二位打算何时动身?”
之前洪无涯言及月中时界域禁制最弱,现下已是时候,若错过这两三天,怕是要多费不少功夫……
“渊窟秘境距此不远,可其终究是在共工氏辖地,虽说有洪道友带路,但还是以不惊动共工氏方为上策。”
羽乘空沉声道:“依我之见,此刻启程缓缓而行,待月满中天之际,恰好可至渊窟结界。”
若说陈沐无功而返,他们或许还想着耽误一些时间,可既然如今万事俱备,不如早做行动,以免夜长梦多。
陈沐微微颔首,三人最后确定一番,当即在洪无涯的带领下,悄无声息的遁出了海心城。
临远去之际,羽洪二人不约而同地回望身后渐暗的海天。
残阳已沉入墨色波涛,青灰色暮霭中,唯有那道素袍身影依旧从容负手,衣袂翻飞间,竟将肃杀之气都化作了写意风流……
“此番有陈道友襄助……”
二人眸光明灭不定,暗忖道:“想来当能一帆风顺……”
……
共工氏族地,玄水大殿。
青铜灯盏吞吐着幽蓝火焰,将整座玄水大殿映得波光粼粼。
共道生端坐在寒玉雕成的宝座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扶手处盘踞的蛟龙纹路。
他乃是族主之子,亦是共工氏为数不多的嫡系真君之一,地位极其尊贵。
他自忖自己本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共清璃的存在却让他风头骤减。
不仅父亲极其重视对方,就连族人也多是惧怕共清璃,反而忘了他才是共工氏的下一任族主……
初时他还不觉什么,可随着共清璃的天赋愈发展现,他才惊觉出了危机之感。
共工氏因果颇巨,族主一位更是关乎自己的仙途,他不可能任由此位从自己手中溜走……
就在他暗自沉吟之际,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声声回响,震得墙上水纹壁画泛起涟漪。
“启禀殿主!”
黑衣信使跪在阶前,额头几乎触到地面:“灵柱山暗桩传来消息,说是……说是……”
共道生抬起狭长的眼眸,黑金刺绣的广袖在寒气中纹丝不动:“舌头被玄冰封住了?”
信使浑身一颤,语速骤然加快:“灵柱山现身了一位外来的水行真君,轻松击败苏氏子苏寒,据在场之人描述,那人结成的道果形如泽鼎……”
宝座突然传来玉石碎裂的脆响。
“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