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待开口表忠,却见众人目光忽然看向对面,就连李惮的视线也转移了过去。
他心中一怔,下意识地也看了过去。
就见梁氏一方,梁田周身罡气鼓荡,方要踏云而起,却被陈沐二指虚按肩头。
转而二人低语几句,梁田一脸震惊地停在了原地,竟换成陈沐踱步上前,负手而立,等候起他们这一方派出人选……
李惮眉间顿时一皱,高声问道:“陈道友这是何意?”
“李族主又在迟疑什么?”
陈沐朗声一笑:“这第一阵之人竟如此难选吗?”
李惮瞳孔骤缩,却是恍然醒悟,沉声道:“看来陈道友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梁族主上阵……”
陈沐神色不动,意思却不言而喻。
众人这时也明白了情形,纷纷咂舌不已。
三场赌斗,若连梁田都不上阵,岂不是说梁氏这一方只有陈沐一人?
这到底是胸有成竹,完全不将李氏放在眼里,还是狂妄自大,愚昧无知呢?
飞檐拱台中,一袭金袍身影终于睁开双眼,别有意味的看了陈沐一眼……
李惮沉默片刻,突然冷笑一声:“好个狂妄之徒!”
他缓缓起身,大步向前,却是准备自己来做那第一阵之人。
他本就犹豫要不要再让玄玑子上场,这下却好,既然对方没有拖延的想法,他也乐得速战速决。
三局两胜,就算自己不敌对方,可凭祭炼已久的“石皇刃”,也足以让其耗去大半心力。
待到那时,再由金影真君出手,连胜两场不还是轻松拿下?
李惮心下暗暗起了心思,到了陈沐对面立定,拱手一礼后,高声道:“既如此,便由本座亲自领教道友玄功!”
话音刚落,他便把身一抖,一道道玄黄烟气自他七窍之中喷涌而出,霎时之间,方圆百里之内,尽成他的乾坤法相!
玄玑子本还因为独子之事对李惮有些愧疚,可见其起势之间,竟然全不在乎春桃山灵脉,肆意驱使法相,导致春桃山巅桃花纷落,灵机衰减,不由暗骂几声,赶紧出手激起春桃山大阵,方将波动隔绝在外。
可即使如此,两道身影对峙间,一些山体还是不可避免的震颤着裂开蛛网状深壑。
李惮起势极高,是因为不准备拖延太久,以免让陈沐寻到平衡。
且看他足下青岩霎时化作流沙漩涡,玄黄罡气自身后法相喷薄而出,九道石龙破土冲天,龙首处赫然是吞吐土灵之气的锋芒。
“陈道友,且看本座土行正法!”
李惮双瞳泛起赭色灵光,石龙鳞甲间迸射万点星砂。
陈沐衣袍猎猎作响,指间清源真水凝成坎字篆文,身后忽现浩荡潮声,众人闻声看去,脸色不由一惊,却是距此不知多远的海域怒涛竟被牵引至云端,化作悬天飞瀑倒卷而下。
石龙撞入水幕刹那,李惮丝毫不慌。
作为盛水之地的归墟人士,他虽不是水行真君,但千年道途以来,遇上的水行对手还少吗?
对于水行敌手,他早有属于自己的一番诀窍。
“坎水岂能克戊土?”
他冷笑掐诀,但见漫天水珠忽地凝滞半空,每滴水都裹着沉星砂,瞬时变得重逾千斤。
眼看陈沐将被自己术法反噬,他眸光顿时一亮,可还不等他心生欢喜,便瞧见对方嘴角微扬,而后那坠落的亿万水珠中,突然折射出月光。
“水中月,镜中花。”
陈沐踏浪而起,每步都在虚空激起涟漪。
李惮不想拖延,殊不知他更想速战速决,此间事终了,他还要谋划灵宠之事,哪来的闲工夫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纠缠?
一道似是水中倒影般的月轮升起,与天穹大日辉映间,被星砂浸染的水珠在月光中虚化,化作三千幻影穿透石龙躯壳。
李惮脸色一变,面对眼前这让他生出莫名危机感的道法,再不敢有所松懈,急御道器护体,石皇刃铮鸣而出,同时召出百丈岩障护身。
观望之人惊呼连连,方还被陈沐高深莫测的道法震惊,眼下又见李延的成名道器“石皇刃”!
除了吴、孙、刘三家心中忐忑除外,其余人面上哪怕不显,心中此时也是过瘾至极,只觉这场好戏精彩不已……
“给我破!”
李惮暴喝出声,问道之境的法力如海似潮般狂涌而出,振臂挥出石皇刃的刹那,刃锋划过之处竟在虚空犁出三道漆黑裂痕。
而这些空间伤痕里不断渗出沉星砂,落地便将方圆千丈的山岩蚀成齑粉。
陈沐心下一动,当即御水疾退时,一道刃气擦着发梢掠过,后方百尺桃林齐刷刷断成两截,断口处光滑如镜。
“好宝贝。”
他称赞一声,李惮却仿若未闻,在九条石龙绞杀而至的瞬间,旋身斩出环形刀罡。
刃芒所过之处,悬浮的瀑布竟被斩成十七截独立水团,每个切面都浮动着土黄色灵光,仿佛被浇筑了琥珀的江河标本。
陈沐神色不动,以真水化盾格挡,可那石皇刃本体突然穿透虚空,刃尖带着碾碎山岳的威势转瞬间落在他的身上。
“陈真君!”
梁氏众人一片惊呼,可不等声音落下,便见陈沐身影嘭的爆散开来,除了漫天水迹,再无半点儿中招迹象。
“怎么可能?”
不只李惮瞳孔皱缩,观望的所有人皆是不敢置信的望着于水华中再次显化的陈沐身影,明明被石皇刃斩中,为何能够毫发无损?
“竟还有此等玄妙之术,莫不是传说中的仙术不成……”
而就在众人愣神之际,山巅桃树突然簌簌摇晃,原来是“灵枢清源真水”借木灵催发花信。
陈沐剑指划过满山桃瓣,每片花瓣都挟裹着四海潮汐之力,看似柔弱的飞花击在岩障上竟发出金铁交鸣。
李惮下意识地暴喝挥刃劈开虚空,九条石龙合而为一化作镇山巨印!
只不过巨印声势滔天,却在触及陈沐身前水幕时,被万千月华凝成的细丝层层消解。
见此情形,李惮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再以乾坤衍化之道去比较,而是咬牙横刀一抹,以纯粹的厉芒斩去。
下一刻,水幕如薄绢般被整齐切开,断流处凝结的土灵之气顿时化作万千石刺倒卷。
他心中大喜,连忙乘势追击,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刃身,刀锋顿时浮现出山脉走向般的天然纹路。
再是当空一斩,这一斩生就通天刀痕,不仅撕开幻境屏障,余波更在春桃山主峰留下深达百丈的刀峡,但见两侧岩壁光滑如精心打磨的玉璧,隐约可见暗金色灵力在石脉中流淌……
奈何虚虚实实总有不定,饶是刀痕再锋芒无双,也要真切落在陈沐身上不是?
而修成“镜花水月”第一重的陈沐,已然立于不败之地了……
望着仍是毫发无损的陈沐,李惮眼角抽个不停,周身灵力如沸,刀势愈发癫狂,不信邪地再次杀去!
刃尖所过之处,虚空竟生出龟裂状的土黄色纹路,那是他强行将地脉煞气融入刀意的征兆。
所生波动滚滚,但见围观修士中已有数人呕血倒退,山巅草木转瞬枯黄。
“破!”
当他第七次斩碎陈沐幻影时,手中石皇刃突然迸出裂响,刀脊上山脉纹路寸寸崩断,暗金灵力如困龙脱枷直冲天际。
陈沐真身终于显露,衣袂翻飞间带起粼粼波光,脚下竟踏着倒悬的春桃山虚影。
“原来如此!”
观礼席上突然有人猛地拍碎玉栏,“他将整座灵山都炼作了水镜!”
“这是何等道法,竟有如此之能……”
其话音未落,万千桃瓣骤然静止,每片花瓣里都映着持刀的李惮,而真正的陈沐早已融入满山月华……
李惮突然僵立当场,他惊觉自己七次斩击的威能,此刻正从四面八方反涌而来。
石龙哀鸣着崩解,镇山印虚影也在头顶若隐若现,那本是他留作后手的本命道法,此刻却被水镜倒映出密密麻麻的裂痕……
陈沐踏着月华拾级而上,身后潮声化作上古龙吟:“李道友可知水有三相?”
他话音未落,渗入山体的清源真水突然汽化,整座春桃山顿时笼罩在氤氲雾霭中,李惮惊觉体内土灵真气正随水汽流逝。
且不止如此,在他手中的石皇刃突然传来哀鸣,表面浸满水渍,再不肯停留在此,在众人反应之前,已是化作一道玄黄光束,飞去天中不见了。
众人顿时吃了一惊,这等情形,分明是这道器有了损伤之后,主动往其主手中回返……
李惮眸光闪烁,自觉自己再无取胜机会,可念着损耗陈沐法力的念头,迟迟不肯认输,咬牙坚持下来。
只是未等多久,其身后法相便已消散而去,却是浑身法力已随水汽消耗殆尽……
场间一时安静,唯余清风徐徐,卷起十万桃瓣裹着月华凝成水剑悬于李惮眉心。
陈沐淡然一笑,立于潮头轻声道:“刚不可久,柔不能守,今日借道友戊土之刚,倒成我上善若水之道……”
日月映照下,春桃山千树灼灼其华,先前斗法痕迹,竟在不知不觉间皆化作滋养桃林的甘霖……
……
第913章 玄影返照
水剑流转间,万千霞光折射,剑锋垂落的露珠映着朝阳,竟将整片山峦染作绯色。
沉默良久后,李惮心中浮起莫名惆怅,长叹了一声,整了整衣冠稽首一礼,道:“陈道友水法通玄,在下佩服,这第一阵,是在下输了。”
方才剑光破空而来的刹那,他分明看见露珠里映出自己仓皇倒影。
虽说陈沐没有过多逼迫,但这第一阵确实输得彻底,连强撑颜面的余地都荡然无存。
只不过相较于这一点儿颜面问题,他更担心接下来这至关重要的第二阵……
李惮素来自认并非狂妄之辈,因而在布局之初便将陈沐视作梁崇般的存在,特意邀来金影真君担任压阵之人。
而此刻与陈沐交手后,他愈发确信能够掌握此等虚实变化,且蕴含空间大道的道法之人,当与数百年前于灵柱山脉扬名的梁崇不相伯仲。
可疑云正悬在此处,当年梁崇显化道果威震四海,其师弟又怎会毫无建树?
是以战前他便暗定方略,此战纵使败北亦要逼出对方底牌。
他虽未明言,心中却早已将道果视为陈沐必藏之秘。
可如今观其气定神闲之态,竟似仍未触及极限。
那这究竟是陈沐深不可测,还是自己力有未逮呢……
这是他担心的地方,若陈沐仍有底牌未出,那金影真君……还能否连胜两场?
这般思量令他面色阴沉如墨,抬首望向那渊渟岳峙的道人身影时,袖中五指不自觉攥紧。
陈沐虽未窥破其心思翻涌,但见其神色变幻已猜得七八分,只是不予理会,笑问道:“既如此,不知这第二阵,李族主欲遣何人应战?”
李惮神情逐渐平复,既已箭在弦上,何须自乱阵脚?
更何况金影真君道果早成,六重玄关已破,岂是他这仓促叩破五重玄关便强行破境之人可比?
胜负未分之际,又焉知真君不能力压此子?
想到此处,李惮心下稍定,转身朝吴氏族主郑重施礼。
黑袍玉冠的中年修士抚须而笑,目光却投向飞檐斗拱间的金袍人影:“二弟。”
千百道目光霎时如银针落鞘,只见那金袍身影自月台缓缓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