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源仙尊 第686节

  天光倾泻而下,映出其修竹般的颀长身形,丹凤眼尾缀着两点朱砂,明明周身不显半分威压,却让观者心头无端生出几缕荆棘缠绕般的刺痒。

  直至他踱步而出,走到场中站定后,众人这才惊觉异样,素青地砖上本该投下颀长暗影,此刻却空余一缕淡金残痕,恍若被利刃裁去的画帛边缘……

  “若论虚实相生之道,金影真君当属此中翘楚?”

  “何止翘楚?”

  有人压低嗓音:“听闻这位的道果乃是熔炼本命玄影,化作眉间一点鎏金痕……倒与那域外修士的镜花水月之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下好看了,金影道友数百年未尝一败,不知今日可否延续下去?”

  ……

  议论声如风中蛛丝时断时续,李惮却已朝金袍修士稽首见礼:“此番有劳道友了。”

  金影真君勾唇一笑:“李氏主君此言差矣。”

  他广袖轻震,目光却掠向观礼席上的三家之人:“既涉三族盟约,何来劳烦之说?”

  李惮面色微僵,指节在袖中攥紧。

  这话中机锋他岂会不明?看来纵使此战得胜,李氏怕也要在盟约中折损三成好处了。

  这便是他不想动用此人的原因,可如今骑虎难下,只得强笑道:“道友高义……”

  面上恭维,心中却暗忖道:“既非我李氏一家之事,那若是此战落败,坏处可不能由我一家承担……”

  他心中隐隐有着心思,转身回了楼中。

  “阁下是?”

  陈沐足下沧浪未歇,声如碎玉。

  金影真君负手而立,眉间鎏金痕蓦地亮起:“本座吴松复。”

  话音未落,其袖中已凝出三尺秋水寒芒:“还请道友赐教。”

  “好!”

  陈沐凝望他一眼,也不废话,直接踏浪而起。

  便见白浪轰然炸开千堆雪,两道身影同时消失在漫天水雾之中。

  观望之人纷纷惊呼一声,慌忙催动神识探查战场。

  真君境强者交锋本就罕见,何况是这般翘楚人物的巅峰对决,若能参悟其中玄机,对修行之路必有裨益。

  奈何云雾翻涌间道韵震荡,真君之下就别想着能够窥探清楚了,只能依稀看见两道身影轮廓在虚实之间来回交错。

  而李惮等人则看得更是清楚,只是脸色却愈发凝重,好像情况不容乐观……

  在他眼中,陈沐负手立于云巅,身后皓月当空,竟是以柔水之道演化出千钧之势,万里洪涛随其气机流转,将吴松复的腾挪空间步步蚕食。

  都言水柔无痕,可若论起成以大势,五行之属中却少有能与水行修士相比。

  “这个陈道人,当真深谙借势之道……”

  先前与自己交手时,对方施展的是月映万川的虚实变化,如今对上同样精通虚实大道的吴松复,却反其道而行,以浩瀚法力凝成水行大势。

  而若吴松复当真被这绵延不绝的潮汐困住,那任万般变化也难逃被浩瀚真元消磨殆尽的结局……

  他指节逐渐攥紧,不过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吴松复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故而缓缓后撤,将逼上来的水势逐一荡开驱逐,不致其将自己完全围住。

  如此僵持了两柱香时间,眼见陈沐声势越来越强,吴松复暗暗一叹,他本欲以境界压制探出对方虚实,却不料反被对方以天地大势逼入困境。

  若再不祭出道果,自己怕是要吃大亏了。

  “明明气机尚逊我半筹,怎会……”

  他摇了摇头,手上动作却不慢。

  面对再度压来的滔天水势,他这次非但不退,反而前进一步,同时一摆袖,一道金痕划过,往身前虚处就是一划!

  霎时,一道似影非影、似痕非痕的金色虚气横亘在前,绵延数千丈,好似凭空开了一道天河。

  汹涌而来的万顷波涛到了前方,明明距其不远,但一触那虚气,就好似到了那天涯尽头,一头坠了下去,眨眼消去无踪。

  与此同时,虚空中突然炸开千百朵金莲,陈沐心下微动,果断踏着沧浪退至半空。

  再看去时,便见吴松复眉间鎏金痕明灭闪烁,脚下本命玄影竟如活物般游走,转眼化作九条金麟巨蟒盘踞场中。

  道果显化,光照千里。

  除了真君以外,余下观战之人纷纷撑起护体灵光,只因他们分明看见,那金蟒昂首吐信时,竟有细碎的空间裂痕簌簌坠落……

  陈沐双眉微蹙,若说适才他聚势压人乃是良策,眼下就已经有了变化了。

  有此道果在前,纵使他法力浑厚似海,也绝对填不满那虚无空间。

  念及此处,他心下暗定,并指虚划果断变招,漫天浪涛霎时凝结出万面池影,每面池影中都映着自己的身影,而当金蟒扑噬时,镜中人影又忽而化作游鱼,忽而散作青烟……

  见此情形,吴松复忽然轻笑:“好个虚实相生。”

  他广袖翻卷,九蟒轰然炸成金粉,漫天金尘沾染在池影表面,竟让池中幻象齐齐染上鎏金纹路。

  陈沐顿觉灵力迟滞,仿佛千万金丝正顺着水脉缠向气海。

  惊涛声震得春桃山簌簌落花,陈沐神色不动,果断催动起《太阴月魄潮生篆经》,足下突然升起百丈漩涡。

  紧接着漩涡中浮出十二尊持戟水将,戟刃挑着的却不是兵戈之气,而是凝成实质的月魄光芒。

  下一刻,金纹池影与月魄水将轰然相撞,整片云海都被映成琉璃色。

  “快看金影真君!”有人突然惊呼。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吴松复不知何时悬坐在池影中央,原本空荡的地面浮现出蜿蜒金河。

  细细看去,那河水竟是由细密道纹汇聚而成,每道金纹都映着陈沐施展过的水法轨迹,好似临摹一般。

  人群之中,李惮等人突然握紧拳头,望着金河突然倒卷上天,在云层里凝成遮天池影的景象,认出了金影真君的最大杀招。

  这正是其道果的特别之处,能将对手毕生所学尽数奉还的“玄影返照”大神通!

  陈沐仰望着穹顶流转的鎏金池影,非但未露怯色,眼底反而泛起灼灼星芒,此情此景,倒给了他许多启发。

  “之前第一阵对阵李惮之时,镜花水月便有此等反涌之能,与这玄影返照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让吴松复知道他在此关头仍算计着“启发”之念,定会勃然大怒,说不定威能仍可以增长三分……

  陈沐的理智告诉他,此式不可以再托大,当以道果相抗衡,如此便可完胜。

  可他又想具体感受一番这式“玄影返照”的威力,这样日后也好加深镜花水月的新变化……

  “也罢,总归多费些精力,倘若真能从中领悟一二,纵使负伤也是值当!”

  他心中一定,便在众人的讶然目光下,脚踏九道洪流,主动迎向了鎏金池影。

  “呵呵,我说什么?此人再是出众,还能比过昔年的梁崇不成?眼下这不就原形毕露了?”

  “不过是个逞匹夫之勇的莽夫,老夫倒要看他如何收场……”

  孙氏族老拂须而笑,言语间多是自得之感。

  战前他预料陈沐敌不过李惮,却不曾想转瞬被打脸,本默默坐于一旁不再出声,又不曾想还有这等反转之时。

  众人或点头应和,或心中不齿,但却没了不同声音,显然也是觉得做出此等莽撞之举的陈沐,当是再无底牌,黔驴技穷矣。

  而李惮等人则是狂喜不已,灼灼目光看向场中,恨不得立即看到陈沐踉跄落败之场景……

  “父亲。”

  梁承业性子最为直接,抬眸看去,不由担心道:“陈真君他……”

  他话还未说完,梁田便已伸手打断,旁人有所怀疑也就罢了,自家人又岂能乱了阵脚?

  而望着欲言又止的梁承业等人,庾信却是生出了不妙预感,冥冥中回首看去,果然瞧见自己的父亲玄玑子正目欲喷火的瞪着他,不用说,他也能读懂父亲的眼色。

  明明攀上了李氏大腿前景无量,偏偏被他这个“逆子”给毁了……

  而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际,滔浪洪流终是与鎏金池影轰然相撞!

  只一瞬间,陈沐便觉沛然莫御的汪洋伟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足下洪流转瞬崩溃,护体灵罡也在这番巨力撕扯之下明灭不定,若不是他尚有着四阶力道修为,此时说不定已经暗伤频出,五脏六腑被压作血沫。

  而饶是如此,陈沐仍被震得连退七步,足跟在虚空中犁出三寸沟壑。

  且此时心中生出一种奇妙之感,这还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旁人在他水法攻袭下的感觉……

  鎏金水华与灵源真水在空中绞作千重旋涡,将方圆百里的灵气搅得混沌如沸。

  观战众人只见雾障中金青二色明灭不定,耳畔尽是沧溟怒涛与金铁交鸣之声。

  一息、两息…直至第三十道潮音渐歇,翻涌的灵炁云团才如退潮般散去……

  李惮等人比谁都着急,急急看向场中,却只看见了那个挺拔而立、双目闭合的道人身影,而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踉跄不支之景……

  “怎么可能……”

  方才还笑意盈盈的孙氏族老陡然僵住,李惮更是将青瓷盏捏作齑粉自指缝簌簌而落。

  他们分明看见陈沐道髻虽散,周身气机却如淬火重剑般愈发凛冽,哪有半分力竭之态?

  此等滔天之势,竟也不足以取胜此人?

  场间一时寂静无声,就连梁氏众人也是瞠目结舌……

  吴松复脸色泛白,似是有些不愿接受,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团精血,眉心金痕顿时亮如朝阳,竟自眉心脱落,分化万千金丝,朝陈沐冲去。

  陈沐不紧不慢地睁开双眼,闪着有所感悟的独有光芒,暗暗点头之际,缓缓起手一抬。

  下一刻,虚空突然响起浩荡潮声,一尊三足两耳青铜鼎自他天灵跃出。

  鼎身螭龙纹涌动着幽蓝水光,鼎口吞吐间,春桃山方圆千里的云雾竟被鲸吞一空……

  “道果……”

  自一开始便想逼出的底牌,直至此刻才显露在眼前,李惮等人默然看着,不知为何心中反而有种麻木之感……

  ……

第914章 休戚与共

  距离春桃山万里之遥的云海深处,一叶雕梁画栋的宝船凌空悬停。

  船身流转着翡翠般的光晕,清气如游龙缠绕舷窗,缥缈的仙乐自琉璃飞檐下流淌而出,将整片苍穹浸染得恍若蓬莱仙境。

  不多时,忽见天外掠来玄色流光,转瞬便在宝船三丈外凝成身影。

  来人玄色法袍翻涌如夜雾,虽看不透形貌,但周身道韵相随,显然是一名道行不浅的问道真君。

  而或许是宝船结界感应到气机,檐角悬挂的青玉宫灯骤然明亮,云纹禁制如水波漾开,现出雕满鸾凤纹的鎏金舱门。

  玄袍真君没有犹豫,从容踱步进入。

  未有多久,便转到了宝船内舱之中,抬眼望去,流云幔帐逶迤垂地,十八名雪纱罗裙的侍女足踏云履,随箜篌清音在青玉砖上旋出流风回雪之姿。

  而两侧抚琴的婢女额间点着朱砂花钿,素手拨弦时,冰蚕丝弦震颤出碎玉落盘的泠泠清响。

  错金案几上,千年朱果沁着露水,琥珀樽中琼浆正泛着月华般的光泽。

  而在上首帷幔深处,羽翼男子慵懒斜倚在暖玉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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