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开局学到禁天神功 第35节

  陈天识观赏一二,见莲花开得甚艳,说道:“这地温护持,不受寒气侵袭,因此成全了莲荷美色。”池塘之上,用几根粗糙木条搭了一座小小的拱桥,虽然简单,但不觉鄙陋,花香之中,更添几分朴素小雅——

  两人走了过去,在对岸停下,隐约听得有人叹道:“哥哥,你可知闻他的下落了?”——

  陈天识与罗琴愕然一惊,屏气凝息,不敢答话。那人声音沧桑,却也有些婉转柔和,分明是一介年迈的妇人——

  罗琴沉声“嗯”了一声,并不答话——

  那妇人叹道:“其实你便是知悉了他的下落,我如今如此的模样,还能去见他么?唉,了然了他的踪迹,那又能怎样?”声音从东首一侧墙壁传来,二人面面相觑,又是“嗯”了一声,便蹑手蹑脚地往哪里挪移过去,欲一窥究竟。转过一道弯拐,便是一扇小门,那门缘之上,也刻着几多莲花,拥拥簇簇,难以计数。门后是一间石室,室中摆放着一张石床,观床颜色,碧绿血痕,有几分似羊脂宝玉,却有所不同。床上端坐一人,年约四十,双鬓花白,犹插一朵红花。那花早已萎败,色泽黯然。观其面目,眉宇端庄,想必年轻之时,也是一位大美人儿——

  妇人微微低头,叹道:“当初是我不好,与他开什么玩笑不行?偏偏要将那九骢狸弃之泰山荒郊,害他救人不得,极其气愤之下,打了我一记耳光。我受了责罚,其实也应该,毕竟误了人家一条性命,他打我耳光,已然轻微之极。可惜我那时也是年少气盛,自负貌美,有多少武林世家的得意公子苦苦追求,竟因此使上了小性子,甩袖离去。这一别,就是多少春秋岁月,如今…如今再也见不得他了。”——

  罗琴听闻内中妇人提及九骢狸,心中诧异,哎呀一声便叫唤了出来,待要掩口,已然不及。她这一声清脆悦耳,这石室之中,传音回转,更如风铃一般——

  那妇人咦道:“你们不是我哥哥么?你…你们是谁?何不进来说话?”——

  罗琴尚有踌躇,陈天识见遮盖不得,索性携着她的手,大步迈入室中。甫一入内,便嗅得一股药材灌溉的味道,扭头观之,墙角一隅,尚有不少陶罐药壶,心中暗暗惊愕:“莫非这为端庄夫人,在此养病疗养么?果真如此,便该居住在外面,不时晒晒太阳,补足元气灵息,奈何苦穷藏匿,却躲在这地下蜗居?”——

  两人不敢怠慢,遽躬身道:“老前辈,我们也是无意至此,并未真心探你隐私,还请多多见谅才是。”——

  妇人微微一笑,语气平缓,道:“这里机关极其隐秘,若是无意,那是决计进不来的。你们想必也在外面剑堂窥探得好一阵子了吧?”——

  二人心思被她一语点破,皆是面红耳赤,嗫嚅不语——

  那妇人甚是温柔,轻轻道:“我在这里寂寞得紧,你们来了最好,也不要急着上去,便随我唠叨一番怎样?”罗琴见她神情平和,慈眉善目,心中先添了几分好感,笑道:“只要前辈不急着赶我们出去,我就是在这里听上一些故事,那也无妨。”转念一想,又道:“前辈,你说得哥哥是谁?莫非是嵩山派掌门人饶鹰邛么?”——

  妇人颔首道:“正是他!如今他是嵩山派的掌门人了么?哎呀!每次他来,我都是浑浑噩噩的,翻来复去,只是不住地与他唠叨,竟然忘了问他种种近况。”——

  罗琴道:“是呀!他现下可是嵩山派的掌门,威风凛凛,在江湖也是大大的有名。”——

  妇人幽幽一叹,道:“我这哥哥自小便有雄心壮志,以前说过要当嵩山派的掌门,扬眉吐气,日后还要称霸武林,光大门户呢。其实功名利禄,皆是过眼烟云,苦苦追求,又有什么用呢?他却说道:‘我为名狂,你为情痴,彼此彼此,尽皆不得开透。’想来说得也是。”罗琴闻言,心中颇有触动,偷眼往陈天识瞥去,欲言又止,继而道:“前辈,先前我听你提及九骢狸,这,这--”——

  妇人愕然,道:“你也知晓九骢狸么?这般见识,实在超出了你这般豆蔻年华的花朵年纪呀。”——

  罗琴心中受用,道:“前辈心中有许多的郁闷情结,何不挑那不打紧的说与我们听,我们口唇封闭得紧,决计不会外泄的。”——

  妇人嫣然一笑,道:“情之一事,虽然关切两人隐私,但也是坦坦荡荡,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看待陈天识与罗琴,见之肩头摩并,正是一副亲密携手之状,不由笑道:“你们也是一对恩爱缠绵的情侣吧?这番恩爱情状,便与我二人在十五六年前,那可是一模一样的。”神情若有惦念,双目蓦然亮堂,更显精神。陈天识闻言,惊觉自己失态,慌忙收手笼袖,颇为尴尬。罗琴走开两步,又挪回一步,也是粉面绯红,一双小手不停摆弄衣襟——

  那妇人叹道:“二十年前,我年方双十,每隔几日,便上得山来看望自己的哥哥,其时他尚未成为这嵩山派的掌门,但刻苦勤奋,每日思想,皆是要出人头地。”陈天识暗暗点头,心道:“这饶鹰邛或是坏人,但这份孜孜不倦、勃然奋发之情,那也甚是让人佩服的。”妇人道:“我见他除了习练揣摩本派的传袭武功,便是熟读饱诵那《太公阴谋》,暗道‘阴谋’二字,绝非善属,他苦读此书,便是好人也要变坏了,心中正是焦虑苦楚。我劝他,他也不听,劝得多了,他反倒生气烦恼,唉!我兄长素日里最是疼惜我,我也颇为敬仰他,看他愤然变色,心中畏惧,说过几次,便是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罗琴咦道:“啊?他看阴谋之书?”忖道:“莫怪师父与顾师伯皆说道他心机叵测,想必与此也有偌大的干系。”——

  陈天识见她二人一个似乎幽怨,另一个分明疑惑,不由哭笑不得,慌忙道:“这你们却是误会饶掌门了。那《太公阴谋》,本是当初太公望与周武文论谈治国之道的篇章,武王问之,太公答之,皆是明明白白、光明磊落的服人治国之理、济世利物之道也,并非是那些穷谋算计、害人陷赖之法。”——

  罗琴与妇人恍然大悟,继而满面怅然,问道:“那太公望是谁?”——

  陈天识笑道:“就是周朝的开国丞相,后得封齐国的姜尚了。”罗琴扑哧一笑,道:“原来是他,哎呀,你只说是‘直钩钓鱼,愿者上钩’的姜子牙不就是了,何必太公太公唤个不停?”——

  陈天识嘻嘻一笑,道:“琴儿所言极是,方才有劳你迷惑思忖,不知晓跌落了几根头发,是我罪过了。”——

  妇人不知其中的根由,惊道:“小姑娘,你年纪轻轻,如何就会掉发?想必是气血衰虚、肾气不足的缘故,还要用几幅中药好好调养才是。我这里有一道方子,最是奇验无比,待你出去之后,好好依照为行。不过数日,必能见效。”不及她答话,自己便从腰间布带抽出几张纸扎,选取一张,笑道:“是它了。”递于罗琴——

  罗琴羞臊得满脸通红,口中喃喃道:“不…不是如他胡言乱语的,哎呀,罢了,谢谢前辈垂爱。”接过方子观看,见上面写道:“抿头方:乃用将菊花、牙皂、薄荷、荆芥穗、香白芷、白僵蚕、藿香叶、零陵香八味中药,加水煮沸,晾凉之后,加入冰片,可制成抿头水。于梳头时,可用梳子沾上抿头水梳理,发质柔软,必有光泽。”心中既是欢喜,又是尴尬,狠狠瞪视了陈天识一眼,低声佯嗔道:“我与你开玩笑,你却当真了。”顺手将纸扎纳入袖中

第145章 夜色清凉乌云卷(伍)

  ——妇人又道:“我上得山后,百无聊赖,于是便经常出得嵩山派大门,只在后面的山野散步闲逛。虽然有些郁闷,也有那年轻的嵩山弟子过来搭讪说话、殷勤伺候,可是我偏偏嫌弃他们年幼稚嫩,无甚深度含蕴,十个来,倒有九个半是不愿意搭理的。他们受了冷落,心中虽然难堪,但犹然不舍,每每尾随在后,见我脸色好时,就走近一些,或能说上几句笑话,见我心情差矣,便识趣地退开几步,默默跟随。唉,现在想来,那时自己实在是自负得紧了,睥睨骄傲,也有些对不住他们了。”——

  罗琴点头道:“我看前辈今日美貌依旧,若是当年,必定是羞花闭月,也不知羡煞多少沉鱼落雁了。”——

  妇人笑道:“昔日人人皆说我好看,偏偏有得一人道我中庸,我虽是柔弱,闻听此言,却也几乎没有将肺脏气炸。”——

  陈天识与罗琴不觉面面相觑,嗫嚅道:“想必此人若非疯傻,便是什么世外高人,眼界如此高远,让人咂舌。”——

  妇人道:“不错,他眼光的确挑剔。”若有所思,幽幽一叹,又道:“一日春光明媚,我因为哥哥自顾习武,无瑕陪我游玩,心情颇为郁闷,更兼后面几位嵩山弟子粘贴不休,最是烦恼之时,于是悄悄逾墙而出,来到后面白木崖闲逛。那里刻有历代祖师苦悟极思的剑招,但凡嵩山弟子,皆可上崖观看。只是这写剑招,多半已被纳入嵩山剑法之中,刻于崖壁,不过是徒然重复而已,因此也没有谁去观品赏鉴。我虽然少习武功,但见得哥哥修习,不时也会教习我几句,偶尔也通得十招八式。见壁上剑招或也有趣,于是拾起一根树枝,便在空地之上舞弄起来,自娱自乐。待兴起之时,听得有人哼道:‘剑法虽妙,可惜未逢其主,在这里被白白地糟蹋了,实在可惜。’我听闻此语,大是羞臊,心道这人必然是说嵩山派剑法十分的高明,可惜被我这一介弱女子使来,全无半分的气势伟魄。我也不与之争吵,先前还是玩耍,此刻便凝神静息,将自己所会的招式一一认真使来,偏要争上一口气。孰料几招过去,却没有了动静。我正在诧异,听见有人叹道:‘好剑法如此作贱,嵩山派果真是没有什么能人了,便是人才凋零,从此一蹶不振,那也是意料之中的。’其时我脾性倒也急躁,不禁怒道:‘胡说什么?还不出来叙话?’左右不见有人,便循声摸去。便在此时,他又哼道:‘这些痴忘之人只知晓整日躲在派院之中,揣摩那不入流的武功,尚自鸣得意,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可笑,可笑,若是果在天下英雄跟前识将演练,还不笑崩人家的大牙么?’声音是从崖侧拐角的一处山洞传来。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看见一人背外而坐,不得见面目,长袖飘拂过去,露出一截琴角,心中暗暗诧异,不想这偏僻崖洞之中,尚有携琴之人,风雅若此,倒也少见。只是他先前讥讽我舞剑如戏,我心中犹然惦念怀恨,暗道他或是附庸风雅而已。世上许多负琴之人,未必都能弹琴,或能弹上一手好琴。’思忖间,耳边叮当作响,那人双臂轻展,缓缓放下,抚在琴上,唱道:‘陇头秋月明,陇水带关城。笳添离别曲,风送断肠声。映雪峰犹暗,乘冰马屡惊。雾中寒雁至,沙上转蓬轻。天山传羽檄,汉地急征兵。阵开都护道,剑聚伏波营。于兹觉无度,方共濯胡缨。’唱声清凉,琴声悠扬。我识得这是杨师道之《横吹曲辞之陇头水》,暗暗惊讶,好胜心起,便清声唱道:‘陇头已断人不行,胡骑夜入凉州城。汉家处处格斗死,一朝尽没陇西地。驱我边人胡中去,散放牛羊食禾黍。去年大宋养子孙,今著毡裘学胡语。谁能更使李轻车,收取凉州属汉家。’这也是《陇头水》了,却是张籍说著。”——

  罗琴嘻嘻一笑,道:“不识哥哥,你可读得这两首诗?”——

  陈天识哈哈笑道:“见识有限,不识不识,果真不识。”——

  妇人叹道:“我对这诗歌其实也不甚熟悉,只是上崖前几日,正好翻阅得如此文章,不想却在那里派上了用场。那人听我在后面清唱,竟然没有半分惊愕,待全部唱完,叹息一声,道:‘可惜,可惜,你语气之中,皆是挑衅好胜之意,倒将作者原本苍凉之态悉数湮没。便似一壶上好的美酒,不知怎么倒入了醋缸之中,那缸子偏偏没有洗干净,醋味十足,结果将好酒也染成了陈年老醋。’”她说及至此,自己也不觉扑哧一笑,道:“你们听听,我这大好的女儿,在他口中,却变成了一个酸不溜丢的醋坛子。”陈天识与罗琴忍俊不得,相顾大笑。妇人莞尔道:“我当时听闻,几乎没有气昏了过去,再也按捺不得,便大步走将入洞,站在他的背後,喝道:‘你那琴声颇多得意之音,不也损没了原汁风味么?说别人说得开心,奈何自己也是偏颇有加,不能尽谙作者心境。’他哈哈大笑,道:‘你是谁?是嵩山门下的女弟子吗?’我哼道:‘是又怎样,不是有怎样?’他道:‘若非嵩山门人,方才与我应和唱诗,虽然不能尽得其妙,想必也算得一介好女子,或能与我匹配,堪为上龙下凤;若是嵩山之徒,那可是糟糕之极,便是唱诗,也是东施效颦,装模作样,其实正是姿色平庸、半才缺学的黄毛丫头而已。’我听罢更是恼怒,他这一句之中,竟然没有半分好话了。”罗琴点头道:“正是如此,便是世间的好女子,难不成就非得嫁他么?就算是勉强下嫁,作了他的老婆,也该相敬如宾才是,为什么又要‘上龙下凤’,堪堪断出尊卑悬殊呢?”妇人笑道:“我当时也是这麽以为,但最是想不通后面一句。他似乎窥破得我的心思,不及我反驳,又道:‘在内壁之上的剑法,乃是你们上几代良华子所刻,你们为何不学?’我听他提及‘良华子’三字,顿时想起昔日哥哥与我说过,这良华子乃是上几代弟子之中,最为胡闹与无能之辈,好酒贪色,游戏红尘。他看得其余有了出息的师兄师弟,纷纷在白木崖壁刻下剑招,也想在上面留下痕迹,但不被师父许可,心中不甘,于是跑到拐角的一处山洞,在那隐蔽之所镌刻剑招。祖师见洞偏僻,料想无人过去瞻仰,也就随了他,不作计较。以后各代,也有好奇之人过去观望,回来以后哈哈大笑,道这位良华子前辈果真是游手好闲之人,洞内壁上的剑法,乱七八糟,全然不得章法,至此再也无人进去观赏,几乎将其悉数忘没。于是我理直气壮地说道:‘他的剑法稀奇古怪,根本不能克敌制胜,便是好玩使来,也并无好看,学来何用?’那人拍掌笑道:‘说你无知,果然无知得紧。你们学剑,只是学得剑招,不能通晓剑意。那剑招舞弄得再是如火纯青,也不过只得三分精髓而已,另外七分,其实俱在剑意之中也。’我武学见识委实浅薄,听他如此说道,不知是真是假,一时不能辩驳。他见我哑口无言,又道:‘我也到嵩山派窥探了一番,听里面弟子说道什么饶师兄妹妹乃绝世美人,也不知谁能殷勤伺候、讨得欢心,最终抱得美人归云云,想必就是说你了?哼哼!女子颜色再是红润娇美,若无内涵,不过是一具红粉皮囊罢了,尽欲之后,再无用处;要是德才双馨,就似陈年美酒,春秋过去,容颜消逝,那也是愈品愈美、愈品愈香,成了老太婆,也是宝贝。’我愕然一怔,这番话以前闻所未闻,此番听他说来,果真有得几分道理呀!”——

  陈天识笑道:“是极,是极。”见罗琴斜目瞥来,慌忙掩口,暗道:“琴儿若是多心,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了。”见她忽然莞尔,心始放下——

  妇人道:“我胡思乱想,他却缓缓站立,扭头观我。此刻我才看得他的面貌,原来是个中年文士,于是哼道:‘你倒有些气度,可惜尚远远不及。我若要嫁人,也该嫁那偏偏佳公子,怎样也瞧你不上的。’他不怒反笑,哈哈道:‘你倒有些姿色,可惜算不得大美人,我心高气傲,要娶老婆,非月宫嫦娥、瑶池仙子不能,对你断无丝毫旖妮之年也。’我又羞又急,转身逃去。说来也怪,我回到嵩山派向哥哥辞行,自有其余弟子护我下山,但回家之后,脑中俱是这狂妄不羁的中年文人的影子,最后茶不思、饭不想,好生难受。”说到此,她脸色绯红,竟现出少女娇羞的润泽光芒

第146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壹)

  ——罗琴叹道:“前辈既然相思于他,想必这也是前世注定了的缘份。”——

  妇人笑道:“那时我却并未如此想,以为自己受了他的轻视,争强好胜,心中犹然忿忿所致,于是捱过了第二日,待到得第三日,又去白木崖中寻他。他尚在洞中抚琴,却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甚是好听留恋。我听得恍恍惚惚,他也是弹奏得如痴如醉,待一曲弹完,皆是心神驰往,九九不能回复。其时我心中有了些异样的感觉,蓦然羞涩,一语不发,便往回走,到家之后,四处请教,方知他那曲子唤做《阳春白雪》,非品格清高矍拔之人,不能弹奏。我暗暗诧异,心道他如此狂妄,哪里称得上是什么清高之人?一晚昏昏睡去,极不踏实,等天色明亮,又推开房门,急急上山寻他。再见他时,他却并未抚琴,一人呆呆站立崖洞之中,只道什么‘可惜’、‘不得其时’、又是什么‘嵩山派浑人有眼无珠’云云,想必尚在感慨那良华子的不济命运。我看他一会儿,便又往嵩山派归返,对我哥哥问道良华子一事。我哥哥依旧还是老词陈辞,道良华子只是前几代的落魄先辈,一生嗜酒如命,既无大功,也无大过,可谓之平常之极。他的态度与那中年文士旁差极大,我颇为不解。以后每日下山,第二日有匆匆上山爬崖,只想搞清楚一个究竟。”陈天识笑道:“山上山下往来重复,那可是劳累得紧的。”——

  罗琴低声道:“心有所属、惦念遣怀,便是劳累也顾不得了。”——

  妇人颔首道:“是呀!我跑了数日,虽然疲惫,但反觉得身体日渐强健,每夜睡觉,尚有所思,但睡眠极好。有时此日凌晨醒来,自己口边却又几丝垂涎,便觉得很不好意思,也不知晓是不是打将了一夜的呼噜。唉!女子打呼,传扬出去,只怕听闻之人,皆要笑死了了。”——

  她说道后面再上得山时,已能与中年文士攀谈,初时双方尽是冷嘲热讽,渐渐气势缓和,说话谈天说地,无所不及,周界气氛更似融恰。待到得最后,彼此竟然默默生出了情愫,说话时而轻松愉悦,时而轻松调侃,时而他有微恚之状、自己竟能撒娇讨欢,时而自己摆弄小女子脾性、他从山间采来野花团簇陪礼哄弄。不觉两个月过去,妇人行踪终于引起了嵩山门人的怀疑,暗中盯梢之下,发现其中端倪,俱是嫉恨无比,便报之于饶鹰邛知晓,道他妹子饶梅娘在野山悬崖偷野汉子。饶鹰邛闻言大怒,领着一大帮人,埋伏于崖旁树林,待二人相聚之时,蓦然跳出,要置那人于死地。饶梅娘阻拦不及,哭泣哀求,深恐自己的心上人就此陨命。孰料中年文士武功极高,三拳两脚,便把那些嵩山门人打得落花流水,一个个抱头鼠窜、狼狈不堪。至此嵩山是待不得了,那中年文士便携带饶梅娘游历江湖,从此担风袖月,攀柳擎花,正是好一番恩爱惬意。期间饶鹰邛不敢正面冲突,便遣人送来书信,道文士的年纪大上梅娘许多,双方一起,实在不合,若是她能回心转意,自己定然为她另外匹配一门最好的亲事云云。饶梅娘一纸回信,只书八个字,道:“已然孕其精血骨肉。”饶鹰邛见之,又惊又怒,遂断绝联系。二人卿卿我我,渐渐来到了泰山一地——

  陈天识道:“那位前辈,他叫做什么名字?”——

  妇人叹道:“我兄长反对这桩婚姻,一者道他年纪大了,不能疼我,另外一个最为重要的根由,便是此人乃是红日圣教的左护法,叫做东方日出。据传武功之高,几乎接近他们的教主。当日嵩山冲突之时,若非手下留情,挑衅者只怕皆已毙命。”幽幽一叹,道:“我们在泰山脚下游玩得几日,与泰山派的道士发生了一些冲突。细细打听,原来是他们得了一部道家的经文,若能读通里面的内容,好好修炼,便可修习什么了不得的神功大法。他们看我们数日在山中游逛,以为对之有所企图,于是赶来轰赶。那几个小道士自然不是日出的敌手,随意拨弄,便跌摔得鼻青脸肿,于是一个个苦苦泣泣地奔跑回去,寻人帮助。后来来了几个年岁稍大一些的道人,名号奇怪,唤做什么‘无怨’、‘无嗔’,还有一个‘无飙’什么的,三人联袂对抗日出,却还是被打得落花流水、稀里哗啦的。年纪最大的道士犹然叫道:‘那《八脉心法》乃武林至尊,我们宁愿将之毁去,也万万不能让它落入你这大魔头的手中。’日出哈哈大笑,道:‘别人看《八脉心法》是无上的宝贝,但在我眼中,不过就是一本稍稍精绝高明的武功谱册而已,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自己看去就是了,谁要抢夺呢?’任由他们几个瞠目结舌,携我飘然下山去了。”——

  陈天识听她说道《八脉心法》一书,心中一动,旋即笑道:“我看此番泰山派的本领也未曾有什么长进,想必他那本什么《八脉心法》断然是假的。”——

  罗琴嘻嘻笑道:“是呀,所以这位东方日出前辈知悉根底,懒得与他们争执,不若携妻四处游完,何等的逍遥自在?”——

  饶梅娘摇头道:“我们也不知晓那书是真是假。后来我听闻这《八脉心法》乃是江湖之人梦寐以求的一件至宝,便问日出不曾动心么?日出道:‘我告诉你,这《八脉心法》一书,其实源自道家修真内炼之法。那道士每日苦求金丹,外用铅汞草药淬炼,烧成黑乎乎或是闪闪发亮的圆丸,内里吐纳呼吸,引动体内真气,要在丹田处练就内丹,以为服下外丹,内丹成结,便可羽化飞天,去当快活神仙了。其实世间哪里有什么神仙?那外丹实则剧毒之物,一经服下,长则数月,短则须臾,便要毙命亡魂。唯独内丹之术尚能强身健体,延缓衰老,求得长生,但活过九十、一百岁,亦然难以挽天,还是要死去的。有道士当神仙不成,勘破其中机妙,便专心武学,结果在江湖之上能够睥睨群雄、论剑比武,夺得第一。所以这《八脉心法》,本是道教修炼养气的法门。”——

  陈天识暗道:“耶律先生也曾具载真切,这《八脉心法》源之白玉环之《指玄篇》,那《指玄篇》其实正是道家修仙之法也。”——

  饶梅娘道:“日出说了一半,忽然笑道:‘其实世人痴望,最早哪里有得什么《八脉心法》?后来以讹传讹,反倒真的被人弄出这麽一部奇书,算来也不过数年之事,也因此闹出了不少的笑话。’我好奇,问道:‘究竟出得什么笑话?’日出道:‘昔日华山陈抟武功绝世,少林、丐帮、我堂堂圣教莫不对之敬仰有加,只是他如何练就一身的绝顶武功,皆是莫能解释。待其仙化之际,方才留言群下,道:‘内力一道,全系用气,我道教修仙之本,正在于此,是以各位道友潜心修炼,纵然不能骑鹤归天,也大可强身健体,抵御外辱偷袭。’他死之后,其弟子白玉环悟性最高,便根据往日记忆,收集师尊讲习心得,编撰成《指玄篇》一书传世,以光大其师宏愿,且不设禁忌,但凡诚心修炼,观瞻三清尊仪者,皆可随意翻阅。後人初时蜂涌而至,待仔细观之,见其中皆是道家的种种修炼之法,颇不耐烦,俱道:“我们本是习武之人,又不是什么道士,这书有何用处?”于是纷纷离去。白玉环大失所望,叹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世上奈何如此急功近利,却不肯潜心研读?’不多时,他便携带此书失去了踪迹,难得有人问起。后来华山派拜祭先祖,在一块灵牌之下发现了白玉环之留言,道:‘功成八脉,心法自然,宝书镶玉,有待明主。’不解其味,思忖得许久,竟然道:‘是了,我们都被那白道长骗了,祖师爷爷昔日武功冠绝天下,便是习得了一本叫做《八脉心法》的秘笈。祖师爷爷过世之后,白玉环假装整理遗物仙迹,其实暗中寻觅得《八脉心法》,自己偷偷藏匿了起来,却用一本修行之《指玄篇》欺瞒我等。’派人各处寻觅白玉环,多年过去,终究不能得。其后华山派得了陈抟笔记,自己揣摩,终于整理出一些武功。却不知这些武功,在原先《指玄篇》中都由记录,不过若白道人所言之[奈何如此急功近利],不能悉心品位罢了。哈哈,这正是舍本逐末,天下愚人所为之。’我问道:‘若是一切皆合你所说,那么我没有这《指玄篇》,但从其余道家修炼之术做收,也能练得好武功么?’日出笑道:‘这是自然,但修气之法不同,功效也大不一样的。’旋即昂然道:‘其实天下武功多不胜数,皆有独到称赞之处。这陈抟的武功虽然高强,无非也是纯熟精练罢了。我圣教武功博采众长,若是能够专一修炼,比试起来,也未必逊色于之。’唉!武功我是不甚知晓的,也任由日出说话。”——

  陈天识暗暗惊讶,心想这位东方日出前辈果真是武学奇人,这番见识,的确胜过寻常世人许多。只是这位前辈毕竟不能知晓,那陈抟仙去之后,又过去得数代百年,曾被白玉环携走之《指玄篇》莫名重现江湖,被某位武林异人得到,交于耶律青锋抽丝剥茧,除却了许多根本的筑基练气之法,硬生生合成一本武功秘笈,索性以讹传讹,就叫做《八脉心法》,将之流传江湖,再引得群豪众雄遥想当初陈抟之风采,纷纷为之痴迷疯狂

第147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贰)

  ——饶梅娘思忖往事,昔日恩爱缠绵若历历在目,忽而欢喜,忽而忧虑,忽而神情平和,忽而戚戚牵怀,待说及后面经历,便见她眉头微蹙,似有悔意,常常喟然叹息,莫不心痛揪意。听她道:“我们返归泰山脚下,过得一处简陋小桥之时,听得路旁树林里,隐约传来*之声。虽然不甚是清晰,但依旧能够辨识,闻之苦楚不堪。日出咦道:‘这声音如此耳熟,莫非是我教中的周兄弟么?’言罢,颇为张惶,拉着我奔入林中观看,果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唯独一人尚有余息,却也是奄奄待毙,时不久矣,其余数十人,皆成了地府亡魂,当场陨命。日出看见此人面目,惊道:‘周宝龙,你,你如何这般惨状?’那人见得日出,眼睛一亮,裂嘴一笑,道:‘不想死前尚能看见左护法一面,临终逢故人,未尝不是一件美事。’日出一把捉得他的手腕,细细搭脉,体察之下,脸色大变。原来此人所有经脉,俱被极重的内力震断。日出颇为骇然,道:‘你武功也不弱,普天之下,能将你伤得如此之重,也没有几个人了。’周宝龙哈哈一笑,话音未出,先自吐出一口血来,道:‘不错,我也自负武功了得,是以见财起意,引着属下的一帮兄弟,欲恃强力掠夺金狗财宝。孰料这匹财宝不同寻常,竟是宋朝孝子孝孙的赵皇帝供奉金国熙宗的岁供物事,押解它们的人,更是了不起,乃,乃北国第一高手耶律雷藿也。’我初时尚不知那耶律雷藿是何许之人,但既然号称北国武林的第一高手,想必一身武功,自然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的。果真便见日出瞠目结舌,大声道:‘你,你们好糊涂,也不打听清楚,便向车队下手?’那周宝龙叹息道:‘我知晓之时,已然退避不得,唉!这也是天命使然,终究怨不得谁的。我见势不妙,掏出淬毒铁锥,便往耶律雷藿打去。那铁锥毒性深厚,腥味颇浓,耶律雷藿一嗅之下,就知晓是毒器,顿时勃然大怒,骂道:‘你这小人,本来我还想饶你一条性命,未料你敢动用如此暗器,饶你不得了。’便看他出手如电,也不知是什么招式,打出去的铁锥反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不及躲避,瞬间眼前一花,受了他十几掌。再看余下兄弟,尽被屠戮,死于非命。我又悔又恨,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却冷笑不已,引着金兵押解车队,扬长而去。’日出愕然,道:‘你那铁锥的毒药瓶子呢?可曾带在了身上?’伸手往他怀中探去,却被这周宝龙出言阻止,道:‘瓶子粉碎,药末洒地,半颗解药也没有了。’日出呆呆噩噩,束手无措,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说话间,听得树上有人道:‘不想红日魔教行邪江湖,教中兄弟却是感情深笃,东风日出,我有一小兽,唤做九骢狸,能解许多的毒性,你若是能够打胜我,这九骢狸便送于你怎样?’我们乍一闻言,颇为惊讶,便看树上落下一人,蓝袍垂发,手提一柄类似禅杖的兵刃,杖头是半月弯钩,下面缀着几个小小的骷髅头。那些骷髅并非真物,都是红绿宝石镌刻而成,看似华贵之余,未免阴恻可怖。周宝龙咳嗽一声,勉强吸气,惊道:‘耶律先生,你,你还没有走远么?’我与日出都是头一回看见耶律雷藿的模样,不觉愕然。”罗琴急不可耐,问道:“那时他的半月禅杖,是长柄,还是短柄呢?”陈天识蓦然一怔,暗道她如何会有如此疑问?——

  饶梅娘道:“我记得是长柄的,他一手拄握,轰然笃地,倒也有几分威风,只是较之我那东方日出的长剑悬腰,却毕竟少了一些飘逸潇洒。”——

  罗琴低声道:“你偏心于自己心上的丈夫,自然如此评价了。”其喃喃微语,不被饶梅娘听得,却真切传入陈天识耳中。他往罗琴瞥看一眼,唇舌稍动,欲言又止——

  饶梅娘道:“日出听闻面前这人,便是什么北国第一高手,又惊又喜,惊的是他藏匿与树丛之间,呼吸均匀调和,平稳杳然,自己惶乱急躁之下,竟然没有察觉;喜的是他生平罕有敌手,对这北国第一的大高手也素来只闻其名,未探其实,如今能够较量,正是生平所愿也,且他有九骢狸解毒,可救得地上周宝龙的性命。耶律青锋哈哈大笑,道:‘我知晓魔教左护法就在附近,哪里能够随意离开,却不知东方护法对于方才在下的建议,意下如何?’阳光瞥我一眼,道:‘只是我若是打斗起来,下手不会留情,只怕东方夫人有所牵怀吧?’我心中嗝噔一下,莫名生出些许寒意,尚不及说话,日出已然冷笑道:‘能与耶律先生过招,实在是偌大的荣幸。所谓兄弟如手足,妻子若衣裳,衣裳破了,尚可换一件新的,这手足断了,却没有灵丹妙药可以续接。我要救周贤弟的性命,她一介妇人反对,又有何用呢?’我一听,顿时若闻晴天霹雳一般,脑中浑浑噩噩,翻来复去只有一个念头:原来我与他呆了几年,看似恩爱,但是在他的心里,我其实不过是一件可以随时替换的衣裳布襟罢了。唉!待听得两人俱是一声大喝,彼此动起手来,方才醒觉,正是失落冷寞无比。云头阳光泄下,照在身上,却如冷月一般清凉。”——

  陈天识惊道:“那位东方前辈,果真是负情薄幸之人么?”——

  罗琴摇头道:“非也,非也,只是他陡然面临空前强敌,心中未免有些惊惧,且不甘心在对敌气势上有所萎顿,于是故意如此说话的。”——

  饶梅娘闻言,面有惊诧之色,夸赞道:“小姑娘,你能有如此见识,的确了不起。可惜我当时的心中,竟因此充满了怨恨,以为自己被日出肆意玩弄,他目中所注,不过就是自己的容貌身体,只恐不待人老珠黄之时,就要被他抛弃,眼睁睁地看着他另结新欢呢。”——

  罗琴叹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情,我此番说得好好的,若是换我作那当事人,只怕也与前辈昔日情景一模一样的。”言罢,偷眼往陈天识瞥去——

  陈天识目光正与她接触,见其眼中隐约泪花,神情颇有忧愁,心中顿生疼惜,轻轻握住她的柔荑,以表心迹。罗琴莞尔,继而脸色绯红,轻轻甩手挣脱——

  饶梅娘看他二人如此情状,眼中羡慕之余,不觉闪过一些恨色。陈天识与罗琴见她神情陡然变化,俱是一惊,不由後退半步。饶梅娘蓦然醒觉,只羞臊得满脸通红,叹息道:“不想我过了这十几年,以为心中戾气渐渐消化殆尽,不料尚有余炽,不晓得何时就会复燃?”罗琴见她自责,心中不忍,走见一步,柔声道:“前辈说哪里话?想必当初温婉柔转起来,那东方前辈也是疼爱你不止的。”饶梅娘微微一笑,道:“是呀!可惜我身在福中,不能真正知悉幸福,待失去之后,一切皆晚矣。”——

  饶梅娘又道:“他二人连斗了数十招,不分胜负。日出蓦然纵身跳出,大声道:‘耶律先生,我这周兄弟既受重伤,又患恶毒,实在是支撑不得多少时刻。你我何不互击三掌评断输赢,也好早早了结此事?’耶律青锋道:‘左护法所言极是。’话音甫落,双掌推出,便向日出袭来,道:‘此乃第一掌,东方护法小心了。’日出性情高傲,怎肯退让,也是长袖左右分甩,两手平推,喝道:‘此乃第一掌,耶律先生小心了。’四掌互抵,巨力勃然,雷鸣之下,双方各自退了几步,犹然不见高下。耶律青锋面有惊讶之色,大声赞道:‘听闻东方护法剑法卓绝,不料这一身的浑厚内力,更是教人不得小觑。’言罢,屈肘蓄力,第二招欲待击出,听其风声呼啸,威势赫赫。日出叹道:‘南毕远的五雷掌法其实有名,其一掌挥出,掌心若有暗雷潜动,教人心惊肉跳,先声夺魂,此番观之,若与耶律先生比较,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看对方双掌若骇浪劈来,不敢大意,猛然双掌击出。这番动静更大,两人跌跌撞撞退了十几步,气喘吁吁,依旧僵持于伯仲之间。待第三掌决断胜负,日出猝然发难,身子腾空而起,大吼一声,若隼鹰扑食,朝着耶律重重撞去。耶律青锋神情微变,也是全力举起双掌抵逆。便听得好大的轰隆一声,日出身子被反弹了出去,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双足落地之时,接连几个踉跄,方才拿稳身形。再观耶律青锋,‘哇’的一声吐出鲜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竟然受了内伤。他好半日方才缓过神来,叹道:‘红日教左护法果真是本领了得,我输了。’日出摇头道:‘我从空中落下,借助下坠之势,如此取巧,胜得也不光采。只是周兄弟旦夕不保,是以出此下策。’耶律青锋叹道:‘我好歹也是一代武学宗师,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输了便是输了,护法技巧,让人佩服。那九骢狸的笼子,就在树上,日后有缘,你我再聚而论武,不亦快哉?’缓缓爬起,扶着树干离去。”

第148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叁)

  ——饶梅娘又道:“待耶律雷藿走远了,日出缓缓向我走来,我因为心中生气,虽然看得他似乎有些异样,却并未挪动脚步迎合过去。蓦然之间,他‘哇’地一声也吐出一口血来,情状竟然与先前耶律雷藿一模一样,身子摇摇摆摆扶住一棵树干,喘息道:‘他不愧是北国第一的武林高手,我素来自负生平武功了得,能够睥睨群雄,除却教主之外,再也无人能胜得了我,不料却在这里载上了一个筋斗。方才若非使巧投机,哪里能够胜得了他?’我默默不语,心中依旧思量:‘说什么兄弟如手足,妻子若衣裳,可穿可换,可买可扔?难道我嵩山梅娘,在他眼中,不过是如此轻易单薄的一件东西吗?’听日出唤我,遂冷冷应道:‘做什么?’他见我脸色铁青,不由愕然,旋即陪笑道:‘我此刻不能运气,跳跃不得,还烦你跳上树梢,将那九骢狸的笼子取下,好替周兄弟解毒。’他全然不关心我的感受,一门心思尚在奄奄一息的教中兄弟身上,不觉叫我更是忿怒不已,胸中顿时气血翻涌,难以压抑,便想出了一个教训他的法子。”罗琴惊道:“前辈因此,因此放走了九骢狸?”陈天识也是极其愕然,心道放走九骢狸是小,但耽搁那周宝龙一条性命,其实事大。饶梅娘撇嘴一笑,甚是苦涩,幽幽道:“不错,我满口答应,从树上取下了小竹笼,便看得里面有一只小兽,相貌奇异可爱,该是那九骢狸了。日出大喜,唤我捏住九骢狸的健壮颈脖,将它口舌咬在周宝龙手臂之上,自然能够从容吸毒解毒。我推辞自己畏惧,不敢如此。日出笑道:‘你的脾性若是发作,便是天王老子也惧怕三分,这般厉害的一个美人儿,怎会骇怕一只小小毛兽?’于是亲自来提。我心中窃喜,以为报复的机会来了,看他手近,陡然後退几步,掀开笼门,冷笑道:‘你要救手足,妄顾我这衣裳,我偏偏让你就他不得。’孰料九骢狸从笼中窜出,却不逃走。它闻得周宝龙身上的毒味气息,蠢蠢欲动,四爪满地打转,竟然要自己过去吸毒。我心中大急,冲过去就是一脚,踢得它哀号*,遂撇下周宝龙,夹着尾巴往远处逃去,瞬间化作了一个黑点,从此无影无踪。那周宝龙中毒甚深,本有一口气息,就待这九骢狸救命,眼见得我,我轰走了它,顿时又惊又怒,吼叫一声,便昏死了过去。这一昏迷便再也没有醒来。日出浑身颤抖,冷冷看我一眼,却不说话。他自顾自地呆在周宝龙身边,待其气绝而亡,便走到我的跟前,冷冷道:‘你好本事,果真那嵩山派中,无论男女,没有一个好人的。可惜我自诩风流文雅,却怎会和你这般的蛇蝎毒妇厮守几年?’扬手打了我一个巴掌,喝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念及以往情分,不与你为难了。只是你我从此情断爱绝,以后再也没有丝毫干系。’言罢,抱着周宝龙尸身往泰山走去,道:‘泰山乃使瑞祥之地,我将你葬在山中,盼你早日投胎作人。’”言及如此,饶梅娘已然泣不成声,道:“我脚踹九骢狸之后,心中陡然醒觉,后悔不迭,只是木已成舟,再难更改。听得日出远远叹息,道:‘可惜我虽会什么[吟天剑法],毕竟还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救不得好兄弟一条性命。’我自知再也不能被他原谅,便默默回到嵩山脚下的故宅。其后莫名染上了怪疾,双腿萎缩,不能行走,且见不得阳光,一旦照射,便在皮肤上燎烧起水泡,唉!想必这也是老天有眼,给我断丧他人无辜性命的报应,怨恨不得谁。我兄长虽然恨我不甚长进,但终究还是兄妹情深。他见我如此凄凉,心中不忍,于是常常下山照料,过得几年,又将我移入这地宫之中,虽然阴暗潮湿,但避开阳光照耀,渐渐也能耐得住寂寞了。”——

  陈天识与罗琴听得她口中说道“吟天剑法”,俱是瞠目结舌,哎呀一声,面面相觑,说不得话来——

  饶梅娘大惑不解。陈天识按耐心神,急切道:“琴儿,莫非那位红日教的左护法东方先生,即是那蝉吟老前辈么?”——

  罗琴拍掌嚷道:“不会错了,蝉吟老翁,定然就是红日教的左护法。是了,不识哥哥,你可记得大都丐帮净衣派分舵之中,那位受到‘竹芦双怪’与黄秋成苦苦折磨,幸而大难不死的衣忠衣大哥么?”——

  陈天识眼睛一亮,道:“啊!我明白其中的道理了。蝉吟前辈将一人打倒,断折其四肢,让我们以为衣大哥的替身,其实乃是他看见自己教中弟子受苦受难,我等在一旁救援,于是故意相助为之的。”——

  罗琴笑道:“还有我们回去探望,那衣大哥早已被红日教接走,再看他老人家胸有成竹的神态,也必定是他留下了暗号,指引大都红日之人的。”——

  二人一通百通,更是确信蝉吟老翁正是东方日出了,相顾一视,暗道:“是了,他疼恨自己救不得周宝龙,于是便在泰山之中自囚谢罪。泰山派诸人忌惮他武功极高,不敢抵逆,索性将周围一圈划为禁地,恐派下弟子不慎入内,惹恼了这位护法,被其一掌拍毙。他出山之后,相貌大变,且不肯提及昔日身份,于是自号什么蝉吟老翁。去大都寻耶律雷藿比武,住在甘家镖院不出,宁愿与那传言中的误以为是二鬼的阿布汗、彭姑为邻,想必也是要极力趋避熟人,安然隐居的。”——

  他二人喋喋咶噪,闹得饶梅娘一头雾水,好容易听出了个大概,不觉进喜交加,方要询问,听得外面有人喝道:“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将我这禁地之中,‘擅入剑堂者死’,规矩赫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么?”——

  饶梅娘脸色一变,低声道:“我哥哥来了,你们在床后柜中匿好。”陈天识与罗琴慌忙躲入柜中,不敢大声喘息——

  便在此时,一人提剑冲了进来,道:“妹妹,有谁来过了?”——

  饶梅娘在这地下呆了十几年,心情磨砺,早已宠辱不惊,微微一笑,道:“哥哥,你慌张什么?先前来了两人,对我说了一通话,恐被你发觉,于是又匆匆离去了。”——

  饶鹰邛惊道:“我这机关何其隐秘?乃是一代一代掌门秘口亲传,他们又是如何知晓的?”——

  饶梅娘笑道:“机关再是隐秘,那也有被人发觉的时候呀!”——

  饶鹰邛哼道:“那也委实有些本领了。”又道:“妹妹,他们还对你说了什么么?”——

  饶梅娘神情愁怨,道:“他们说大哥现在是嵩山派的掌门人了,唉,我却每次自顾自己唠叨,竟然忘了询问大哥如此喜讯,妹妹这里实在无地自容。”——

  饶鹰邛哈哈大笑,道:“我这嵩山派的掌门人已然作了许久,其实算不得什么的。我得了一本武功秘笈,虽然不知能否及得上《八脉心法》,但既然是佛门至宝,同样也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之物,想必也不遑多让。到时合并三山五岳,再剿灭红日魔教,一统武林,开创盛世,指日可待也。是了,你对武功不甚感兴趣,我与你说这些作甚?”——

  陈天识与罗琴在柜里面听得真切分明,忖道:“他说什么佛门至宝,想必就是少林寺失窃的易筋经了?此物非同凡响,习练之人内力精进,大有裨益,的确也是江湖豪杰梦寐以求的宝贝了。”——

  饶梅娘又道:“哥哥,你替我去泰山打探一下,他是否并未走远,其实就在某处山洞隐居?”——

  饶鹰邛闻言,不觉愕然,惊道:“这消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莫非也是那二人说将的么?他们究竟是谁,神通若此广大?”——

  饶梅娘见他如此情状,顿时明白大概,颤声道:“哥哥,你早就知晓了他的下落是不是,却,却不肯告知于我。”——

  饶鹰邛双目通红,大声道:“他害得你还不够凄惨么?我就你这一个宝贝妹妹,最是疼爱,本盼望你能嫁得一处极好的人家,从此衣食无忧,半世富贵。孰料那恶贼勾你魂魄,将你陷入火坑地狱。我哪里还能让他与你团聚,继续迫害?”——

  饶梅娘叹息说道:“哥哥,我有此下场,乃是昔日自己见死不救,反倒落井下石的报应,与他其实无干。唉!其实你告诉我他的下落又能怎样?我如此模样,怎能再去见他?他恨我入骨,也不肯见我的。他,他是叫做蝉吟老翁么?”——

  饶鹰邛闻言,浑身一震,冷笑道:“不错,那两个人倒是告诉得你甚是详细,他叫蝉吟老翁,你表字蝉吟,可见得他还是忘不得你,依旧惦记牵怀的。”饶梅娘喜极而泣,不能自持。饶鹰邛看她良久,从外面端来一个竹篮,劝慰道:“好妹妹,你莫要再想他了,吃了篮中的饭菜,服下药物,待好了以后,我派人陪你游遍名山大川,还不比惦念着那个老头冤家强么?我自去秋桐阁,尚有贵客接待,明日再来看你。”言罢,提起墙角一只空篮,叹息离去。陈天识暗道:“这饶鹰邛对这个妹子,倒是百般疼爱的。”

第149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肆)

  ——饶梅娘看得她兄长走远,遂招唤陈天识与罗琴出来,急切问道:“你们说得那一位蝉吟老翁,也,也就是东方日出,他如今怎样了?”——

  陈天识道:“我们未曾见他,算来也有几月了。其时看他神态老迈,全然不似如何风度翩翩的潇洒模样。”——

  罗琴轻轻推搡,接道:“虽然不是年轻俊美,却也称得玉树临风,随随便便往哪里一站,那份气度雍容,足教世人羡慕愧然。”——

  陈天识暗暗奇怪,心想:“你与东方前辈争执之时,一口一个‘老头子’的叫唤,何曾说他气度不凡,让人愧折羞惭?”待见着饶梅娘端端坐于床上,掂起衣袖擦拭眼角,竟然在默默垂泪,心中方才恍然大悟,悔道:“我好糊涂,如何不加思忖,便说出了让她不甚开心的话语?陈天识呀陈天识,你…你真是大大的混帐了。”——

  那饶梅娘察颜观色甚为敏感,见他满脸愧疚,心中窥破得他的懊恼,反来劝慰道:“无妨,他武功高强,内力修为极深,无论怎样思忖劳神,痛恨不息,那也是能够按捺吐泻,不生病恙的。”——

  罗琴瞪视陈天识一眼,颇有埋怨,扭回头来,柔声道:“饶前辈,东方护法既然以蝉吟化名,可见心中还是想念你的,若是病恙,那必定也是相思成疾。”——

  饶梅娘微微抬头,眼中闪出一丝光亮,蓦然想起一念,不禁萎靡,苦笑不已,说道:“他若是痛恨我甚紧,大可也取这般化名。”——

  罗琴看她此刻虽然恬淡,但神情惶恐,倒似一个小孩子做了什么错事,惟恐大人不能见谅,一个人便躲在墙角颠三复四地进行盘量:“石头尖角朝上,便不会怪我;若是歪斜,定然还在生气”,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急躁,任她冰雪聪慧,此刻也想不出一个甚好的劝解法子,遂不断伸手扯拽陈天识衣襟,示意他快些拿个主意。陈天识也是无计可施,情急之下,忽然灵光一闪,哈哈笑道:“饶前辈如此揣测,却也忒小看东方前辈的气量胸襟了。”饶梅娘愕然道:“他…他不恨我么?”——

  陈天识摇头笑道:“恨你?非也,非也,此言实在大谬。”扭头对罗琴道:“琴儿,当初你我潜入大都的丐帮分舵,初次遇见这位东方前辈之时,他一边盘问金大小姐耶律青锋的武功进展,另外一边则弹琴娱乐,颇有唱词欢曲,可曾见得他有半分伤戚?”——

  罗琴想起昔日之事,讶然道:“不识哥哥,经你这一提醒,我想起来了,那琴曲平和得紧,细细品鉴,没有丝毫怨恨之意。倒似其中夹杂了一些秋风冷月的寒意凄凉,莫非,莫非是思念饶前辈么?”——

  陈天识啧啧夸赞,道:“不错,由此可见,那东方前辈是念念不忘饶前辈之飒爽英姿的,多少倩影萦绕心头,苦思回忆,却不得亲见密聊,一吐相思之愁。他无人能够倾诉,便将口中的情话运到了手指,弹拨清闲,化作琴音韵律,飘洒四方。”——

  饶梅娘又惊又喜,唇齿颤巍,一时说不得话来——

  罗琴又道:“是了,莫止如此,他不是还在泰山石洞之中,留下了壁画,将一套‘吟天剑法’拆成两人对招么?其中的束髻小人儿与长发小人儿,便是暗喻他自己与相思的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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