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千万别叫老师,叫我小张就行。”
张延忙给对方戴高帽:“原来您是摄影系科班出身的,怪不得能连续三年获得‘全国十佳新闻摄影记者’的殊荣。”
这两天他也没闲着,多少还是打听到了郑铭的一些情况。
“这算不得什么。”
郑铭却有些落寞的摇了摇头,然后问:“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采访?”
“现在就可以,咱们可以去《通俗小说报》的会议室,也可以去我住的宾馆。”
“那就去你住的宾馆吧。”
…………
虽然是要回应红学界的攻讦,但郑铭这次来采访的主要目的,还是发掘张延创作《红楼名侦探》的心路历程。
张延肯定不能实话实说,于是就编了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先讲自己87年怎么怎么追剧、怎么怎么痴迷,后来看到电视剧的悲惨结局,又是如何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自己能去到《红楼梦》的世界里,改变这一切就好了。”
“所以就有了这本书?”
“当然不是。”
张延煞有介事的摇头道:“其实我一开始想的,是代入到贾宝玉的视角,因为这样是最容易改变剧情的——可后来一琢磨,这和高鹗的续作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少了那个原本的贾宝玉,还算是红楼梦的故事吗?”
说到这里,张延又不好意思的挠头道:“再说我也没那个本事,能写出契合原著氛围的大观园,所以干脆避重就轻选择从外部破局。”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一个刑警做主角?红楼梦和刑侦探案,在一般人看来应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才对。”
“这个么,其实我刚开始,也想写个文化人穿越到红楼世界,去走当时的科举正途,可是……”
张延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如您所见,我今年才23岁,构思这本小说的时候就更年轻了,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和知识,去写好古代科举仕途的故事。
后来我看到一本悬疑小说,里面有个非常厉害的刑警队长,于是就有了这本书的主角孙绍宗,同时也保留了抄诗的桥段……”
采访从上午10点左右开始,直到下午三点才宣告结束——期间也聊了‘死亡摇滚’事件的前因后果,不过这事容易引起争议,而且属于是郑铭的个人爱好,所以暂时并不会见报。
郑铭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天下午四点多就乘坐火车返回了京城。
两天后,一篇名为《我与红楼:穿越时空的追梦赤子心》,就发表在了1990年11月18日的中国青年报第二版头条。
文章刊发出来后,反响相当热烈。
张延在报道中描述的创作心路,以及他自承年轻识浅,只能剑走偏锋的坦诚和谦逊,再搭配上一张朝气蓬勃的照片,引发了无数年轻人的共鸣。
年轻人喜欢做梦、喜欢幻想有什么错?
平时报纸杂志上不都在鼓励年轻人,应该将梦想付诸于实践吗,现在有人照着做了,还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怎么就这也不行、那也不成了?
人家既不违反公序良俗,又不违反道德法律,凭什么要受你们这些老顽固的打压?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要维护老祖宗留下来的经典名著’,那早些年破4J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跳出来反对呢?
很多读者也站出来现身说法,表示张延写的小说只是新奇有趣而已,还远不到离经叛道的程度,反倒是很多所谓红学家研究出来的东西,那才真叫一个荒腔走板。
还有一些自认是红学家,却被主流排斥在外的红学界小学生,也趁机跳出来叽叽歪歪,控诉主流红学家试图垄断释经权,是寄生在新时代的反动学F,是压在红迷头上的3Z大山。
于是抨击红学家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声音,也就逐渐增多起来,许多地方报纸纷纷刊载了辣评文章——比如恒江日报。
中国青年报是团ZY旗下的官方大报,再叠加上这些社会舆论,那位带头发起冲锋的著名红学家,很快就有些扛不住了。
不过他这人死鸭子嘴硬,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在打压张延,
最后只登报回应称:自己保留对《红楼名侦探》亵渎经典的看法,但愿意给年轻一些宽容,并期待张延日后能迷途知返,为红学事业添砖加瓦。
虽然这番回应依旧是居高临下指指点点,但部分红学家对张延的攻讦,总算也告一段落了。
当然,能这么快息事宁人,也是因为前两年电视剧、电影相继上映时,红学家内部吵的不可开交,差点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整个圈子也四分五裂,根本就团结不起来。
要是放在87年电视剧播出之前,估计张延就没这么容易过关了。
而经此一役,张延也不敢再矫情,连夜删除了后面主角与凤辣子的互动,免得又被人上纲上线。
本来完稿是61万字,删完还剩下57万字。
11月27号,《通俗小说报》的月销量历史性的突破了100万册,正式成为了北方通俗小说杂志中无可争议的霸主,触角甚至延伸到了江浙一带。
靠着这一骄人战绩,以及先前报纸上的争论,年仅23岁的新锐畅销作家张延,也逐渐在圈内有了一定的名气。
与此同时,因为在报道上特意披露出了,《红楼名侦探》即将正式完稿的消息,张延陆续收到了中国青年出版社、吉林的时代文艺出版社的出版邀约。
前者和《中国青年报》是一家,后者则与湖南人民出版社齐名,有着丰富的当代通俗小说出版经验。
面对这两家出版业巨头的邀约,张延自然十分心动,只是津门文学杂志社一直没什么反应,让他多少有点摸不着头脑。
虽说津门文学在出版界影响力,比这两家要弱上一些——津门出版界的真正巨头是文艺百花出版社——但也不能坐视自己旗下的畅销作家被挖走,却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吧?
直到11月30号这天。
社长孙绍梅终于再次召见了张延,但一开口,聊的却不是出版问题,而是……
“听说郑铭认为你写的小说,很适合改编成影视剧本?”
张延没敢托大,老实回答道:“郑老师说的是:小说里有些桥段很有画面感,比较适合改编成影视剧本。”
“这样啊。”
孙绍梅点头道:“既然郑铭都这么说了,想来应该差不了的,毕竟他可是张翼谋的同班同学。”
啊?!
怪不得自己夸郑铭荣获‘全国十佳新闻摄影记者’时,他反倒有些失落的样子。
【PS:后来郑铭辞拍了部记录电影叫《往事歌谣》。】
“最近播出的《渴望》你看了吗?”
张绍梅的话总是有些跳跃,张延还在感慨郑铭的事情,他又一杆子支到了电视剧上。
“当然看了。”
《渴望》是11月3号在京城台首播的,然后影响力迅速扩散到了周边省市,无数人看的如痴如醉,听说播放期间连治安都有所好转。
张延其实没那么爱看这种剧,但架不住母亲特别喜欢,总在电话里跟他聊起剧情,为了能跟母亲接轨,他只能被迫成为这部剧的忠实观众。
孙绍梅又继续道:“那是京城电视艺术中心的作品,听说很快就要上央视了,而咱们津门电视台也有个电视剧制作中心,成立的时间不比京城晚。
这次《渴望》热播,刺激到了上面的相关领导——比不过央视情有可原,但要是被京城远远抛在后面……
所以津门电视台决定制作两到三部精品剧,预计再过不久就要开始征集剧本了。”
说到这里,张绍梅停下来,直视着张延问:“怎么样,你想不想写个本子试试?”
第26章 人情世故
果然在最后关头,津门文学还是出手了。
估计是听说张延平时对影视圈比较感兴趣,所以张绍梅才祭出这一招——当然,就算对影视圈不感兴趣的,也没几个作者能拒绝将作品影视化的诱惑。
虽然张绍梅只是说让张延去试一试,并没有打包票说一定能选上。
但作为津门文学杂志社的掌舵人、作协书记处常务书记,张绍梅在津门文化口拥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
只要张延的剧本不拉跨,在他的力挺之下不说是保送,起码也是个种子选手。
而这次张绍梅也没藏着掖着,在抛出‘电视剧编剧’的诱饵之后,他直接开出了条件:张延的工作关系调到津门文学,《红楼名侦探》由津门文学出版社进行出版,稿酬可以选择一次性买断或者拿3.5%的版税。
而听到最后的版税比例,张延就暗暗松了一口气。
自从9月7日,国家放开版税合同限制后,市面上作家能拿到的版税基本在2%到5%之间,只有极少数著名畅销书作家能达到6%——比如王硕。
3.5%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和时代文艺出版社开出的条件差不多,比中国青年出版社要高一点。
虽然时代文艺出版社那边,大概率还能再往上谈一谈,但考虑到附加条件,张延还是更倾向于津门文学这边。
于是便道:“这毕竟是大事,我想先回家跟父母商量一下。”
张绍梅闻言就笑了起来,上次张延可没说要回家跟父母商量。
“应该的。”
他笑着起身道:“你抓紧时间把加入津门作协的申请书交给我,想要推荐剧本,还是以作协的名义更合适。”
张延含糊的应了,然后就被张绍梅的秘书送出了办公室。
那秘书一直把张延送到楼梯口,回来后却是几次欲言又止。
正在阅读文件的张绍梅,头也不抬的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讲出来,不要憋着。”
“社长。”
秘书这才小心翼翼的问:“您对张延是不是太优待了,虽然他写的小说确实挺畅销,但那毕竟是通俗文学,我担心社里会有人……”
“会有人怎么样?”
见秘书吞吞吐吐不敢往下说,张绍梅直接揭晓了答案:“说我搞乡党那一套,说我徇私舞弊?”
通俗文学在圈内一向不受重视,即便张延的小说大获成功,很多人依旧觉得他上不了台面。
所以事情一旦传出去,肯定会有人拿拉帮结派、徇私舞弊说事儿。
“您既然都知道,那为什么还要……”
秘书满脸的不解,乡党之间互帮互助是人之常情,但也要看值不值得,这又是推荐加入作协、又是给出相对较高的分成、还要搭人情把张延的剧本推荐给电视台。
这怎么看都有些过头了。
要不是对张绍梅的家庭情况比较了解,秘书都要怀疑双方是不是有亲属关系了。
张绍梅放下手里的文件,反问道:“1984年出台的自负盈亏政策,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秘书疑惑道:“但后来不是不了了之了吗?”
张绍梅摇头道:“现在国家财政负担越来越大,迟早还是要走到这一步的——我这个社长要做的,就是提前做好应对冲击的准备。
而且我看重张延,也不只是因为他能给杂志社创收,这个小伙子虽然年轻,但眼光却很长远、很独到,培养好了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所以我才希望能为杂志社留住他,就算最后留不住,至少也能留下一段香火情。”
…………
如果张延能听到张绍梅这番话,估计会感到相当惊讶,因为他总共也没和张绍梅见过几面,也就是那次家宴聊的比较多、比较杂。
回到旅馆后,张延就开始跟家里联系,这个点筒子楼里肯定没人,所以他把电话直接打到了恒江日报编辑部。
“什么?!你要被调到津门文学杂志社了?!好好好,我们晚上等你回来!”
听着电话那头夸张的大嗓门,张延忍不住有些好笑,难怪父母能凑成一家呢,在喜欢晒娃这件事上,真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本来不用这么急着回家的,但今天是星期六,张延想着也有阵子没见过妹妹了,所以就买了中午一点的车票。
再次品尝了五个多小时的闷罐摇摇乐,张延忽然萌生了考驾照的想法,虽然现在他还买不起车,但提前学一学也没什么坏处。
毕竟已经入冬了,到恒江汽车站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