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什么在我说出开场白之后，她更加紧张了？】
南祝仁思考着，脑海中的思维突然剧烈地碰撞了一下。
——低头、目光躲闪、身体紧缩这些身体信号确实是紧张的表现没错。
但是隐藏在这种紧张背后的，一些更加细微的信息，却开始被南祝仁开始收集。
【微表情分析·初级】
开始发挥作用。
心理学中，“表情”不单单是“面部表情”这么狭隘的概念。
语言也有“表情”，语速、语调等等都能表达内心；肢体就更不用说了，某种意义上，“肢体表情”的表达能力甚至超过面部表情。
现在，陈婷的肢体就在向南祝仁不断地表达主人的情绪。
【不是紧张，这是另一种负面情绪。而在我开口说话之后，这种情绪被进一步地强化了——这是什么情绪？又为什么被强化了？】
初级的【微表情分析】只是告诉南祝仁“有地方不对”，却没有直接告诉南祝仁“具体是哪里不对”，以及“对的是什么样”。
答案需要南祝仁自己去找。
“谢谢，这件衣服是我妈给我买的。”陈婷小声回应南祝仁之前对她穿着的夸奖，非常有礼貌。
【又是这种情绪，同样的情绪，有所减弱，但是依旧存在。】
而南祝仁在这个时候又观察到了另外的一个点。
他发现这个来访者的反应似乎挺快。
就在刚刚，她进来的时候呈现出一种夹杂的紧张的其他情绪。这种情绪在南祝仁开口后获得一定的加强，随后在经过一定的调整后下落，而在小女孩回应自己之后再一次回升。
对外界的反应很快，情绪的波动也很快。
而这么频繁的情绪波动——和【抑郁症】的病症表现似乎有些不一样。
“那来接受心理辅导，是自己的意思，还是妈妈的意思？”
“是我妈。”陈婷微不可查地咽了一口唾沫。
【又来了，那种情绪。】
在结束这个回答之后，陈婷就又不说话了。
南祝仁又在心里默数了三声，发现来访者没有继续倾诉的意图之后，笑了一下。
“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状态，我也知道你一直不想接受咨询干预，是在母亲的要求下才来的。”
“我想说：你能够出现在这里，就是非常有勇气，也是非常值得赞扬的行为。”
陈婷不置可否。
南祝仁继续微笑，随后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档案：“你的对咨询师的主诉一直是‘感觉不自在，并没有从咨询中获得帮助’，对吗？”
陈婷点点头。
“所以你反复更换了好几次咨询师。”
南祝仁保持平和的表情，目光却在柔和地用力，印刻对面女生的每一个表情。
“他们每一次咨询都会给你进行量表测试，你有什么感觉吗？”
陈婷低头：“没什么感觉，就是很烦。”
南祝仁相当认可：“我也很烦那些表格和选择题，所以希望这回能够给你不一样的感觉。”
“我们这回也要从心理测试开始，但不是什么量表。”
第8章 我是你的咨询师
抑郁症一直是心理学界关注的重点。
关于抑郁症的诊断标准，不同时代、不同流派的心理学家一直在整理，并且不断地更新。
眼前的陈婷辗转过几个咨询中心，早就已经把各类抑郁症诊断量表做了个遍，现在南祝仁再给她实测，效度绝对高不起来。
南祝仁也不打算再让陈婷做量表了。
由于这个案例接得非常仓促，所以南祝仁事先缺少准备。
所以他干脆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开始寻找记忆中有的一个文件。
陈婷被勾起了好奇心：“你在做什么？”
来访者提问了，南祝仁自然解答。
“心理测验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量表测验，还有一种是投射测验。我看了你的档案，之前的咨询师给你用的都是量表测试，相信你做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也已经做累了，所以我们今天试试不一样的。”
南祝仁一边解释一边快速浏览手机，在发现自己想要的内容之后，露出微笑。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算是一种投射测试。”
“我的手机会按照顺序在你面前呈现一些带着图画的卡片，你需要观察它们，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可以吗？”
“可以。”陈婷点头回答。
【开始有了紧张的情绪。】
南祝仁不动声色地夸奖：“非常好。”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微微一拨：“我们直接开始吧，现在请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一栋房子……”
“感受呢？”
“就是，普通的房子。”
“能用一个更加具体的词语形容吗？温馨、荒凉，或者只是简单的好看、不好看？”
陈婷想了想：“一般好看吧。”
“很好。”南祝仁毫不吝啬自己的鼓励，“非常好。”
“那这个呢？”
“……一只蝴蝶，很漂亮。”
“我们再进入下一个，这个呢？有什么感受？”
“一个小女孩，她笑得很开心。”陈婷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也有若有若无的勾起。
南祝仁迅速捕捉到，但没有停留，继续不动声色。
“下一个。”
“一头熊，看着有点害怕。”
南祝仁眼神一凝。
“下一个。”
“……”
“下一个。”
“……”
南祝仁保持着一种匀速，不快不慢。
陈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虽然还保持着一定的紧张，但是回答顺畅。
“下一个。”
陈婷猛然一顿：“蜘蛛……我非常讨厌蜘蛛。”
“只是讨厌吗？还是更进一步的害怕？”
“……讨厌，也害怕。”
南祝仁眼睛眯了起来。
接下来的图片都不重要了，但南祝仁还是按部就班地把图片依次呈现完毕。
然后他慢慢又在手机上面点了几下，锁屏之后把它屏幕朝下倒扣在桌子上。
小姑娘的视线集中在南祝仁的手上，随着他的动作不断移动，随后才好像意识到什么事情一样又低下头。
到这里，南祝仁已经胸有成竹了。
“我先说结论，陈婷同学。”
他看着眼前在测试结束后又变得紧张的小姑娘，一字一句道：“你没有抑郁症。”
小姑娘的身体猛然紧绷，像是一块被冻僵的木头。
“我好奇的是，为什么之前的咨询师会对你做出这样的诊断……或者说，你为什么要让那些咨询师对你做出这种诊断？”
……
南祝仁揭穿了一个谎言。
但咨询如果到此为止的话，这依旧是一次失败的咨询。
初次会谈中，咨询师的目标应该聚焦于收集资料、营造良好的咨询氛围、设立咨询目标等等。哪怕要用“对峙”之类的会谈技巧，起码也要等之后建立了良好的咨询关系之后。
不过南祝仁现在的情况特殊，那就只能适当地加个速。
就看之后的操作能不能把这狂飙的飞车稳住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婷腾得一下窜了起来。
她一下子跑到门口想要夺门而出，下一秒却又转了回来。她在沙发后、门前、墙角三个地方圈出的区域来回踱步，浑身不安，眼泛泪光。
“你只是让我看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熊、蝴蝶、房子什么的，简直太蠢……没错，太蠢了！”
“我要量表，你给我一份量表！我现在做给你看，我现在就……”
南祝仁静静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她像是一只被看不见的笼子关住的焦躁小兽。直到她停下不安的脚步蹲在沙发后面，她的手伏在靠背上，隔着沙发看向南祝仁。
“抑郁症……更不该做出这样的表现，对吧？”
南祝仁点头：“对。”
陈婷低头：“你要怎么跟我妈说？”
“你希望我怎么跟你妈妈说？”
……嗯？
陈婷抬头：“我……希望？”
“对，你希望我怎么跟你妈妈说？”南祝仁重复了一遍。
看着陈婷脸上逐渐露出了难以置信，南祝仁理所当然地解释道：“你应该签过了知情同意书吧？”
“以前都只有我妈签。这次我妈签了，我也签了。”
“就算只有她的签名也没事，真正和我建立了咨询关系的是你。”
南祝仁强调：“你有好好地看保密协议的内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