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顶杨则开始不忿。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被打压，就是因为南祝仁接下了第一个案例，本以为对方有什么独门秘籍，现在看来是纯靠运气？怎么让他服气？
至于他们为什么这么确信南祝仁是靠“赌”，很简单——因为他们也只能赌，而且多数情况下赌不对。
其他既不资深、也不年轻的不上不下的咨询师们，则开始集中精神。他们更好奇南祝仁之后如何验证自己的猜想，构建出良好的咨询关系，以让来访者决定买下昂贵的咨询套餐。
南祝仁没有看他们，他的回忆开始被那次咨询充斥。
“为了搞清楚来访者的那些情绪是什么，我采用了投射测验的方法进行验证。我在来访者的面前呈现不同图案的卡牌，最后发现她对于‘学校’、‘妈妈’、‘我’所呈现出来的情绪和‘蜘蛛’一类的昆虫一致，都是【害怕】，或者说【恐惧】。”
“我随后对恐惧情绪的程度进行了验证，发现来访者恐惧的是我身为‘男性’的身份特质，同时，她对于学校的恐惧由此延伸而来，这是一种【泛化】。至于对于母亲的恐惧则与上述的两者没有直接关联，我没有放在第一序列来考虑。”
“当我点出这些之后，我直接和来访者进行了【对峙】，表达了我和来访者的立场一致，顺利构建了良好的咨询关系——判断依据是，我能够清楚感觉到来访者自从咨询开始之后一直都有的【紧张】情绪也获得了缓解……”
咚！
一声异响打断了南祝仁的话。
发书两周多，追读还是只有个位数……有点……嗯，感觉自己需要心理咨询了……
第36章 难以理解的本事
南祝仁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虽然比自己年长，但在行业里面依旧算是新人的咨询师。
他不小心没有握住笔，砸在桌子上发出了声响。
这个不年轻但很新的咨询师此刻满眼都是凌乱。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我不是在听案例分享吗，怎么弄得跟学高等统计一样？
就低头写几个字的功夫，一抬头世界都给我换了？
来访者表达出来的情绪怎么就是恐惧了？这恐惧程度怎么就能分级了？最大的恐惧怎么就针对男性了？其他的恐惧怎么就是泛化的了？
怎么这样、这样、这样，然后就那样了？
前面还好好的，怎么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就什么都听不懂了？
这些浅资历咨询师心中的质疑还不方便表达，而其他如络腮胡、秃顶杨、白衬衫几个资历深的老人，脸上则已经毫不避讳地换了“你TM都在说些什么的”荒唐表情了。
其中以络腮胡最为激动，他直接喊出声：“你怎么判断的？现场搬了一个机器进去，然后当场录像分析的？”
他的喊声直接打断了南祝仁的报告，这在交流例会上是非常不礼貌的、乃至于是明令禁止的行为了。
但翁娉婷却没有阻止，她斜瞥了一眼络腮胡，随后兴趣盎然地看着南祝仁。
用5级划分的话，翁娉婷此刻的眼神大概有4级的好奇。
南祝仁看了看络腮胡，道：“不，我没有带机器进去。”
“那你靠什么得出结论的？”
“眼睛，还有知识。”
络腮胡的表情变得更加荒唐了：“什么样的眼睛和知识可以看出你刚刚说的东西来，难道你有直接感知别人情绪的超能力？我们学的是心理学，不是玄学！”
南祝仁语气平淡：“不是超能力，是微表情。”
这下子络腮胡终于笑了：“微表情？那东西已经被证伪了，是伪科学！”
他笑得格外自信，连下巴都又额外扬起了3度。
南祝仁却沉默了一下，看络腮胡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变了。
那眼神中带着一种知识的压制感。
“我问一下，你是在哪里看到微表情被证伪的，知网？期刊？还是哪个平台？”
这话说得就相当不客气了，络腮胡的自信都不自觉地停滞了一下。
紧接着络腮胡开始冥思苦想，但问题在于他真的想不起来是从哪里看到“微表情是伪科学”的这个概念了。
他只是觉得脑海中有这么一个印象，至于是从哪里看到的、到底可不可信，他都不确定。
以往来说，这样的印象搭配他的身份，足够去辩驳其他人了。
但是现在，他一下子就没自信了——好像，真的不是知网或者期刊，而是……某个wei信分享，乃至于短视频？
想着想着，络腮胡咨询师的下巴不由自主地低了4度。
南祝仁又道：“然后我想，胡老师你应该没有系统学习过行为主义吧？就算学了，应该也只是针对某种技法，类似【惩罚】、【奖励】、【满灌疗法】之类的？”
不用络腮胡回答，看到对方的下巴不由自主地又低了3度，南祝仁就知道自己又说对了。
南祝仁环顾了一圈四周，解释道：“如果你是想要找一套教科书式的‘微表情大全’，借此来读懂所有人，那这确实是伪科学，没有什么微表情模板可以套用在所有人的身上，借此来揭秘所有人的。”
“但是针对某个别人的微表情变化建立基准线，解锁他每个微表情对应的情绪，以此深度地解读个人——这样却是可行的。这种技术，也是我应用在这次咨询中的技术。”
南祝仁看了一眼络腮胡：“当然，如果不进行深度的解读，仅仅用一些粗浅的表情判断群体的行为倾向性的话，也是可以的。”
络腮胡噎住了。
心理咨询师本质上是技术岗，而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种技术式的碾压，这也是在工作辩论中最难以反抗的碾压。
南祝仁的目光扫过络腮胡，随后把他和秃顶杨连接了起来。
就在刚刚，络腮胡向自己发问的时候，脸上闪过的表情，可不仅仅是简单的【质疑】。
打断别人连贯的讲述本就是不一般的不礼貌行为，若是再加上【皱眉】、【眼睑上扬】、【眼袋收紧】的表情，那就很有意思了。
尤其是后两个表情，这些表情，可是“预备攻击”的表情！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试着去挑衅别人，看看对方在向你挥拳之前会不会有类似的表情出现，尤其注意眼睛周围的变化。同时因为微表情的出现是转瞬即逝的，所以要么你得多观察几次，要么就得用比较耐摔的摄像机记录下来反复观看。
同样的表情，南祝仁前两天还刚刚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
“杨老师似乎有什么想法吗？”
南祝仁突然转向。
秃顶杨大吃一惊：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啊，为什么还要把我特地拉出来？
可能是因为慌乱，秃顶杨鬼使神差地说道：“南老师好像对微表情的技术很自信？既然是交流会，那能不能演示一下？”
这回南祝仁惊讶了。
你是不是太配合了？
求之不得啊。
“我刚刚说过，可以建立某个人的微表情变化基准线，以此深度地解读某个人——现在对你就可以。”
“……啊，啊？！”
“我刚刚叫你名字的时候，你有明显的喉咙吞咽、瞳孔收缩动作，脖子和肩膀的肌肉都有变紧，这是紧张的表现。但是考虑到你的年龄和资历，又考虑到我的年龄和资历，在这种场合你被我叫到名字不该有紧张的情绪出现的。”
其他人的目光看向秃顶杨，心中疑惑——为什么在他们眼里，秃顶杨一点变化都没有。
而秃顶杨实际上缩得更加厉害了。
“你现在开始深呼吸了，配合上你其他身体的整体反应，其实可以有很多种解读，但就像我说的建立个人基准线——你现在的反应，恰好是我之前见过的一个‘基准状态’。”
“之前在老板办公室对峙，我拿出你诬陷我的录音的时候，你就是现在的状态！”
“一模一样。”
“所以我想，你刚刚应该做了什么对我不好的事情，比如背后说我的坏话，或者利用别人暗算我之类的。”
“但是现在又失败了，而且还又被我拆穿了，对吧？”
第37章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你们呢？
“这是我的微表情分析的第一种用法：通过建立基准线深度解析某个个体；而第二种用法，就是借由粗浅的表情判断群体的行为倾向性，现在其实也可以用。”
“比如说——”
南祝仁看向其他咨询师的脸：“各位老师现在的表情就告诉我，我刚刚对杨老师的解读是对的。”
嘶——
所有咨询师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几个人开始不由自主地点头，用无意识的肢体动作肯定南祝仁。
络腮胡的下巴又往下低了大概4度，在高度上已经变得跟其他人差不多了，不足以直观且半强迫式地展示他漂亮的胡子了。
他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坐下去了……
“哦对，胡老师的表情其实也很有意思。”
络腮胡一个激灵，现在坐下去有些晚了？
“在你刚刚提到你的来访者的时候，你有很多有趣的反应：你的下巴会扬起来，你的嘴角会时不时地上翘；而在说到某些来访者对你倾诉，需要你共情的时候，你的嘴唇会抿起来，眉头则会微皱——抱歉，你的这些其实不算是‘微’表情了，它们太‘大’了，所以我不用格外注意就能够接收到。”
络腮胡咽了一口唾沫。
“你下巴和嘴角的反应，在大家鼓掌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因为我对你还不够了解，所以我不好武断地说这到底是什么情绪。”
络腮胡微微松了一口气，深呼吸的胸膛稍稍平复。
“但是有趣的是你面对同事们的时候，这种我不好判断的情绪也会时不时地出现，而且程度有不同的起伏。比如在面对白老师、王老师、叶老师的时候，这种情绪有，但是不强——”
南祝仁掌心朝上，连连挥动，点出了桌旁的白衬衫、厚眼镜、还有其他几位咨询师，他们都是中心资历比较深的几位。
“而对于其他老师，你的这种情绪就强烈了很多。可能是因为颈椎的问题，你的下巴幅度变化不大，但是嘴角和眼角会翘得很明显。”
这一回南祝仁的手扫过的是年轻的浅资历咨询师们。
随着南祝仁手掌的挥动。
不管是浅资历还是老资历的咨询师，看着络腮胡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眼角上提，眼袋收紧。
“唯独面对娉婷姐的时候，你没有出现这种提到来访者的时候会露出来的不知名情绪。”南祝仁补充了一句。
白衬衫咨询师不由地嗤笑一声。
“呵。”
厚眼镜咨询师把笔一甩，抱着胳膊靠在了靠背上，歪脖子看着络腮胡。
“哦对了，你那种需要和来访者共情时候表现出来的皱眉头、抿嘴唇的反应，刚刚也有出现过。”南祝仁想了想，又补充道，“和看杨老师的反应是一样的。”
秃顶杨猛抬头。
……
翁娉婷用左手拄着下巴，可能是有些累了，便又换了一只手。
如果说她刚刚看着南祝仁的眼神是4级的兴趣的话，那现在已经是5级了。
她之前听过南祝仁对陈婷这个假【抑郁症】的判断，也看过南祝仁在办公室里面和秃顶杨的对峙。
但这么直观地看到南祝仁展示自己的微表情分析技巧，却还是头一次。
好像白衬衫咨询师看到了另一件白衬衫，络腮胡咨询师看到了另一个漂亮胡子，翁娉婷看着南祝仁的眼神也不由地闪闪发光起来。
不过今天的主题好歹是案例交流会，眼看着局势有些偏离主线，她不由地轻咳两声把大家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大家有些偏题了。还有胡老师，不要在其他老师讲述的时候打断别人，有问题也要等别人先说完。”
“先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