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接下来，我们把身上‘健康’的，你觉得‘不会出问题’的地方涂绿。”
李铭辰接过绿色彩笔，想了想，把自己右手和左腿的地方涂上。
这一回，他细细地把边框之内所有的空白区域都填充上了，整条右手和左腿都变成了绿色。
而涂完这两个区域之后，李铭辰就把彩笔放下了。
伴随着这个动作，南祝仁不由地目光一凝。
……
咨询的转折点来得似乎太快了。
第一，李铭辰这次涂抹的选择和前两次完全不同。之前蓝色的“优秀”部分和红色的“问题”部分，李铭辰都只是在“胳膊”和“头”的部分涂抹了一部分。
而此刻的右手和左腿却是尽数涂绿。
前者展现出来的潜台词，是“优秀但又不那么优秀”、“有问题但又不那么有问题”——都显得不是这么干脆，模棱两可；
后者则是代表“完全健康”——简单直接，且肯定。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别？
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这回李铭辰只在右手和左脚上涂抹了象征“健康”的绿色。
他的左手和右脚还包裹着纱布，不涂绿可以理解。
那，躯干呢？
南祝仁的目光上移——在图上所画出的小人的躯干部分，那里此刻还是空白一片。
没有蓝、没有红、也没有绿。
这种现象，说明李铭辰认为自己的身体此刻哪怕“不是不健康”，那也“不是健康”。
有点绕，换种语言组织再说一遍——此刻李铭辰既不认为自己的躯干是“不健康的”，也不认为自己的躯干是“健康的”。
一般的【神经性厌食症】可不会那么认为。
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给自己的躯干涂上绿色，作上“健康”的标记。
李铭辰此刻的反应，是咨询的大突破，是一个能够立刻延展出全新深入方向的咨询节点！
按照正常的流程，此刻南祝仁应该继续引导【身体地图】技术。
但现在，南祝仁当机立断，不再搞什么固有流程了。
直接开展【对峙】！
……
南祝仁把三颜色的水彩笔一口气码到了李铭辰面前。
“接下来，我们需要把你面前的人像空白处全部涂满。”
“你可以自由地选择水彩笔的颜色，自由地去填充上面的位置。”南祝仁故意道，刻意观察着李铭辰的表情。
【抿唇，皱眉。】
【眼神失去聚焦，放空。】
不出所料的【矛盾】和【纠结】。
李铭辰犹豫了好一会，才拿起绿色的水彩笔，把小人脑袋处的空白的地方涂满，然后又悬停住了动作。
南祝仁指着脑袋的地方：“为什么把这里涂绿？”
李铭辰想了想：“当时发生意外的时候，我的头很晕，所以这里有一小块红色。但是现在我感觉自己头脑还算清晰，是‘健康’的，所以涂绿。”
这个问题只是一个铺垫。
南祝仁一刻不停地指向躯干的地方：“那这里呢？我看你犹豫了很久，有想过在这里涂什么颜色吗？”
这才是南祝仁真正想要问的问题。
李铭辰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南祝仁又道：“那我换个问法——这里，你的躯干，它是‘健康’的吗？”
李铭辰还是没有说话。
南祝仁再次转换问法：“那，你的躯干是‘不健康’的吗？”
这回李铭辰回答了，但是回答的不是南祝仁问出的直接问题：“南老师，你是说我不吃东西的情况吗？”
一个明显的回避式防御。
李铭辰道：“你之前给我的那个评估报告，我妈跟我说过。就是……在你们眼里可能确实觉得吃得少‘吃得少’是问题。但，对我们这些练体育要控制体重的人来说不是这样的，我们‘必须’要节食。”
“南老师你知道拳击手吧？专业的拳击运动员上台之前，为了控制体重甚至会被要求好几天都不能喝水，这种行为在外人的眼里简直是自杀，但这在体育竞技里面是正常的……”
李铭辰叙述得依旧相当流畅，好似提前背诵准备过的稿子一样。
但——
【频繁眨眼，视线游移。】
【单侧嘴角下来，嘴角动作不对称。】
【多次舔嘴唇和吞咽动作导致叙述停顿。】
【——他对自己说的东西不自信。】
通过微表情获得信息之后，南祝仁直接开启对峙。
“可是据我所知，拳击手上台之前节食只是为了控制比赛的量级吧？他们在称重结束之后就会快速补充能量和体重，以保证竞技状态。”
“换句话说，他们的情况可不算是一种值得学习的‘常态’，甚至很多拳击手都在公开场合承认这种极速减重的行为就是在‘自杀’——这可不是什么‘外行人的认为’。”
“而且——”南祝仁伸手指了指门外，“上次给你做评估的时候，你有看到我的同伴吧，你觉得他身材怎么样？”
这句话指的是重晖。
李铭辰沉默起来。以重晖的体型，哪怕是西装革履都能够穿出力量感来；而以体育生的半专业目光，甚至都能够自动地在脑子里面补充出重晖那些被布料盖住的肌肉和线条。
第341章 愧疚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却又不得不做
那是绝对占据体育生审美中的高等生态位的体型，李铭辰很难对此胡扯。
“那个人是我师兄。”南祝仁笑道，“前段时间我请教过我的师兄，按照他的说法，正常、健康的减脂是要经过严格的计算的。要根据每个人的体重、年龄、基础代谢，来设置合适的热量缺口，还有一个非常严格的公式。”
“而一旦长时间摄入的能量不到公式计算的下限，就会造成肌肉流失、营养不良、激素紊乱等等……”
南祝仁说话的动作突然一顿。
他凝神看向李铭辰突然出现的微表情。
【短暂的下唇紧绷。】
【眼球快速转向一侧。】
【是……[认同]？而且是带着掩饰的[认同]？】
李铭辰在认同自己现在说的话？
“你早就知道这些。”南祝仁的语气带着认定，却不免地有些意外。
南祝仁眼睛眯了起来，开始大量回忆李铭辰之前的言语：“你知道这些，你知道自己在过度节食，你知道你在损害自己的健康。但你依旧认为这样的行为是‘必须’的？”
【突然减少眨眼。】
【眉毛瞬间上扬后恢复。】
【也是……[认同]。】
既认同节食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又认同节食是“必须”的？
南祝仁瞳孔猛然放大，思路在大脑中碰撞，之前李铭辰的种种表现在脑海中开始排列组合，形成一张完整的认知地图。
不仅仅是李铭辰在南祝仁的脑海中出现了。徐鹏程、林俊凯，还有其他和南祝仁聊过的体育生，乃至于他们的王教练、马副校长等人，此刻一起在南祝仁的思维中出现。
南祝仁沉默了一下，最后一次看向李铭辰的表情，做最后的认定。
“为什么呢？你既觉得节食不好，又认为节食是必须的？”
“为了体测吗？如果是之前还说得通，但现在你已经确定明年才会参加高考，现在在养伤的恢复期，节食对于你来说没有任何收益。”
“所以——为什么呢？”
这是一串问题，但南祝仁没想让李铭辰作答。
强大的【微表情分析】能力让南祝仁一心二用，他认真地观察着李铭辰在听到自己问题之后，做出的一系列微表情。
有【回忆】、有【厌恶】、有【迷茫】。
以及最重要的——
【眉毛内角上扬——悲伤眉。】
【短暂闭眼与深呼吸——抑制情绪爆发。】
【口腔内壁受挫的同时咬肌收紧——在用牙齿啃咬自己的嘴唇内侧甚至是舌头。】
【在[自我惩罚]。】
由此而引出的最后的连串关键情绪是——【羞愧】、【痛苦】、【自我憎恨】。
南祝仁漠然。
至此，所有的信息都了解了。
南祝仁的眼神柔和下来。
“南老师……我……”
李铭辰还想说什么，但是犹犹豫豫地说不出口。
南祝仁等了两个呼吸的时候，然后抬手示意李铭辰。
“我们今天的咨询里，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探索你问题背后的成因。如果可以的话，知道现实原因最好。”
“我觉得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李铭辰猛地抬头。
南祝仁笑了笑：“现在的阶段，让你讲出口确实有些为难你。所以老师接下来想通过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大胆猜测一下，你只用听就好。”
“你也不用纠正、或者发表任何的意见。”
因为你的表情会告诉我。
李铭辰的表情有些愣愣的，似乎不太理解南祝仁现在话里的意思。
猜测的话，为什么还不让自己纠正？
难道眼前的老师是那种推理欲望很强的人？
“我在刚来学校的时候，就看到你们平时训练的场景。当时有两个人拿着接力棒在驱赶一个寸头的大个子跑圈——在我这个第一次看到的人的眼里，我下意识生出来的是反感的情绪。”
“你们的副校长告诉我，这是先进的学生在带动后进的学生，以快速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