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再是训诫。
而是失望。
彻底的、无法挽回的、刺骨入骨的王者之失望。
那一刻,晨光穿过宫墙,落在他身上——却无法照亮他脸上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雾都的清晨,阳光尚未完全刺穿低垂的雾层。
但在破塔街的尽头,几缕光还是努力地从残砖裂缝间透进来,洒落在一间狭小的教室地板上。
窗棂斑驳,墙面布满龟裂,桌椅歪斜、尘土浮沉。
然而角落那只洗净的旧水桶,已经被倒空三次。
水声淌进晨雾,也唤醒了这片街巷中久未响起的课钟回声。
司命正挽起袖口,安静地用一把麻帚清扫教室中央的灰尘。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不像一位报刊主编,更不像一个操纵命运的秘诡师——倒像一名旅人,
在归乡时默默整修祖屋,扫去遗落岁月的尘埃,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在做。
窗台上,塞莉安盘腿坐着,长发乱垂、披袍未整,与几个衣衫破旧的孩子玩着“剪卡赌猜”的游戏。
她一本正经地模仿晨星讲师的腔调,声音清亮,眼神却带着久违的松弛。
“这张牌叫《海咬者》——猜猜看,是生命系?还是命运系?”
“生命!”一个满脸雀斑的小女孩兴奋地喊。
塞莉安摇头,歪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獠牙:“错啦,是世界系——因为它卡牌规则里写了‘规则三:血咬后,港口封锁’。”
孩子们哄然大笑,有人叫她骗人,有人又嘀咕着“那是不是幻梦级”,眼神里却都亮晶晶的。
门被推开。
伊恩进来了,怀中抱着一大摞刚印好的教材,背后还挂着沾满清露的书袋。
他一进门便皱起眉——不是为空气里漂浮的粉尘,而是为站在教室正中的那道身影。
“你都已经是主编了,还扫地?”
司命没抬头,语气温和却沉稳:
“下层的尘土,不是晨星的油墨能抹掉的。”
“只能一点点,扫走。”
伊恩怔了怔,片刻后轻轻笑了,将教材放在讲台上,墨香仍未散,书页尚温。
窗外,一群孩子正趴在玻璃上观望。脸颊贴着冷窗,眼神里映出一片从未踏入却一直梦见的教室世界。
他们是破塔街的“船后孩”——父亲是码头工,母亲在酒楼送菜,祖父曾是失踪编号者,叔叔的名字留在鲸墓石碑上。
他们没有姓氏,只有一张报纸做睡垫、一碗玉米汤能捂热整个早晨。
塞莉安跳下窗台,大步打开教室木门,声音像一脚踏入阳光:
“喂,别傻看了,进来吧。”
“今天有麦面包,还有伊恩老师讲课——听得够认真,说不定能抽到张‘幻梦级扑克牌’哦。”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奔入,挤在桌前,声音像春潮冲刷着死水。
雷克斯坐在楼梯转角,靠在外墙,嘴里叼着一根野草,眼神懒散地望着那一幕,目光却不似以往那样游移。
他低声笑了,对身旁刚靠过来的司命道:
“有几个,是巴洛克从无名者岛偷偷带出来的。”
“说那边条件太苦——梦都要用棉被包三层才能做得出来。”
司命点点头,目光仍注视教室:
“这边至少能吃饱。”
“而我们,也终于……有了撒出‘梦灯’的理由。”
雷克斯侧目:
“‘撒出去’?”
司命转头,眼中浮现一点幽深的光:
“我们不是在建学校。”
“我们在点一座灯塔。”
“它要照进更多人的梦里——教他们自己写剧本。”
那一刻,阳光终于撕破雾层,一束金光如同被掷出的命运线索,正好落在破塔街教室的讲台上。
伊恩翻开教材第一页,墨迹尚温,上书:
《基础秘诡学:世界、生命、命运与理智之星》
孩子们坐得笔直,目光发亮,一如旧日晨钟刚刚敲响的时分。
而楼下,雷克斯站起身,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银色梦灯徽章,悄然将它藏入一只旧书包夹层。
他轻声对司命道:
“走吧。”
“下一座城,也该亮了。”
他一转身,晨光照在他肩膀上。
那光,像一场迟到的春天。
“当高墙之上争吵不休时,泥土中已经种下了火。”
“他们不需要王来写未来,他们会自己,拿起笔。”
第330章 献祭之下
“命运不是每次都用刀来取人命。
有时候,它只挑那些你不能保护的人。”
——《下层圣经·无名者祷文》
破塔街的深夜,没有钟声。
钟楼沉默如墓碑,连空气都像被打磨成某种仪式用的静默。
雾却一层层落下,宛如被人低声念出的祷词,缠绕屋檐、街石、每一道墙角。
屋脊斜斜,瓦缝间溢出潮湿的冷意,像夜的指骨轻抚过失语者的肩。
街角那盏梦灯已熄多时,玻璃罩下只剩下一圈未干的灰影,
但另一侧——晨星夜课教室的窗缝处,还透出一点温黄的烛光,如落入雾海的一枚灯芯。
阿兰·赫温站在对街一段残缺石墙的阴影中,披着一件旧水手斗篷,衣摆隐入夜色。
他的脚步未动,像一柄未出鞘的短刃,藏在城市忘却的缝隙中,等待一个不被允许出现的时刻。
左掌食指根部的命纹,在雾气中隐隐泛出血红的亮光,每一下跳动都与心跳同频,却略慢半拍——像某种被“压抑延迟”的火。
他手中,握着一张卡牌。火烧过的边角仍有焦痕,那是姐姐留下的唯一东西。
那张卡叫【日行者】。
生命系·中阶秘诡·血族变体卡。
卡内影像是半人半血裔的斩者,披着暮夜追光,曾是父亲的主秘诡。
——父亲,鲸墓军编编号者,中级军官。
死于那场“编号军人抹除事件”,连遗体都未被记录在册。
母亲,从此在码头缝帆布维生,茧破三层,挣几个铜币,还要被工头扣出“圣母奉献捐献”。
姐姐,报名参加晨星夜课。她说:“命运不能自己写,也要试着抄一下。”
——她死在那节课后,尸体空壳,命纹被剥走,教会只留下四个字:
“卡牌失控。”
阿兰看着教堂钟楼。那座塔立于街区中心,头戴圣母铁冠,塔下刻着教义石经,日间香火不断。
“他们说圣母慈爱。”
“可她拔走了我姐姐的梦,把它烧成灰,还叫这灰‘救赎’。”
他喃喃说出这句话,语气低沉,像在墓前念碑文,一字一顿,不加情绪。
命纹的跳动更加频繁,像要挣脱皮肤。但他没有启动。
因为——还不是时候。
他是这间夜课教室的“非在册护卫”。
司命亲自安排他看守每一晚散课之后的街角;
伊恩给了他密钥与应急卡,“有些孩子刚点亮命纹,不能再出事”;雷克斯则在他肩上拍了一掌:
“你比我们合适——守灯。”
阿兰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像是听见了远处潮声,而自己正站在岸边,不为谁而等,只为不让什么再被冲走。
此刻,课堂刚散。
几个孩子背着破书包、裹着旧披巾从教室鱼贯而出,有人笑,有人倦意未退。
那是这个城市为数不多的、没有尖叫与命令的地方。
一个年纪最小的小女孩抱着课本路过他身边,怯怯地抬头,声音很轻:
“哥哥,谢谢你上次拉我回来了。”
阿兰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浮现一丝罕见的温热。
“回家的路……绕开教堂。”
女孩点点头,快步跑远。她的背影在雾中渐行渐远,但阿兰的目光还停在那里,久久未动。
掌中命纹再次震颤,那跳动像是在说:
——“我记着。”
他没有动。
但风,变了。
教堂方向,一扇隐匿侧门轻轻开合,暗巷深处掠出一道模糊人影,步伐轻得几乎不掀起尘土。
阿兰眉头一凝,目光瞬间锐利。他向左一步,贴近巷口砖墙,脚步无声如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