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皇长子殿下,似乎正在草拟……向陛下提亲的奏书。”
“对象是……血盟王女,塞莉安。”
梅黛丝的手顿了。
金杖在她手中微微一颤,擦拭动作停下,原本庄重沉静的眼神骤然掠过一丝冷光。
她没有说话,空气在她呼吸间沉了一拍。然后,她低低一笑。
那笑声,不属于圣女。
“他,想娶她?”
“做妃子?”
她将圣杖缓缓立回地面,身形微俯,行了一个极其标准却冷彻的神圣礼式,
仿佛不是礼赞神明,而是在为某个将死的愚人致告别词。
“那位王女,可是穿刺者大公之女。”
“而她的父亲,若听见这个提议……”
她顿了顿,语气轻得像羽毛落在刀锋上:
“恐怕会让雾都的白昼,陷入血夜——然后,撕下帝国一半的天。”
说完,她转身离开圣坛,圣袍如白云曳地,一步步踏在光中,却像把整个圣殿的温度带走。
她走至廊柱边,回望王宫那座远方高塔,眼神冷漠:
“更何况,那位王女——如今可是命运之主的女伴。”
她轻轻嗤笑一声,像是在评价一出无聊的剧:
“奥利昂……我的傻弟弟。”
“你居然连神明,也敢碰?”
她的目光扫过侍女惊惧的神情,随意一撇,像是在观赏一只跳上王座却穿错礼袍的猴子。
—
与此同时,在王宫西侧,次子·艾德尔·特瑞安正站在军务书阁,身着未解勋带的深黑军服,银星未摘,袖口因晨训而微湿。
他的神色一如往常般凝重,批阅着最新一份军政简报。
忽而,侍从军官走近,递上一份折叠极紧的急报,低声道:
“殿下,雾都北口传来流言:皇长子殿下有意联姻血族,以缓和当前局势。”
艾德尔闻言,指尖停在行文边缘,缓缓抬起头,眸光如刀。
他复诵一遍,像确认这句话确实来自这片土地:
“……塞莉安,做他的妃?”
他闭眼两秒,睁开时目光沉如海底。
“血族的体面,是压不下去的。”
他将手中的文件卷起,重重一敲桌案:
“盯紧王宫信鸽线。他若真把这信送出去,我要在第一时间应对。”
军官立刻躬身应令,退下。
艾德尔望着窗外,晨曦照不进他所在的书阁。
他看着空中飞过的信鸽,嘴角挑起一丝近乎残酷的判断:
“他不是想平定血族。”
“他是在——往火堆里加柴。”
—
而在王宫花园深处,晨露尚凝,最年幼的皇女——莉赛莉雅·特瑞安,正在修剪蔷薇。
她身着纯白束腰长裙,动作极为小心,每一剪都落在花刺的缝隙之间。
她的贴身侍女玛琳站在一侧,低声道:
“殿下……听说奥利昂王子打算迎娶那位血族王女。”
莉赛莉雅手中剪子微顿,却未抬头,只是轻轻叹息:
“他又开始用血统讲故事了。”
她望向晨光中刚刚盛开的蔷薇,花瓣仍沾着水珠,如同某个还未擦净的童话结局。
“可惜……”
“童话是讲给小孩听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王宫高墙,声音平静得可怕:
“而我们,已经住在火山口上了。”
玛琳犹豫着问:
“殿下的意思是……”
莉赛莉雅摇头,语气柔软却透着一丝令人无法忽视的决绝:
“我什么都不需要说。”
她转身继续剪花,像是在修剪一封尚未写出的悼词。
“因为那封信——会自己烧起来。”
她的目光始终温柔,却有着令人意外的笃定。
“因为塞莉安,不会接受。”
“穿刺者大公,不会容忍。”
“而父王……终究会让奥利昂,明白他自己的愚蠢。”
而在王宫更深的层层宫墙之后——
一处无人涉足的回廊静立在清晨的霜气之中,雪白石地蜿蜒而上,两侧是镶嵌于青铜浮雕间的静默长窗,
窗外晨光无法完全照进来,只留下一线冷金,仿佛整个空间本身就被设定为不属于“白昼”的区域。
长廊尽头,是一间密室。
王族双子并肩站立于其中,一面通体打磨的黑银长镜,横亘在他们面前,
像是另一重世界的入口,又像是王室血统凝视自身罪孽的唯一回声。
维多莉安披着银羽礼袍,领口严密,整个人显得仿佛与这个清晨毫无关系。
她手中正把玩着那封尚未送出的请示副本,纸张边缘依旧残留未干的墨迹,
散发出微弱的鸦青色幽光——那是尚未被命运承认的王命草本,仍在等待主权落印。
她低头一指抚过纸角,仿佛触摸的不是墨,是奥利昂野心下的一块软腐。
抬起头时,她看向镜中,语气冷得像雾:
“你不打算劝他?”
亚瑟站在镜正中央,身形沉静如山,手负在身后,黑披风在镜前投出一道清晰却无感情的影子。
他没有转头,语气一如他身后的王座壁画:
“如果父亲真会通过这份请示——”
“那就说明,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判断。”
他的眼神落在镜中,不是自己的脸。
而是——王都全景的折影。
被镜面微微扭曲的街巷在黎明中蠕动,像一个正从梦中醒来、却尚未看清自己身形的巨人。
亚瑟语调平静,却暗藏锋芒:
“这不是坏事。”
维多莉安轻笑,那笑意像封存的镜酒,温和,却藏着烈性毒焰:
“为什么?”
亚瑟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淡然:
“因为雾——深了。”
他低下眼,仿佛已经看见了预设好的剧场崩塌,旧秩序与伪信仰在灰光中被命运本身一点点吞没。
—
下一刻。
王宫议事厅钟声响起,九响连鸣,如敲在国策之上的锤。
亨里安七世的贴身侍从,身着白金长袍,步履如封条撕裂。
他沿王宫西翼长廊,越过侍卫未问,直抵王座厅前。
宫门缓缓推开,厚重的青铜门轴发出一声仿佛王朝心跳的“嗡鸣”。
奥利昂端坐在王座下方的仪典案几之后,银盔已除,披风斜披,目光直视前方,面色森然。
侍从行至正前,垂首宣读。
他的声音没有颤抖,却如铁铃坠入水井,冷得刺骨:
“陛下令,拒绝此请示。”
“王子不可擅动国策婚盟。”
“尤不可妄言血族之女为侧妃。”
“王座尚在。”
“王命未出。”
“诸子之言,当守礼。”
他说完,将那封训令折页以最简洁而恭谨的动作呈上,行最基本的礼仪,没有一句多言。
然后转身离开。
长袍飘过玉阶,声音却久久未散。
奥利昂盯着那封王命训令,目光如火如冰。
他的拳头缓缓握紧,骨节发白,青筋如蛇般蠕动,缠绕上手背。
他听懂了。
他听出了父亲的态度——不再是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