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从蔬菜大棚开始 第180节

  转过街角,东兴楼的飞檐冷不丁撞进眼里。

  青砖灰瓦的仿古建筑浸在暮色里,透着股庄重劲儿。飞檐翘角挂着风铃,晚风一吹,叮铃铃转得欢。门楣上“东兴楼”三个鎏金大字被门灯一照,金晃晃的,门两侧红灯笼让风刮得簌簌响。

  “嚯,这地方真气派。”李振国捏着车闸停稳,仰着脖子打量三层高的楼。重新开业七年的东兴楼正是红火时候,玻璃门里暖黄的光漫出来,隐约能听见杯盘碰撞和说笑的声儿,热热闹闹的。

  大堂里八仙桌摆得齐整,红木椅上铺着软垫,墙上挂着山水字画。空气里飘着酱油混着料酒的香,还飘着股糖醋味儿,勾得李振国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咽了口唾沫。

  “同志,有预定吗?”穿月白色制服的女服务员迎上来问。

  “有的,王光伟订的包间。”李振国把腰杆挺直了些,声音也提了提。

  “包间在二楼,两位跟我来。”服务员引着他们往里走,踩上木质楼梯,发出吱呀轻响,一步一声。

  二楼宴会厅铺着红地毯,脚踩上去悄没声儿。转过雕花屏风,服务员推开“松鹤厅”的木门。

  一股热乎气扑面而来,红木圆桌中央摆着青瓷转心瓶,插着几支开得正盛的牡丹。陈老太坐在主位喝茶,小胖子李景辉趴在桌边摆弄筷子,看见他们进来,眼睛“唰”地亮了。

  “妈,大姐,姐夫。”陈淑萍笑着打招呼,眼角细纹都舒展开了。

  李振国把汾酒放墙角酒柜上:“姐夫,我带了两瓶酒。”

  王光伟正给陈老太剥橘子,闻言摆摆手:“你这酒我留着慢慢喝,今儿个咱喝这个。”他从桌旁拎出个鼓囊囊的纸盒,掏出瓶五粮液,水晶瓶子在灯光下,泛着琥珀似的光。

  陈淑萍瞅一眼直咋舌:“哟,姐夫这是下血本了!这好酒我可没喝过,一会儿高低得抿两口。”

  “敞开喝,我带了两瓶。”王光伟脸膛红扑扑的,打开瓶盖,给每个人倒了一杯酒,酒香味儿立马飘开了。

  服务员端着托盘挨着进来,先上了道葱烧海参,黑亮的海参卧在浓稠酱汁里,缀着翠绿葱段。

  “这可是东兴楼的招牌。听说选的都是渤海湾的刺参,光泡发就得七天,高汤煨够十二个钟头。”王光伟给陈老太夹一块,介绍道:“妈,您尝尝这味,地不地道。”

  陈淑萍也夹了一块,刚尝一口被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吐出来,含混着说:“怪不得说鲁菜讲究,这一口下去,鲜得舌头都快化了。”

  陆续上了烩乌鱼蛋汤、芫爆肚丝,每道菜王光伟都能说出门道。芙蓉鸡片雪白细嫩,糟熘鱼片带着酒香,酱爆鸡丁裹着亮闪闪的酱汁。

  李景辉甩开腮帮子猛吃,油乎乎的小嘴巴亮晶晶的,陈老太不停给他夹菜,念叨着“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手里的筷子没停。

  “诶,莉莉和婷婷怎么没来?”陈淑萍扒拉着碗里的饭,突然想起两个外甥女。

  陈淑芳夹了一筷子糟熘三白:“莉莉那身子重,闻不得荤腥,早上喝口小米粥都吐了,让她在家歇着了。婷婷在学校。”

  王光伟突然从包里掏出个红绒盒子,打开是支银发簪,上面镶着小小的翡翠:“妈,这给您的,戴上看看喜不喜欢。”

  “嘿,咋又给我买东西了?”陈老太眼角带笑,嘴上说着,手却伸了过去。

  陈淑萍接过簪子给老太太戴上,笑道:“诶呀,妈,您戴着簪子真好看,这一瞅年轻了不止十岁。”

  “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啥好看不好看的。”陈老太眼角笑出一堆褶子,却对着桌上的酒瓶照了照。

  陈淑萍也在一旁帮腔:“妈,确实好看,挺适合您的。”

  王光伟又拿出块上海牌手表,递到李振国面前:“振国,这块表是送给你的。”

  李振国的手顿在半空,黝黑的手指头蜷了蜷,半天没敢接:“姐夫,这……这太贵重了,不能要。”

  陈淑萍诧异,“今天啥好事啊,姐夫你又是请客,又一个劲往外送东西,说出来让大家伙儿都高兴高兴。”

  不待王光伟回答,陈淑芳笑着说:“今儿个你姐夫升职了,现在是京城电视机厂的副厂长。他说了,要不是振国帮他找反季节蔬菜,给领导送礼,这事还真不一定能成。”

  “拿着吧。”王光伟把手表往李振国手里塞,“我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干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迈出这一步了,见者有份,振国,就甭跟我客气了。”

  陈淑萍在桌下悄悄碰了碰丈夫的腿,接过来笑着说:“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谢谢姐夫。”她摩挲着表带,心里头却有点不得劲,说不清啥滋味。

  酒过三巡,王光伟的脸红得像关公,大着舌头说以后要给李景辉在电视机厂找工作,“保准……保准是个好差事”。

  李振国闷头喝酒,五粮液的辛辣在喉咙里烧得慌,他想起自己在罐头厂车间,每天闻着甜腻的桃罐头味,一身力气全耗在流水线上,没处使,心里堵得慌。

  散席时快九点了,夜风带着凉意,吹得人一激灵。陈淑萍驮着陈老太,李振国带着李景辉,两辆自行车在路灯下拉出细长影子。路过一段坑洼的地面,李振国没留神,车轱辘猛地颠了一下。

  “哎哟!”李景辉捂着屁股叫唤,“爸你怎么骑车的!”

  “嫌颠自己下来走!正好减减肥。”李振国没好气地说,心里正堵得慌,被他一嚷嚷更烦了。

  “您这车子冷就不说了,还颠屁股,还有理了?”小胖子不服气,梗着脖子道。

  李振国哼道:“谁家车不是这样的?”

  “二哥的小轿车就不颠。”李景辉嘟囔着,“真皮座椅坐上去软乎乎的,还有收音机听,老舒服了。”

  听到小胖子提起自己的侄子李哲,李振国心里才舒坦一些,侄子有本事,自己这个当叔的也脸上有光。

  回到广渠门内大街的筒子楼,楼道里飘着各家饭菜味儿,酱油香混着油烟子气,还有谁家炒辣椒的呛味儿。公用水池边有人在刷碗,“哗啦哗啦”的,昏暗的灯泡忽明忽暗,照着墙根儿堆的煤球,黑乎乎的一片。

  陈老太和李景辉洗漱完很快就睡了,屋子里只剩下轻轻的鼾声。

  李振国和陈淑萍躺在床上,都没有说话,也都没有睡意,黑暗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月光从窗户缝钻进来,照在墙上泛黄的奖状上,那是李振国去年得的技术能手奖,边角都卷了。

  “振国。”陈淑萍突然开口,冷不丁的问:“最近这段时间,老二找过你吗?”

  李振国扭头看她:“没有,咋了?”

  陈淑萍咬着牙,像是下定了决心:“跟着老二干吧!闯一闯,总比你一直窝在厂子里当工人强。”

  陈淑萍最了解丈夫,在罐头厂干了这么多年,生产技术和经验没的说,却连个小组长都没混上。

  主要就是因为丈夫脸皮薄,不爱钻营,又是外地人,没根没底的。要是没有过硬的关系,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一眼能望到头。

  跟着侄子干,虽说听着不好听,但肯定能得实惠,也不用刻意去钻营,正适合丈夫这性子。

  李振国露出一抹苦涩:“咋了,被姐夫刺激到了?”

  “看姐夫当了副厂长,你不羡慕?”陈淑萍反问,黑暗里眼睛亮亮的。

  她知道姐夫没啥坏心思,今天请客纯粹是高兴。

  陈淑萍自己也没啥别的心思,但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都是一个妈生的亲姐妹,这日子过得也差的太多了,心里不是滋味。

  “羡慕,咋不羡慕!”看到姐夫当了副厂长,李振国也替他高兴,但高兴之余又不免有些失落,胸口闷闷的。

  他也知道,如果自己继续待在这家罐头厂,这辈子也就是个工人了,啥盼头也没有……

  李振国沉默了半晌,有些烦躁,烟瘾上来了又忍住,手指头在被子上抠着。黑暗中他仿佛看到新罐头厂的厂房,流水线轰隆隆转着,印着他名字的主管胸牌在灯下闪闪发亮。

  他深吸一口气,也下定了决心:“成,有时间,我去找老二,看看他的罐头厂筹备的咋样了?”

第250章 变化

  京城,苏州胡同。

  天刚蒙蒙亮,胡同里已经飘开了早点摊的味儿——

  七号院后院,西厢房的谭静雅刚洗漱完,浅蓝色碎花衬衣领口有点皱——昨儿回来的晚,洗了没熨,她低头扯了扯,又捋了捋袖口。

  出了西厢房,就见金子趴在北屋门口。

  黄头白脸的模样本就讨喜,今儿却蔫得厉害,耳朵耷拉着快贴到地上,尾巴有气无力地扫着砖缝,连谭静雅的脚步声都没抬眼。

  她蹲下来,摸摸它的头,声音软乎乎的:“金子,怎么没精神呀?是不是李老板好几天没回,你想他了?”

  金子总算抬眼瞥了她一下,又把头埋回爪子里,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响,跟受了委屈似的。

  “等着啊,我去做早饭,给你也煮点玉米粥。”她说着起身往厨房走。

  谭静雅刚把玉米面倒进搪瓷盆,就听见院门口“吱呀”一声响。

  紧跟着是金子兴奋的叫声,“汪汪”。

  她擦了擦手上的面,往外走,就见李哲站在门口,他个子高,晨光从背后照过来,把影子拉得老长。

  更惹眼的是他脚边——一只通体泛红的小狗,红鼻子湿漉漉地抽动,时不时吐舌头舔舔红脚掌,连嘴巴周围的绒毛都泛着红,缩在李哲脚边,像团没烧旺的小火球。

  金子早围着那小狗转开了,鼻子凑上去嗅了又嗅,尾巴摇得飞快,差点甩到自己腿。

  李哲笑着抬脚,轻轻踹了下金子的屁股:“别吓着它。”转头看见谭静雅,打招呼道:“谭姐,早啊。”

  “李老板您回来了!”谭静雅走上前,目光直黏在那只红狗身上,忍不住叹:“这小狗真漂亮,浑身红得发亮,是您买的?”

  “它叫火焰,是朋友送的。”他瞥见谭静雅系着的碎花围裙,围裙角沾了点玉米面,又问:“您这是做早饭呢?”

  “是啊。”谭静雅笑着点头,又往他身后看了看,“您吃了没?没吃的话,我给您也做一份。”

  李哲摸了摸肚子,还真觉得饿了——今早五点就坐着运菜的卡车来京,哪里顾得着吃饭:“那可太谢谢您了,我这肚子正叫呢。”

  “甭跟我客气,顺手的事。”谭静雅转身回厨房,煤炉上的铁锅已经热了,她磕了三个鸡蛋进去,“滋啦”一声,油星子溅起来,她下意识往后躲了躲,金黄的蛋液很快凝固,香气瞬间飘满小院。

  “金子,跟火焰好好玩,别欺负它。”李哲叮嘱了一句,进了北屋。

  火焰似乎对于陌生的环境有些畏惧,跟着李哲进了北屋,缩到圆桌的桌腿旁。金子也屁颠颠的跑进来,一会跟着李哲,一会嗅嗅火焰,对于这个小家伙很感兴趣。

  李哲脱掉外套挂在衣钩上,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村子里啥都好,就是尘土大。

  屋子有两三天没通风了,李哲打开窗户通风,又烧了一壶热水。

  水还没咕嘟出响,谭静雅已经端着早餐进来了。

  一锅玉米粥摆上圆桌,上面还飘着点热气,旁边放着一碟咸菜。竹篦子里还有几个白面馒头,最边上是个白瓷盘,里面躺着三个金黄的煎蛋,边缘微微焦脆,看着就有食欲。

  “李老板,给您做了两个煎蛋,您尝尝味道怎么样?要是不合您口味,尽管提。”谭静雅把放着煎蛋的盘子推到李哲面前,又给李哲盛了一碗玉米粥。

  “谢谢。”李哲拿起一个馒头掰开,然后把两个煎蛋都夹了进去,咬了一大口——馒头的松软混着煎蛋的香,含糊着赞道:“好吃!外焦里嫩。”

  谭静雅坐在对面,面前只有半个馒头和一个煎蛋。

  李哲喝了口粥,放下碗问:“谭姐,这几天餐厅生意咋样?”

  谭静雅也放下筷子,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挺好的。前两天韩师傅琢磨出个新菜,叫‘麻辣鲜香兔’,客人们反应都不错——昨儿有个老主顾,一下点了两份,说要带回家给孩子尝尝。营业额也稳定,比开业那会儿还好些。”

  说话间,火焰老往李哲腿边蹭,尾巴轻轻扫着他的裤腿,眼神里满是期待,尾巴还轻轻晃着。

  李哲掰了一小块馒头扔到地上,火焰低着头,呜呜咽咽地吃了。

  谭静雅忽然想起件事,抬眼说:“对了李老板,我听王经理提过一嘴,说您帮朋友的西餐厅搞了个预付费的法子——节假日让客户先存钱,给点优惠,好吸引客户常去。我觉得这主意挺好,您说咱餐厅能不能也试试?”

  李哲没立马答,心里盘算着:现在都四月中旬了,天越来越暖,之前靠反季节蔬菜吸引客人的噱头,再过阵子就不管用了。要是真能搞个预付费会员制,说不定能留住不少老客户。

  想明白后,他抬头说:“你这想法可行,咱能试试。”

  谭静雅眼睛亮了亮:“我也就听王经理随口说的,具体这预付费会员制咋弄,我也不懂,您能跟我细说细说不?”

  李哲把最后一口馒头就着咸菜咽下去,抹了下嘴:“再过十来天不就五一劳动节了嘛,到时候咱搞个‘五一酬宾’活动。

  活动期间,客户往卡里充一百块,免费给张会员卡,再送十块——等于卡里能花一百一十块。

  充二百的话,送二十五,卡里就是二百二十五。

  充五百的话,多送八十,卡里直接有五百八十块。

  反正就是充得越多,优惠越大。这样一来,咱能快点把钱收回来,还能留着客户常来,也能让他们多花点钱。”

  谭静雅听得特认真——她在餐厅待了这么久,一听就明白这预付费的门道,确实是拉回头客的好法子。

  李哲又补了句:“我这就是举个例子,具体咋定规矩,还得看咱餐厅的实际情况,你再琢磨琢磨,弄个靠谱的方案。”

  谭静雅点头:“成,等我把计划书拟好了,再拿给您看。”

  两人吃完早餐,谭静雅手脚麻利地收拾起碗筷,端去厨房。

  她刷碗的动作很快,水流“哗哗”地响,还时不时哼两句邓丽君的歌,没一会儿就把碗筷收拾干净了。

  她回西厢房换了身衣服——一件浅灰色的衬衫,一条黑色的直筒裤,衬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显得干练又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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