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培军神情一凛,回头看看陈默带队离开的方向,此时由于天气缘故加上距离原因,对讲机已经失去了效果。
再看看自己带过来的二百多人,老方深呼一口气:“我知道了,示范营只需要休息二十分钟,休息结束后就能加入新的战斗。”
后勤上尉点点头,而后主动伸出双手:“感谢,辛苦了。”
“应该的。”
方培军脸色疲惫,神情却异常坚定。
他们这边多坚持一会,陈营长那边就能多撤一些。
“全体都有!”
“原地休息二十分钟。”
命令下达,哗啦一声,支撑数百人的那口气彻底泄掉,一群人也不管下不下雨,是不是泥坑,直接躺到地上。
累到魂都快掉了,仰头张嘴接雨水润喉。
道路被阻,物料比水资源重要,他们这些上堤坝的人,压根没带其他负重。
方培军没有休息,勉强撑着身躯盯着现场的人忙碌。
休息的这段时间,多名晋省水文站的工程水利专家,在现场对洪峰冲击力进行模拟计算。
大堤第一次泄闸洪峰,预计最高值,每秒过水量会突破12136立方米。
所以大堤加固要以12200立方米的过水量,调整钢筋桩的桩距。
这加固大堤和盖楼都是一个原理。
基础承重,决定了大楼的高度,而钢筋桩就是大堤的承重。
方培军跟着这帮专家,认真听着对方设计在哪下桩,插旗,哪段需要加装双层网。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总之,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多学一些,多看一些,无论如何也要将后续工作做好,为后方撤退的人民群众和营里的同志,争取更多的时间。
哪怕只是一秒钟。
看完了水利专家设计,他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跑到距离大坝最近的地方。
眼睁睁看着一名三级士官,腰上缠着两道背包绳当做保护牵引,在距离士官不到两米的地方,就是咆哮着的滚滚洪流。
整个水面像是开了锅似的炸开,浊浪翻涌,时不时有滚木若隐若现。
水有多快,水里的杂物就有多快。
这个时候人一旦落水,不难想象,大量漂浮物造成的危险,绝不比洪水本身小。
而救生衣之类的东西,能起到的保护其实非常有限,乱流漩涡激荡,浪头一旦起来,万钧的力量拍在人身,会直接把人拍晕。
一般人别说站在堤坝边缘下桩了。
光是靠近,听闷雷大作的洪流,感受大地震颤,就要胆战心惊,吓到腿软。
方培军虽说并非野战基层出身,可也自诩胆子够大,此刻,小腿肚子却有些转筋。
然后,军人的身份,让他强行压下内心的恐惧。
方培军安静的站着。
看着哗啦啦的洪水冲撞堤坝,溅起的水花,比人还高,打湿了士官的裤子和衣服。
但士官却毫不在意。
对方表情严肃,小腿弯曲着,整个人呈现出蛙跳姿势,随后猛地发力,直起腰的同时,两条手臂把木锤抡圆了,从头顶狠狠砸下去。
“啪”地一声脆响,钢筋“噗嗤”打进去一截。
抡锤的大弧线,暴力且阳刚,无比生猛。
很快。
随着水利专家不断的测量位置,插旗,无数的战士蜂拥而至,数十上百个砸桩分队同时开干,响亮的“啪啪”声不绝于耳。
方培军看会了,随后,他自己找两根内务带做好简单防护,加入抡锤大军。
教导员都行动了,其他人还能坐着?
侦察一排排长王艳军率先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抹掉脸上的泥水,大吼道:“兄弟们,我知道大家很累,但你们看看188师的兄弟们,连续在这奋战数个小时,他们不比我们轻松。”
“今天,大堤就是我们的阵地。”
“堤在人在,堤亡人亡,跟着我冲,营长带着其他兄弟们,正领着乡亲们撤离,绝不让这该死的洪水,提前一秒从我们的阵线跨出去。”
“两个字,死守!!”
“老子不说其他的了,军官,侦察连的人,还有各战斗班班长跟我上堤,组成砸桩突击队。”
“满学习!梁红杰”
“到!”
“你们俩组织副班长,士官,建立沙袋运输队。”
“所有人记住喽!哪怕沙袋不够,用身体堵,也得把这洪水给堵住了。”
“杀!”
“杀啊!!”
一个个疲惫到双腿,几乎不听使唤的示范营战士,高呼着口号起身。
满学习原本打算跟着过去打桩,被王艳军揪着衣领给甩到了后面。
“滚一边去搬沙袋。”
“可我也是干部。”满学习有些不服气。
连带着其余一些战士同样不服,在这种气氛的感染下,都想去做最危险的工作。
“滚蛋!!”
“老牌干部还没死绝呢,轮得到你们?”
王艳军抓下自己的帽子拧干水分,重新扣到脑袋上。
“满学习,你狗日的别以为营长惯着你,老子就不敢揍你,你以为让你搬沙袋,是什么轻松的活?”
“现在你就是咱们全营的后勤队长,协调物资的事交给你,监督咱们工区士兵状态的活也交给你,鼓舞士气的活同样交给你。”
“对了,188师那边有姜汤还有热汤供应,别特么让老子冻死在这,就是你们最大的作用。”
“执行命令!!”
王艳军安排完之后,领取木锤冲向大坝旁的旗帜,那里距离洪流不足两米。
示范营谁都没说过,建营是以侦察连为基础,甚至全连在营里向来都是默默干活的类型。
可一旦外出碰到事。
最能抗事的,仍旧是这个侦察连。
无数的人群冲向大堤,没有人退缩,没有人胆怯。
面向洪汤,面不改色!
决战时刻,所有人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成败不必在我,但求全力抗争。
。。。。。。。。。。
大堤上最终决战的号角吹响。
泄洪区这边。
陈默的工作同样不轻松,他们一路上碰到的民众越来越多,最终碰到了撤离的大部队。
示范营缀在尾部掩护。
人越多撤退工作越麻烦,这是必然的。
一开始碰到的民众,由于脱离大部队,甭管什么原因,他们带的东西都非常少,全营协助,或背或搀扶,总能应对,一起撤出。
可几十人,几百人,上千人撤离,压根就不是小半个营能够照顾的。
充满泥泞的大路上。
暴雨还在洗刷,陈默口中咬着手电,背着一位六旬老人,手中还牵着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
这是脱离队伍稍远的人,被陈默带回大部队,放入人群中,护着他们在泥水中前行。
九十年代末,乡下的水泥地很少见,柏油,沥青之类的就更别提了。
听都没听过。
平时下雨路都会变得特别难走,何况是这种时候。
示范营的人被分散,以战斗班为单位护送,陈默作为营长,本身是可以轻松一些,只负责指挥就行。
但落在后面的人太多了。
有些必须找到家人,有些必须带上物资,前行并不困难,安抚民众崩溃的情绪,才是最难的。
侦察连的战士,装步的战士,帮老乡推车,一步步的前行。
整个过程。
没有人喊累,因为没有力气了。
没有人抱怨,因为他们是军人。
滑倒,站起,再滑倒,再站起。
示范营的战士,军官,党员,士官,这些精锐力量,从陈默开始,包括下面所有人,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仿佛是永动机器,仿佛铁打的人,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证明陆军永远向前,证明军人这面旗帜,永远不会倒。
这就是战场。
没错。
是野战军的战场。
和平时代,向危险挺进的迷彩洪流。
老美的军队不会救灾,袋鼠的军队也不会,就连毛熊的军队都不会,可是解放军全都会。
也许平时有些人嗤之以鼻,看不上自己家的英雄,总是刻意的贬低,随意的抹黑。
但每每遇到地震,洪水,泥石流,山火。
只要有灾难的地方,永远都会看到他们的身影。
所谓的野战军。
你以为是打仗?天天打仗?
不,不是的。
这是一支看不见的头破血流,是一场失控的山火面前,连长为了掩护新兵,自己压在他身上,结果两人抱在一起牺牲。
是抗洪前线,牺牲后连洗脸的水都没有。
是地震时,给养送不上去,饿着救灾,因为上级下了死命令,不允许自己去倒塌的房屋里翻找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