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安庆闻言也怒了,当即反怼道,“朝廷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自己不知道吗?若是没有朝中奸贼陷害脱脱丞相,又解散淮北前线的大军,若有一支朝廷主力大军在淮北策应,我也不会甘心投降,起码我们拼命抵挡还有意义,能为丞相争取些时间。
“可现在是朝廷自己在自毁长城,我便是拼死一搏,把婺州路的军民打光了又能怎么样?能把脱脱丞相换回来吗?能把朝中的奸臣除去吗?能把淮北那二十万大军叫回来吗?”
这话杨惠反驳不了,但他还是抓着忠君的事不放,认为几人主动投降十分可耻,于是又嘟囔道,“好歹也是个从三品的朝廷大员,你若宁死不降,想必婺州士卒也不会如此心安理得的迎贼军入城。”
甯安庆却道,“从三品又如何?为国分忧解难,却被奸贼陷害,连正一品的丞相都能被陷害贬黜,我不过一个枢密院同佥,又能如何?”
“你该去死!”
“那你这个正三品的肃政廉访使更应该死在在下前面才对。”甯安庆毫不示弱的反呛道。
“你”
陶广义看够了戏,当即冷笑道,“好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达鲁花赤僧住被我杀了,南台侍御史帖木烈思自刎而死,你若真对朝廷忠心,真有殉国的勇气,当初为何不直接在金华城头跳下去,我也敬你是条汉子,可你不还是缩了吗,不还是怕死吗?”
杨惠看到陶广义,就更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人里最无耻的便是你这贼厮,身为朝廷世袭万户,竟与反贼暗通曲款,若不是你里通外贼,婺州路又怎会丢的那么快,还说我怕死,那是因为你那日强行绑了本官,不然.”
“不然怎么样?你现在不是没被绑着吗?那道旁就有树,你去找刚才那老丈借根麻绳,实在不行把腰带解下来,吊死在树上不就行了,我看刚才那棵歪脖子树就不错,你放心,你要忠你的君,殉你的国,尽管去就是,若是有人阻拦,我保证帮你拦着。”陶广义再次讥讽道。
“你,你,无耻之尤!”
“嘁,既然怕死就老实缩着,还逞什么口舌之利?还说老子无耻,我好歹还知道自己姓陶,是炎黄汉种,不像某些人,明明有个汉姓,却数典忘祖,觉得蛮夷鞑子是自己主人,果然是一条忠犬。”
“你,姓陶的,啊啊啊,本官跟你拼了!”
嘭一声,还不等杨惠碰到陶广义的衣角,本来还在一旁看戏,负责护送(押送)他们去建康的内卫军军官,就一脚将杨惠踹倒在地,这才站出来说道。
“好了,都别吵了,少在这里寻死觅活的,想死到建康再死,别给老子找麻烦,赶紧启程,船找到了,今日还要去刘家港呢。”
杨惠一个进士出身,平日里自诩斯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哪里被人如此欺辱过,但他胆子又小,又没勇气自杀,被士卒踹翻在地也不敢还手,只得委屈万分的自己爬起来拍打衣裳,那模样幽怨极了,甚至还偷偷用袖子抹起泪来。
众人都不再理他,甯安庆这时又好奇的对那军官问道,“刘巡检,若是去建康的话,直接乘船走太湖到溧阳不是更快吗,或是走陆路去建康也可,为何要去刘家港?”
刘巡检当即道,“这是上面的吩咐,听说是殿下的意思,要你们从刘家港乘船走长江去建康,然后先让陶先生去看看建康的船厂,最后再去觐见殿下。”
“船厂?什么船厂,陶兄不是说那位殿下许你一个枢密院尚书吗,莫不是要你去造战舰?”甯安庆顿时好奇道。
陶广义也有点懵,“我也不知道啊,按说应该是让我去造火器才对,可就算是造火器,我也比不过殿下,谁知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了建康不就知道了,走吧。”
刘巡检主动结束了话题,立刻领着一行人乘船先去了刘家港,又转乘大船去建康。
两日之后,众人才刚到建康的龙湾码头,立刻就被旁边龙湾造船厂的一号干船坞里,矗立的巨大船体吸引了目光,那是一艘史无前例的巨舰!
任谁从这里经过,都会忍不住被它吸引。
这条船长大约有二十余丈,宽四丈左右,不算桅杆,仅船舷就有四五丈高,就那体型往那一放,说是一栋大殿也不为过,而且造型也十分奇特,不像是传统的平头船,而是又尖又薄,如刀锋一般的船艏!
“这就是殿下让我看的船?”
“应该是吧,咱们先上岸,我去派人进城找帅府,再找船厂的人问问。”刘巡检当即说道。
于是一行人就上了码头,站在旁边的土岗上近距离望着那条船,还有不少当地的百姓,也好事在站在此处围观。
船身周围包着一圈脚手架,有许多工匠正在脚手架上忙碌着,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船坞不远处还有一排蒸汽烘干房,正冒着氤氲的蒸汽,如同起了一层薄雾一般。
陶景明好奇道,“这船好生奇怪,船舱侧舷上居然开了三层四十余个窗户,这不怕一个浪头打过来,船舱进水吗?”
“应该不会,你们看那上下的船壳刷的漆都不一样,下面是红色,上面是白色,红色的才应该是泡在水里的部分,白色的露在水面上,窗户都开在上面,只要浪头不太大,应该进不了水吧。”甯安庆也看着那船分析道。
陶广义摇了摇头说道,“如此巨大的船只,应该不是在江河里游的,这怕是一条专门打造的海船,还有侧舷那些窗户,倒是让我想起了一种可能。”
“爹觉得是什么?”陶景明当即问道。
陶广义这才捋着胡子道,“听说圣武军的水师之前在崇明沙附近击败了方国珍的水师,圣武军的水师船少,方国珍船大且多,最终圣武军却能以少胜多,就在于战船上安装了火炮。
“你们说,若是眼前那些侧舷的窗口里都安上一门炮?”
“.”
众人瞬间全都瞪大了眼睛,甯安庆惊讶道,“这应该不会吧,如果每个窗口代表一门炮,这一面就有四十多个,两面加起来还不得有八九十门大炮?
“咱们在婺州看到的禁卫军炮团,一个炮团也不过六十余门,这一艘船岂不是比一个炮团还要厉害?”
陶广义顿时摊了摊手道,“这有何不可能的,你没看到圣武军的编制吗,他们的普通步兵团里没有大炮,所有火炮都放在禁卫军炮团里集中使用。
“而且送咱们来的刘巡检,就是参加过渡江战役的,之后东征战役负伤了才退役转隶内卫军军官,据他所说,殿下渡江时的小茅山之战,就曾集中两个炮团128门火炮齐射,当场把月鲁平章的十万大军打死了近两万,这说明火炮本来就该集中使用,数量越多威力越大!
“所以在一条船上装八九十门炮有什么稀奇的,如果每门炮都能打两三里,这条船往那一放,两舷火炮齐齐发射,方圆五六里的敌船根本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打成蜂窝!”
陶广义阐述着自己对火炮战术的理解,听的众人都震撼不已。
啪啪啪——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鼓掌声,众人顿时回头看去,发现是刘巡检从船厂带来的一个中年官员,来人正是负责督造这条海船的汪大渊。
“主公果然没看错人,这些日子许多人都在猜测那些窗户是什么,只有陶万户猜对了真相?”
“敢问阁下是?”陶广义当即拱手问道。
“鄙人汪大渊,字焕章,无甚官职,倒是受殿下所托,在此处监制这条船。”汪大渊自我介绍道。
“原来是汪先生,失敬失敬,这条船真是用来装火炮的战舰?”陶广义当即追问道。
“不错,按殿下的说法,这应该叫做96炮二级战列舰。”
“这么多炮?!”甯安庆顿时惊讶道。
陶景明也问道,“汪先生,这条船可有名字?”
“有的,殿下亲自赐名‘远望一号’。”
“好奇怪的名字”
陶广义这时也对汪大渊问道,“敢问阁下,殿下叫我来看这条船,不知是何用意,既有先生在此处监造船只,应该就没在下什么事了吧?”
“诶,怎么能没陶万户的事呢,这船是我监造的不假,但是那96门重炮,可就要着落在你的身上了啊。”
“让我造炮?”
第438章 忽悠来个便宜徒弟
“不错。”汪大渊点点头,“听殿下说,陶万户是新来的枢密院总装的尚书,那今后这全军武备之事自当交给阁下来办,不光这造炮是阁下份内之事,等明年我走了,这龙江造船厂恐怕也要交给阁下管理。”
陶广义闻言咽了口唾沫,踟蹰道,“在下不过刚来,就受此重任,这会不会有些”
汪大渊当即道,“阁下刚才既然能一眼猜出这条船的用处,就一定不是常人,武院军备司主官之职早已空缺良久,主公却迟迟选不出合适人选,盖因懂军事者不懂工匠营造之事,懂营造的工匠又不懂军事,而且这个主官又要懂得火器,想要找出一个这样的人,何其难也。
“主公既然看上了陶万户,那陶万户定于此道有过人之处。”
陶广义也有些诧异,鲁锦居然这么看得起他,这才说道,“好吧,那咱们接下来可是要去仔细看看这条船?”
“这就不必了,殿下让你来这里看一眼,只是希望你能清楚自己今后的职责,既然见到了船,接下来直接去觐见殿下便可,我可以为你们引路。”汪大渊当即道。
“那就多谢汪先生了。”
于是一行人就径直进了城,去了中枢,在原来的帅府等了半晌,才被侍卫领着去见鲁锦。
“臣陶广义,罪臣甯安庆,李相,拜见楚王殿下。”
“哼!”
陶广义一行人在汪大渊的带领下来到二进中堂,立刻对上首的鲁锦作揖参拜道,然而就在这时,众人身后却突兀的传来一声冷哼,甯安庆等人头都没回,就知道肯定是杨惠那厮又作妖了。
鲁锦也有些惊讶,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多礼,谁能告诉我后面那人是谁?”
众人这才直起身来,陶广义当即介绍道,“殿下,此獠是元廷的浙东廉访使杨惠,并非降臣,而是那日破城时,臣将他绑了起来,按理应该算作俘虏。”
“哦,那他现在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降了没降,没降来这里做什么?为何还没死?”鲁锦再次问道。
这次还不等陶广义说话,杨惠便主动道,“呸,区区逆贼,僭越称王,安敢让本官投降,本官可是至正八年的进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会被一贼厮降伏。”
众人闻言顿时大骇,鲁锦却突然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哦,你既然要效忠你的鞑子皇帝,那为何没在金华自杀殉国呢?还是说,你准备来这里刺杀我,要为你的鞑子皇帝尽忠呢?”
让杨惠刺杀鲁锦?那他自然是没那个胆量的,他连自裁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情?
杨惠顿时高傲的抬头鄙视道,“哼,逆贼作恶多端,自有天收,何必污了我的手?”
此言一出,门外听到动静的李定邦立刻领着两个亲兵按刀走了进来,“殿下,可要将这厮拖出去杀了?”
鲁锦却道,“你没听他说,他是元虏朝廷的进士吗?”
杨惠顿时又仰着头哼了一声,“哼,你知道便好,识相的便早早向朝廷投降,负荆请罪。”
鲁锦却根本不搭理他,继续道,“这厮好歹有手有脚,是个能说话,会识文断字的人,怎么也比牛马好用,杀了多可惜,倒显得我没有容人之量,再说一个迂腐儒生,便是让他活着又能奈我何?
“明明有个汉姓,却这么喜欢给蛮夷做奴婢,既如此,先送去当涂铁矿做苦役,等过两年打下了澄州,将他流放到海岛上卖给虾夷人为奴,不是喜欢给蛮夷做奴婢吗,我成全他!”
“是!”李定邦一挥手,两名亲兵立刻上前拿住杨惠的手臂。
“.”杨惠这时却绷不住了,他不知道澄州在哪,更不知道虾夷人是什么东西,但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顿时挣扎道,“逆贼,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
“想死?我偏偏不让你死,再叫就把你流放到屏州,听说屏州山里的猎头族喜欢吃人,你这一百多斤,应该够他们煮一锅的。”
“.”杨惠顿时不说话了,好恐怖,这个反贼头子居然要把他送给吃人的蛮夷,那还是去澄州给那什么虾夷人做奴隶吧,好死不如赖活着,等朝廷灭了这反贼,定会将自己接回来,一定会的!
就在杨惠被拉出去的时候,陶广义等人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装作没听见一样,直到这厮被拉走没了声音,鲁锦才对陶广义说道。
“陶思温是吧(陶广义的字),你托人给我送的那封信我看了,你在信中绘制的火炮草图,虽然已猜中了七分,但最重要的那三分却没领悟到,你在金华可见到了火炮,知道那三分是什么吗?”
陶广义当即拱手道,“回殿下,见到了,是耳轴。”
“不错,耳轴是炮身与炮车连接的关键部分,又是控制火炮俯仰角度的重要枢机,没有耳轴的火炮,是无法固定牢靠的,也发挥不出应有的战力。
“不过和其他人相比,你也已经很不错了,至少猜到了火炮的射程与身管长度有关,还猜到了射程与合口炮弹的气密性相关,而且你对火器也算较为了解,还尝试自制过火箭类的兵器,虽然没什么实用价值.但思路值得肯定。
“现在让你当总装的尚书,负责全军兵器制造,说实话,你是不合格的,但我看重的是你对火器的探索精神,不循规蹈矩,敢于尝试新东西,这可能比会不会造炮更重要。
“造炮其实没什么难的,学学就会,但敢于探索和尝试的精神是学不来的,所以这个枢密院总装备部的尚书,我还是决定让你来做。”鲁锦当即说道。
陶广义闻言欣喜不已,当即单膝下跪拜道,“多谢殿下器重,臣今后一定百倍努力,绝不辜负殿下的期望。”
“很好,起来吧。”
“谢殿下。”
等安排完了陶广义,鲁锦又看向一旁的甯安庆和李相,对他们问道,“你二人又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们俩是被陶思温劝降的,既然降了,那今后有何打算?若是不愿在我这做事,我可以放你们回家,今后好生过日子便是,若是愿意效力,我也可以给你们安排个官职,你们是怎么想的?”
二人闻言顿时对视一眼,甯安庆犹豫一番才说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如今元廷有奸臣祸乱朝纲,陷害忠良,以至于淮北临阵换将,天下也群雄四起,大元已有亡国之兆。
“而在下一路从金华走来,却看到殿下的疆域内在减地租,推农具,改钞法,百姓安居乐业,分明是一派大治景象,方知殿下并非传言的妖贼,而是真正的明君英主。
“在下寒窗苦读十载,学得本事,值此鼎革之世,不愿归乡老死田间,如今明公当面,某愿为明公效力!”
鲁锦点点头,“如此也可,那你可有什么擅长之处,愿意做个什么官?”
甯安庆闻言一愣,没想到鲁锦会让他自己挑官职,顿时踟蹰道,“这,在下也不知道,全凭殿下安排。”
鲁锦想了想才说道,“你原是元廷的枢密院同佥,军事总该懂得一些吧,可读过兵书吗?”
“读过,五经七书在下全都看过。”
“很好,那你籍贯何处?可还有家人在?”鲁锦又问道。
甯安庆当即答道,“在下籍贯洛阳,是河南府路人,家人俱在洛阳,只是许久没有联系了,也不知现今如何。”
“洛阳?那倒是有些远了。”鲁锦皱了皱眉,家人还在敌占区,那就不是很保险,容易被人挟持威胁,但只要不让他带兵,倒是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让他低调一些就行,于是便再次说道。
“你既读过那么多兵书,那我且考考你,我为何要在六月份攻打金衢?”
甯安庆顿时心道,这便是入职考试了,于是仔细想了想才分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