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烟摇了摇手:“是我才刚在山上不小心磕了下。”
邢母便不在意,低头就去刺绣,一面随口回道:
“那也没有的,下剩的大半包昨儿个都被你哥哥拿去孝敬史公子了。”
邢岫烟张了张口,终究抿唇未语,忍着痛在另一边坐了,也拿起绣绷接着做起了活计。
只是坐下来之后,肋部的疼痛反更难挨了,不禁便有些“丝丝”呼痛。
“磕一下就痛成这样?哪里就这么娇贵了?”
邢母瞥她一眼,有些警惕道:“我手上可没余钱了,你要买药就自己掏钱去。”
邢岫烟并不意外,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邢母这才放了心,走了一回针,又瞧了瞧邢岫烟手内大红的绣品,语带不满道:
“绣行的活计都还没做完呢,就紧着去讨你那二姑的好,真不知道在图哪样。”
邢岫烟微微正色道:
“不提二姑与爹一母同胞,单说二姑以前常用自己的分例贴补咱们家,娘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嘿,你这死丫头!倒编排起我的不是来了!”
邢母丢开绣绷,一径拧眉骂道:
“一母同胞又能怎样?谁让她自个福薄,摊上了个无能的胞兄,又没投胎到老太太的肚子里呢!
不然也能和你大姑一样,仗着江阴邢氏的名头,高高地嫁到那公门侯府里去,怎么也不会就被许个穷酸书生的!
如今聘礼满打满算才几十两,还要侄女儿来帮着置办嫁衣,可真真叫人笑话!”
邢岫烟瞧着自家母亲待二姑的模样与之前大相径庭,知道是因为二姑出嫁后就没了每月的一两分例,而她夫家又甚艰窘,日后自家再难占到便宜的缘故。
她心中暗暗一叹,却也不好答话,只是凝眉走针。
邢母却来了兴头,仍接着骂道:
“就算她是嫡出也不顶用,你那小叔叔倒是邢家的嫡苗苗呢,可家里的田契、房契不也是一样半点沾不着?
不过这须也怪不得旁人,谁让你们邢家家风不正呢!
“第一个,老太太最是偏心!
早早就给你爹娶了亲、分了家不说,统共还只给了百两的家资,竟还不够你爹这些年吃酒赌钱的!”
“第二个,你那大姑就更厉害了!
当年趁着你小叔年幼,一分家私都把持带去了夫家,每年上千两的租子全让那王善保去收,然后每月一两、二两的就把你两个姑姑和小叔打发了。
我呸!一个出嫁的女儿,每年还要从娘家捞大几百的银子去,天下哪有这门子的道理?!”
邢岫烟针也不停,只抿笑劝道:“这原是小叔的事情,娘又何必生这闲气呢?”
邢母却一脸忿忿:
“蠢丫头!你小叔手上松快啊!你爹又和他臭味相投,再凭着大哥的身份,到时候少说也能哄个一二百来花花!”
邢岫烟无言以对。
邢母犹待再劝她先来做绣行的活计,忽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大呼小叫:
“娘,妹妹,快来迎接贵客啊!”
却是自家儿子的声音。
贵客?
家里头如今可没有能称得上“贵客”的亲戚了。
邢母纳罕回身从窗口望去,却见自家满脸红光的儿子地领着个金冠锦服的陌生公子哥登了门,不禁愣了一愣:
这人是谁?竟比县令的儿子还有势派?
一旁,邢岫烟悄悄侧过了身,脸上微微作烧:
“这人...怎么还寻到家里来了啊,难道......难道......”
第119章 少女簪花心踌躇
邢家正房,餐客两用的一间小厅,邢砚钧殷勤地擦了张最好的靠椅,热情地将姚弘旭往上面让着。
又骂着家中的小丫头不麻利,怎么茶水还没上来。
“邢兄不必劳烦了,我说两句话便要走的。”
姚弘旭随意摆了摆手,笑着瞧了眼悄悄舒了口气的灰裙少女,最后看向了她身边面色古怪的妇人:
“伯母,先前在蟠香庵时,在下不慎与邢姑娘相撞,故去那边药铺开了这一剂七厘散来。
可巧山口问路时,正又遇上了邢兄,如此冒昧来访,还望伯母勿怪。”
说着他将手中的药包递向了秀眸惊抬,掩口讶然的少女。
是他撞伤的我家丫头?
好啊,这败家的大丫头!
不找撞人的去要汤药费,反饶起我的药来了!
邢母瞪了眼踟蹰不前的邢岫烟,忙就满脸粲然地接过药来,口内还不住赞叹道:
“暧呦,如今像姚公子这样厚道的人可少见咯!
前儿个老妇人去买菜,被路过的大马给溅了一身泥水,生生就弄脏了老妇人刚上身的一条裙子。
可老身扯着嗓子喊了半天,那骑马的公子哥却头也不回地去了,更别提像公子这样好心地送药过来了。”
一气给这富家公子戴完炭篓(高帽)之后,她面上便恰到好处地露出四分关心,三分羞涩,三分犹疑,支支吾吾地道:“不过...不过......”
姚弘旭只笑:“伯母但说无妨。”
“不过我家丫头生得瘦弱,从小就骨细身轻,被公子这体格一撞,只怕...只怕还会伤着骨头呢。”
邢母语气很是担忧,顿了一顿,才踌躇着道:
“老话说,这伤筋动骨一百天......”
邢岫烟忙打断了她:“娘,女儿没事啊。”
邢母不满地瞪她道:“才刚谁在一直在和我喊痛的?!”
“娘,真没事的,女儿自己瞧过了,只是皮外伤罢了。”
邢岫烟声气脆快,说着又向姚弘旭敛裙一福:
“有劳姚公子关心了,不过这原也是我自己不小心的,全与公子无关呢。”
死丫头!这样还怎么多讨汤药费!
邢母被气得瞪圆了眼睛,忙就堆笑向姚弘旭道:
“我家丫头还不知事,姚公子可千万别听她的啊。”
“娘,你怎么这样呀!”
邢岫烟飞红了脸蛋,颦起了眉头,刚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姚弘旭肃容打断了:
“邢姑娘,我觉着伯母说得很是在理,还是得找大夫瞧瞧才好安心。”
“哎呦喂!公子果然厚道!”
邢母顿时拍手而喜,忙就推邢砚钧道:
“还不快带你妹妹去回春堂瞧瞧,也好叫姚公子放心啊。”
一面还不住地眨着眼。
“暧呀!娘!你......你在做什么啊?”
邢砚钧急得跺脚,又不好明言,只是抵死不去。
邢母气得没法,便要自己拉着邢岫烟过去就医,心内打定主意要开个几十两的药方出来!
邢砚钧忙把她拦住,一边推着邢岫烟道:“妹妹再不去,娘去了可就不好说了。”
一边谄笑着向姚弘旭拱手:“我家妹妹就拜托姚公子了。”
邢岫烟瞧着急红了眼的娘亲和话里有话的哥哥,再看看神情关切的姚弘旭,一时也没了法子,只得点头应下,径直告退回房。
先换回了今儿那身藕荷色印花交领袄子和水红裙子,又拉开自己的妆匣的小抽屉,将里面那几粒散碎银两和一小堆铜子全都装进了荷包,再对镜挽了挽头发,便要抬身出去。
只是临开门时,她瞧着桌上那盆才刚开花的二月兰,微微的犹豫之后,还是用竹剪刀擷下一朵小花来,轻轻簪在了鬓上。
又在门后深呼吸了一阵子,揉了揉热麻麻的两腮,她才拉开房门,盈步而出,走到桃树下双眸悄亮的姚弘旭身前,微微蹲身一福:
“有劳姚公子久候,我们这便走罢。”
面前的少女布衣布裙,荆钗素花,越显清瘦娉婷,气质脱俗,语气中又带着几缕若有若无的欢快,更于端雅娴静中透出一抹青春灵动。
姚弘旭心中暗暗一赞,与她相让着出门去了。
邢母这才正房里探出头来,脸上既欣喜又惊奇,忙就拧着邢砚钧的耳朵问道:
“你刚是说......这林侯太太的侄儿瞧上了你家妹妹?”
邢砚钧捂着耳朵跳开,只得意地把下巴一抬:
“那岂能有假?!
才刚他们有说有笑地从山上下来,我和史公子...呸,我和史大可他们十几双眼睛可都瞧得真真的!”
“可是不应该啊......
要知道,上次你瞧上的那姑娘家里原是愿意换婚的,可偷偷看过你妹妹之后就再不提这事了。
而这等贵公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更别说他虽生得黑了些,可那副好相貌却是怎么都遮不住的——怎么就会瞧上你妹妹这样容貌平平,个头还高的女孩儿呢?
邢母脸上满是疑惑。
“娘说的也在理啊......”
邢砚钧搓着下巴想了一会,忽就一拍手道:
“暧呀!娘管那许多做什么,指不定就是人家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再说了,我瞧他们也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啊,不然妹妹才不舍得簪那兰花的!”
说着他又板着胖脸,严肃道:
“还有啊,等下姚公子送妹妹回来,娘可不敢再讹人了,这不真真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吗?”
“嗐,娘刚刚不是不知道嘛,这下子知道了,一顿饱和顿顿饱娘还能拎不清?”
邢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便忙赶着他去外头寻邢忠回来,自己则抢过扫帚里里外外打扫了起来。
不提。
那边厢,姚弘旭正和邢岫烟在小弄里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上并无额外交流,直到将出弄口时,才听到少女微带羞涩的声音响起:
“姚公子先前是瞧见我......揉肚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