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听得掩口而笑,一时赞个不住,哄得贾敏也是欢喜。
她凤目轻轻一闪,又趁机抿笑着问道:
“我方才瞧着黛玉妹妹腕上还只是对小金镯,另一对黄加绿的细条镯子想是要等妹妹大些才好戴的了?”
“原先确是预备着留给她的,不过她子明哥哥许了要给她一副更好的,我就将剩下的一宽一圆两细都给了他。”
贾敏笑着解释了句,又随口笑问道:
“方才老太太和兄嫂们都没提,我也不好催问的......怎么我回来这半日,还没见着大丫头呢?”
都送给了弘旭王子?那自己可再难配成对了......
不过单一只黄加绿的细条镯就得值上三五百两了,四条统共算下来总要超过三千银子的,姑妈就这样给了他......可真真羡慕死人啦!
凤姐正暗暗失落的时候就听到贾敏问话,不由就有些纳罕:
“姑妈原还不知道吗?二月初的时候大姐姐已被皇贵妃娘娘选去承乾宫做了女史,听老太太和太太的意思,来年皇贵妃娘娘就要去请陛下圣旨,来为弘旭王子和大姐姐赐婚了。”
说着她也喜上眉梢,盈盈而笑:
“老太太还说呢,皇贵妃娘娘最是轻易不张口的,如今既张了口,以陛下对娘娘的爱重,这桩婚事该是没跑的,到时候咱家可就要出个王妃娘娘了!”
......赐婚?
还是他和元春?!
贾敏芳心骤颤,杏眸悄暗,怔了良久,方才抿唇浅笑道:
“兄长二月后寄去的家书大约是先送去了扬州,正和我的行程岔开了,我竟还半点不知此事的,不过......这倒真是件大喜事了,回来我要好好恭喜下二哥哥二嫂嫂才是。”
凤姐和李纨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贾敏心情的低落,都猜她也是有意将黛玉许给那弘旭王子,一时又不好劝慰,只得陪着说笑了一会,见贾敏稍稍开颜又微露倦色,才恋恋地告辞去了。
等贾宝玉过来拜望时,贾敏又强打起精神应付过一回——笑夸他知礼懂事,问过他学业进展,留他吃了一回茶,再赏了早备好的额外礼物,才打发着他去了。
之后自己回来灯下独坐,幽幽出神一回。
按下不表。
且说宝玉辞了那位温柔可亲却又凤威隐隐的嫡亲姑母出来,转过了粉油大影壁,才敢大口呼吸起来,脚下也越走越快,小跑着就往贾母院去了。
“二爷~”
后头袭人小心地抱着湖笔、徽墨、端砚、宣纸这一套极珍贵的文房四宝,见状嗔恼地跺了跺脚,也忙忙领着丫头子们追了上去。
等她赶到时,屋里已传来宝玉大说大笑的声音,她才暗暗松了松气,又探头瞧了一眼——见他正和那位新来的林姑娘一左一右坐在笑呵呵的贾母两旁,三位姑娘也都在贾母膝前环坐。
便抱着文房四宝先去了东边的碧纱橱放置,一面仍竖耳听着堂屋里的动静。
那边厢,宝玉最是个人来疯的性子,又见新来的妹妹月眉星眼,樱唇皓齿,宜笑宜颦,若近若远,其清姿绝色竟全把四位姊妹比了下去,早已喜得无可不可,正在绞尽脑汁搭话闲聊,因就笑着乱扯道: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等贾母笑嗔他胡说,而黛玉星眸悄圆,他一时更是起劲,好在平日里偷偷看过几本闲书,又跟着贾琏后头学了些不正经的学问,忙就搜肠刮肚地回道:
“虽然未曾见过她,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呢。”
贾母听得欢喜,连连笑赞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一面就拉起最疼爱的孙儿、外孙女儿的手儿,想要放在一处亲近亲近。
宝玉笑弯了眼,黛玉却颦起了眉,一面悄悄挣开手来,神色认真地向贾母道:
“老祖宗,我也曾见过宝玉哥哥呢。”
贾母只当她害羞,也不强求她,闻言好奇道:“哦?玉儿在哪里见着的?”
黛玉便把甄宝玉一节说了。
贾母听了不以为意,只笑呵呵地道:
“原来他家竟也有个宝玉了,不过模样也一样.......想来大家子孩子们再养得娇嫩,除了脸上有残疾十分黑丑的,大概都是一样的齐整。这也没什么怪处。”
“哦~”
黛玉鼓了鼓腮,乖乖应了。
宝玉先好一阵欢喜——只当这妹妹也觉自己亲近,后又满是失落——好好的她竟先有一个宝玉哥哥,还和自己长得一样,真真叫人生烦。
好在原是这妹妹看差了,他复又精神起来,凑过身子寻着话题,一时问黛玉可曾读书,一时又问她名姓。
黛玉只说才认得几个字,又把自己的乳名说了。
见宝玉呆呆念叨,想着“黛”字难写,自己当时练了好久才学会,只怕这个不爱读书的宝玉哥哥还不认得,只好带着小小的得意,摊开手掌写给他瞧。
不过宝玉与他兄姐一般,本性都是极聪明的,只是不肯在课业上下功夫,才会被贾政在家书里和贾敏吐槽,说他“极恶读书”,因此“黛”字他也尽会写的。
但刻下瞧着黛玉可爱认真的模样,他又愈生亲近之心,探手就想去捧黛玉的指尖,好凑近去瞧得仔细。
不料机警的黛玉早把小手藏到了身后,颦眉蹙额地瞪着他,气呼呼地很是着恼:
“我娘可说了,不准我和男孩子拉手的!”
唔,子明哥哥除外。
“这...这......姑母大人说得很是。”
宝玉讨了个没趣,只得讪讪地坐了回去,再不敢胡乱冒犯了。
贾母瞧得这双小儿女有趣,更觉他们像对小冤家,心中反而欢喜起来,直笑得合不拢嘴。
旁边三春难得见宝玉吃瘪,也都是抿笑不住。
探春因见黛玉脸蛋红红,恐她羞而生恼,便笑着和缓起了气氛,来问黛玉可有表字。
黛玉想起自己先前在船上,有一次高高兴兴地去寻贪睡懒起的姚弘旭,却撞见他和香菱她们白日里还在媇媇,因而好几日都没理他。
后来他百般来哄自己,见自己总是蹙眉不理人,就笑着给自己取了个“颦颦”的表字,之后更叫起了自己“颦儿妹妹”。
——虽然“颦儿妹妹”很好听的,但是自己才没答应呢!
黛玉轻轻咬了咬唇,正要微微摇头,却见到宝玉又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便悄悄改口回探春道:
“子明哥哥给我取过了字,就唤作......‘颦卿’呢。”
“颦颦”的表字太幼稚了,但加个“卿”字就刚刚好啦!
唔,就像贺师傅(双卿)、梅姨娘(双卿)、贞仪姐姐(德卿)她们一样端雅大方的~
探春姊妹听了都是笑赞,那边宝玉却脸色一白,口内喃喃:
“不可能,不可能,怎会有人就跟我想到一处呢,而且还是个须眉浊物......”
大家还没听清,又见宝玉问道:“妹妹可也有玉没有?”
众人不解其语,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大约是存着炫耀之意,因就悄抚颈下,微扬秀颌,盈盈笑道:
“那玉想来是一件罕物,岂是人人能有的?不过......我有这个哦!”
说着她已将珠宝晶莹的璎珞圈上那只黄金灿烂的长生锁托在了掌心,把憨态可掬、栩栩如生的可爱小兔子翻在了上面。
三春姊妹秀眸骤亮,心头爱煞,纷纷围了过来观瞧,都问这是哪里打制的,可有小羊、小蛇、小马的图样。
黛玉大方地取下了项上的璎珞,体贴地先递给了最小的惜春,又稍稍得意道:
“这个是子明哥哥特意为我定制的生日礼物呢,图样是他亲手绘制的,而且还让匠人当场销毁了模具,所以天底下就只有这一件的。”
三春姊妹惊叹之余难掩失落,将手内的长生锁打量得更是仔细了,因又念出了背后的吉谶: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除了黛玉之外,众人都是一怔,连紧攥着胸前宝玉,脸色渐渐涨红的宝玉也僵在了原地,心内时而大喜,时而大怒:
“妹妹这八个字听着竟和我的是一对呢!”
“可.....为何偏偏又是旁人送的啊!”
想着想着,便不觉发作起了痴狂病来,登时一把拽下那玉,就狠命往地上摔去,骂道:
“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非要投个玉胎不算,还白刻些献媚的好话!算是哪门子的‘通灵’!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吓得众人一拥争去拾玉。
贾母急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
宝玉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们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见这不是个好东西。
而且......而且它那吉谶和那等须眉浊物随便想的竟是一个俗套,自然也就不是天生的了,它分明......分明就是个赝品啊!”
贾母眼皮一跳,忙忙要哄,黛玉已经下了榻去端然而立,肃容脆声道:
“子明哥哥才不是须眉浊物呢!那吉谶也才不是他随意想的,他是特特想来送给我的!我可喜欢这句话了!”
“不过,宝玉哥哥这宝玉大抵真不是天生的......
若不然,口内含玉,那可就是个‘国’字啦,而且,‘玉’又通‘王’.......
所以,宝玉哥哥...你是想要做‘国王’吗?
但子明哥哥说了,本朝连宗室王爷都不能列土封疆了,宝玉哥哥你纵是得了异姓王的爵位,也并不能开国哦。
除非......”
第184章 疼弱女贾母赠双婢
“玉儿,好啦,这不过是家里人关起门来说着顽,好讨个吉利罢了,哪里就能扯上什么‘国’啊,‘王’啊的。”
贾母看着懵懂的宝玉神色渐渐惊慌,吓得泪眼婆娑地向自己求助,早已满是心疼又焦急,只是也被黛玉口中姚弘旭的戏谑警告之意慑住了心神,直到此刻才强笑着打断了有意停顿的黛玉。
“老祖宗,我知道啦,而且娘也是这么和子明哥哥说的呢,只是子明哥哥又说......”
黛玉乖乖地点了点头,微微有些欲言又止。
贾母正一面哄慰着神色怏怏,形容委靡的宝玉,一面从袭人手中接来宝玉,亲自与他在带,闻言又是一愣,半晌才缓声问黛玉道:
“好玉儿,那弘旭王子...是如何说的呢?”
“子明哥哥说,连他深居简出都能知道这消息,可见已是流传甚广了,指不定连宫中都有耳闻啦。
唔,他还说,如今正值太平盛世,当今圣上又最是慈心仁厚,不拘小节,许是不在意这些的,但倘若让有心人或是推波助澜,或是浑水摸鱼,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呢。”
黛玉歪着脑袋稍作回忆,便将姚弘旭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而出,直听得贾母良久无语,心中悔意渐浓:
或许,当初不该为了抬举二房就默许了王亚君假造祥瑞的......
正如这弘旭王子所言,太平盛世,仁君临朝,以贾门圣眷这些都还无碍,但若时局动荡,抑或新君登基,恐怕......真会为小人所趁啊。
但好在离今上退位还有五年,而这弘旭王子听着也是好意居多,回来严令家下人等缄口,久而久之这事也就该淡下去了......
贾母暗暗拿定主意,神色稍稍松弛,因就笑着揭过了此节,又哄得宝玉渐渐活泼起来,一时却不敢再随性胡为了。
三春姊妹又陪着说笑一回,便有奶娘上来请带宝玉等人下去梳洗——原是已经将至人定(21:00)了。
等贾母应允后,三春便万福而辞,跟着各自奶娘去了西边贾母卧房旁的几间耳房——她们现都养在贾母膝前,也都住在此处。
而宝玉虽也就住在东边碧纱橱,却恋恋地不愿走,只拿眼偷偷去瞧黛玉。
贾母自然知他心意,却笑嗔他道:
“便是你姑母舍得你玉儿妹妹,咱们院里可也没空屋子了,岂不挤坏了你妹妹?”
宝玉顿时着急起来,忙附耳和贾母撒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