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甲板,值夜水手仍在方形艉楼打瞌睡,罗恩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离开码头区域,结束这段惊险刺激的旅程。
遗憾的是,他不能在酒馆和其他人吹嘘此事,至少要等到亚丝拉琪垮台。
“做成一件大事却无法吹嘘,只能独自回味,唉,好不爽。”
第200章 归乡
二月初,连续几则劲爆消息传到北方,此时的泰恩堡公爵正在巡视北境五郡,吹着凛冽寒风,他在颠簸的马背上陷入沉思。
突然,维格勒令灰马止步,让身后的侍卫抬来一副担架,径直躺在上面。
“大人?”乌特加德心生疑惑,不明白公爵又在耍什么新花样。
“放出消息,维格·泰恩堡巡视期间,遭到叛军袭击,身中五箭,暂时在斯特灵郡养伤,一切政务转交给赫丽吉芙·泰恩堡。”
局势扑朔迷离,维格没打算前往伦底纽姆觐见新王,鬼知道亚丝拉琪这个疯女人在想些什么,万一被扣住就麻烦了。
说话间,年老灰马突然俯下身子,用湿漉漉的舌头舔舐维格的脸颊,惹得后者抱怨,“灰风,别烦老子。”
灰马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对准空气哈出一口白雾,像是在嘲讽人类的无事生非。耽搁几分钟,队伍再度启程,朝着不远处的斯特灵郡缓步前进。
维格的借口是身中五箭,其余大贵族的想法类似:
有人声称自己打猎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也有人抱怨自己头晕眼花,无法承受长途跋涉。最过分的是埃塞尔巴德,他让使者代替自己前往伦底纽姆,给出的理由是公爵中暑了!
大半个月过去,一艘来自挪威的船只停靠在爱丁堡,他们忍受北海的恶劣海况,特意送来一些针对蛇毒的特效药,治疗深陷昏迷的拉格纳国王。
“陛下病逝,如今是西格德在位”
听到码头流传的消息,使者整个人瞬间呆住了,他听说维格在斯特灵郡养伤,以最快的速度前去探望。
“大人,您怎么看?您甘愿向一个身虚体弱的男孩称臣,任由亚丝拉琪执掌国政?”
维格坐在床上看书,漫不经心回应:“这种局面持续不了太久,等一段时间再说。”
他收到消息,亚丝拉琪加强了王宫的安保力度,遵照萨满和神父的建议,安排儿子的饮食作息——双方的风格迥异,这无疑是在折磨新国王,这样下去,估计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事已至此,使者毫无办法,维格建议他调转方向回国,“亚丝拉琪杀死索拉,也就是你家国王的亲姑姑,还下令通缉霍斯特、乌伯,两国彻底撕破脸了。早些回去,别葬送你和船员们的性命。”
最终,这艘历经艰险的柯克船停在爱丁堡,处理掉携带的毛皮、琥珀,购买呢绒、啤酒、生铁锭等产品,沿着原路返回挪威
三月,伦底纽姆。
西格德痊愈后,亚丝拉琪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她舍弃那些华美的衣裳,穿着铁甲接见内阁和访客。作为新上任的伦底纽姆郡长,小帕斯卡不止一次见到太后拔出短斧恐吓自己,担心小命不保,他在幕僚的建议下想出一条脱身之策。
“你要护送拉格纳的棺椁前往哥德堡?”
今天亚丝拉琪的心情不错,端坐在王座上,皱起眉头想了半分钟,同意这位年轻郡长的要求。
小帕斯卡难以置信地离开王宫,聆听仆役的闲聊,他得知太后心情好转的原因——爱尔兰西部掀起一股新的叛乱,声势浩大,伊瓦尔短时间内脱不开身,无力争夺伦底纽姆的王座。
“感谢神明,感谢伊瓦尔,感谢爱尔兰的叛军,这破地方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小帕斯卡收拾行囊,让人把恶臭弥漫的棺椁放入柯克船的底舱,就此逃离伦底纽姆。
安葬先王之后,他计划乘船前往挪威,然后渡海到达不列颠北部,借口旅行途中受了刺激,派人给太后递交辞呈。
“蒂斯与伦底纽姆相距甚远,亚丝拉琪不会调集禁卫军攻打我。神明在上,今后我要安心待在领地,宁愿借钱也要雇佣石匠,修筑一座高大坚固的城堡,远离这场肮脏的,永无休止的权力斗争。”
顺着海风,船队到达多佛,港口充斥着二十艘悬挂鸢尾花旗帜的法军舰船,大批瘦骨嶙峋、精神萎靡的战俘踉跄着离开船舱,许多人上岸之后跪倒在地,捧着泥土放声大哭。
拖延半年时间,两国战俘的家属愈发焦躁,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古德温与朗贝托达成妥协:
双方交换战俘,不列颠王国支付一千五百镑,补足战俘身价的差距。此外,不列颠王国承诺继续保护境内的修道院,允许农民自发缴纳十一税。
签署和约,第二次维京——西法兰克战争宣告结束,“秃头”查理先败后胜,同样遭受严重的损失,无力组织军队跨海进攻。
目前,查理国王的注意放在布列塔尼,今年夏收之后,他计划再发动一次攻势,根除那些叛乱贵族的家系,彻底压服这片地区。
“法军暂时打不过来,我们自己反倒乱起来,唉,日子越来越难过了。”乌尔夫出门迎接小帕斯卡,眺望那些可怜兮兮的战俘,照例发出细碎念叨。
邀请客人在烛堡共进晚餐,乌尔夫趁机打探伦底纽姆的消息。
“听说亚丝拉琪上周掷出飞斧,砍死了一个喋喋不休的乡绅,是真的吗?”
小帕斯卡情绪低落,“当时我站在旁边,鲜血溅了我一身。先王在位十余年,从未在主殿动手杀人,如今太后摄政,屡次打破先例,伦底纽姆待不下去了。”
思考片刻,乌尔夫察觉到太后安排小帕斯卡主持葬礼的原因:
拉格纳在维京社会享有极高的威望,主持他的葬礼,相当于继承一部分他的影响力。
但问题在于,小帕斯卡是盎格鲁人,笃信罗马公教,无法利用这个机会提升自己在维京社会的威望。亚丝拉琪的想法是,宁可浪费这股影响力,也不愿增强其他贵族的威望,最终危及西格德的统治。
听完乌尔夫的讲解,小帕斯卡频频点头。乌尔夫见状露出微笑,这人能力差了些,不过性格老实,今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作为在法兰克西部一同闯荡的难兄难弟,乌尔夫决定帮他一回,提议:
“陛下的葬礼结束,记得更换航线,从北部航线返回不列颠,然后窝在自家领地,亚丝拉琪没精力派兵打你。”
第201章 镀金王座
乌尔夫的建议与小帕斯卡的内心想法重合。听他讲完,小帕斯卡装作事先不知,感谢同僚对自己的帮助与招待。
“小事一桩,唔,我把你当做弟弟,这不算什么.”
乌尔夫耐不住酒力,开始说出一些逻辑混乱的话语,直至这场晚宴结束。
离开多佛,船队贴着欧陆海岸线前往丹麦,途中遭遇风暴,柯克船的帆布和艉舵均有受损,小帕斯卡决定在丹麦西海岸的埃斯比约临时停靠。
收到拉格纳的死讯,当地居民犹如潮水般涌向港口,请求观看柯克船底舱的棺椁,被小帕斯卡拒绝。
为了避免麻烦,他安排随行人员轮流站岗,手持弓弩站在甲板上,警惕这些愈发激动的狂热粉丝。
“拉格纳只是一个笃信异教的凡人国王,有必要这样吗?”
小帕斯卡难以理解这种情绪,只觉得当地居民聒噪吵闹。过了几天,船队休整完毕,即将启程的前一天黄昏,上千名维京人涌进埃斯比约,簇拥着一面蓝色旗帜,上面描绘了三支交错的羽箭。
“不好!”小帕斯卡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尼尔斯的专属旗帜。
很快,尼尔斯带人占据港口,毫不客气地询问:“我叔叔的棺椁在哪?”
船队只有三艘柯克船,总计一百四十人,除去萨满、文官,只有一百多个战斗人员,半数是禁卫军,还有半数是小帕斯卡的私人护卫。面对人多势众的尼尔斯,小帕斯卡没有抵抗,放任对方登上甲板。
“我叔叔是享誉维京世界的英雄,怎么只有这点小场面?”
尼尔斯拔高嗓门,向围观群众展示自己的不满,小帕斯卡把责任甩到亚丝拉琪身上,“国库空虚,太后拨出一笔象征性的款项,只能承担三艘柯克船的规模。”
尼尔斯没搭理这番解释,大肆抱怨伦底纽姆方面的怠慢,上至太后、内阁,下至各地封臣,全被他骂了一遍。
沐浴着夕阳的余晖,这位好侄子足足骂了半个小时,惹得小帕斯卡内心腹诽,怀疑这人是否脑子有问题。当初他自作主张袭击丹麦,致使北欧局势彻底恶化,逼迫拉格纳亲征北欧,欠下一大笔债务,如今却在扮演忠臣,这一切有意义吗?
然而,小帕斯卡还是低估了这位野心勃勃的领主。
当晚,尼尔斯和一大群萨满守在船上,焚烧草药、念诵古怪祷词,吵得水手们睡不着觉。
“烦死了,这群疯子有完没完!”
失眠的小帕斯卡离开船长室,登上方形艉楼茫然眺望四周,海风湿冷咸涩,附近地势低平如匍匐的兽背,向漆黑的海面延伸。码头系泊着二十多艘传统的维京渔船,随着波浪轻微起伏,缆绳吱呀作响,如同亡魂的呜咽。
就在这凝滞的黑暗中,天空骤然撕裂。
没有预兆的雷声,只有光,一道眩目的橘红色闪电猛然刺穿这道黑幕,在西方天际肆意延展,将云层边缘映照得如同燃烧的炭火。
“看,拉格纳在回应我们的呼唤!”
尼尔斯和萨满们情绪高涨,连带着整个埃斯比约的维京人沸腾起来,他们离开房屋,此刻橘红色闪电不再重现,黑暗彻底统治了海湾,只剩下海风在茅草屋舍穿梭的尖啸。
为了延续众人的热情,尼尔斯命令属下点燃火把,神色癫狂地发表演说,声称刚才叔叔托梦给自己,他时刻关注着维京族群,决定留在俗世,扭转这场混乱倾颓的局面。
“拉格纳!”
“拉格纳!”
在小帕斯卡惊惧交加的眼神中,尼尔斯命人把棺椁抬到码头上,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整整持续三天三夜。
仪式结束,石勒苏益格的骑手送来黄金,尼尔斯命令木匠打制一张镀金王座,宣称先王的灵魂附着在镀金王座之上,从今往后,自己将会听从叔叔的指令,发展并壮大他的事业。
“.这一切远没有结束,无数的战斗与荣耀在等待着我们!”
说完,尼尔斯面朝镀金王座恭敬下跪,连带着众人一同照做。小帕斯卡吓坏了,趁人不注意,勒令船员起锚出海,沿着原路返回多佛。
“你搞什么,竟然把棺椁弄丢了?”
听说小帕斯卡在埃斯比约的遭遇,乌尔夫深感无语,建议对方别回伦底纽姆,“你写信送回伦底纽姆,说尼尔斯率兵抢夺棺椁,用弓箭射伤你的肩膀,把这件破事甩给太后。”
办砸了这件差使,小帕斯卡惴惴不安,书写一封言辞恳切的长信,尽可能推卸自己的责任。
信件传至伦底纽姆,亚丝拉琪表面上发怒,实则不打算出兵。丹麦、瑞典上缴的赋税近乎于无,即使尼尔斯搅乱两地的局势,对她造不成太大损失。
本着得过且过的想法,她连续发出多封信件。
首先是尼尔斯,太后勒令他把棺椁送至哥德堡,然后来伦底纽姆接受处置。这显然是一句空话,亚丝拉琪没指望对方照做,仅仅是在彰显王室的态度。
其次是伊瓦尔、哈夫丹、小埃里克、维格等人,写信的目标只有一个,煽动他们进攻丹麦。
“希望这群人自相残杀,最终一个也不剩。”
亚丝拉琪如是决定,不料直辖领地的小贵族们群情激愤,这些男爵、骑士请求王室出动禁卫军,铲除肆意妄为的尼尔斯。
眼见宫门外聚集越来越多的小贵族,亚丝拉琪被迫同意,她最近大肆售卖地产,好不容易攒了一笔私房钱,结果钱还没焐热就面临这件破事,气得她杀意骤增。
她私下召见奥列格,“我可以出动禁卫军,但有两个条件:那些起哄的小贵族也要出征。其次,听说乌伯逃到丹麦北部,你找机会杀了他,事成之后,丹麦北部归你。”
意外的是,奥列格严词拒绝,他宣誓效忠拉格纳,此生绝不会谋害任何一个拉格纳的子嗣。
“真是个死脑筋。”亚丝拉琪暗骂一声,决定找几个中层军官动手,有领地作为诱惑,不怕他们不动心。
第202章 乱局初现
四月份,奥列格集结一支约三千人的征讨部队,包括一千禁卫军、王领小贵族们拼凑的一千五百人,以及自愿参战的五百平民。
在丹麦西海岸登陆后,他前往自己的封地瓦埃勒,把携带的物资存放在此地,顺便召集境内平民,征讨部队扩充至三千五百人。
在此期间,尼尔斯多次派来信使,遭到奥列格扣押。四月下旬,诸事准备妥当,奥列格径直前往南方的石勒苏益格。
从斥候口中知晓敌军的人数、装备,尼尔斯不敢与奥列格正面交战,他仅有三百套铁甲,实力不堪一击。
此前为了扩充军力,尼尔斯想过许多办法,包括找维格购买生铁锭、兵器、盔甲。然而对方丝毫不念旧情,坚持钱货两清、概不赊账。
迫于无奈,尼尔斯向老丈人借钱,算上妻子的嫁妆,总计凑出五百镑白银,向泰恩堡订购一百套铁甲和各类兵器——自从拉格纳死后,战争阴霾笼罩在整个维京世界的上空,军用物资的价格一路飙升,一套样式普通的铁甲价格超过三磅白银,而且处于有价无市的状况。
“禁卫军人人带甲,王领的小贵族们也有四百多套甲胄,这仗打不下去了。”
领主长屋,尼尔斯烦躁地来回踱步,向那位新娶的斯拉夫妻子说道:“我打算放弃石勒苏益格,你赶紧收拾东西,回波美拉尼亚住一段时间。”
起初,石勒苏益格的繁荣程度远超丹麦境内的其余定居点。直到四年前尼尔斯攻占此地,他的部队趁机大肆掠夺,城镇元气大伤,居民纷纷逃散,人口锐减至不足千人,这些年一直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榨不出多少油水,没必要死守。
如今敌强我弱,尼尔斯计划寻找盟友。
首先是丹麦北部的乌伯,他名义上是丹麦公爵,直辖日德兰半岛北部的领地,缺点在于资历太浅,而且遭到太后的敌视。不出意外,禁卫军的任务也包括杀死乌伯,这人别无选择,只能接受尼尔斯的联盟邀请。
其次是哈夫丹,作为瑞典公爵,他坚决抵制那份半真半假的遗诏,命令工匠制作一顶王冠,不久前自立为王。
“哈夫丹缺乏威望,肯定不愿放过主持葬礼的机会。不如这样,我把棺椁留给禁卫军,届时禁卫军前往哥德堡,双方必有一战。”
抢在敌军上门之前,尼尔斯打发妻子回娘家,带上八百士兵登船跑路,临走之际特意打开库房,让居民领取来不及带走的物资。
三天后,奥列格抵达石勒苏益格,只见城镇敞开大门,木制寨墙没有驻扎士兵,也没有尼尔斯的羽箭旗帜,只有一群鸟雀停留在墙外草地,尽情啄食洒落的零散燕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