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文官不是爱惜羽毛吗?
不是想要名声吗?
敢跟朕作对,敢与国事相违,便准备着在史书上‘青史留名’罢!
王体乾也连忙附和:“陛下此举大善!让天下人都看看,谋逆造反是何等下场!”
“此事要快。三日之内,朕要看到结果。”
“奴婢遵旨!”
翌日。
紫禁城的晨雾尚未散尽,慈宁宫的金顶已在朝阳下泛着庄严的微光。
成国公谋逆案的腥风血雨犹在宫墙外回荡,而此刻的慈宁宫正殿却是一片肃穆祥和。
大明新后的遴选,正在这血雨腥风后的第一个晴日里悄然展开。
朱漆宫门缓缓开启,三名历经层层筛选的秀女踏着汉白玉阶款款而来。
她们身后,是数千落选者遥不可及的皇后之路;面前,则是决定大明国母命运的最后一程。
居中的张嫣一袭藕荷色襦裙,云鬓间的点翠步摇随着步伐轻颤。她眉眼如画却自带威仪,仿佛天生就该母仪天下。
左侧的段秀容着杏色衫裙,梨涡浅笑间尽显江南女子的灵秀,腰间禁步清脆作响,为肃穆的宫殿添了几分生气。
右侧的王宛白则是一身月白罗衣,身量较二女高出半头,正是山东人的高挑,略显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带着几许淡淡的拒人于外的气质。
“三位小主且在此候着。”
女官轻声提醒,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在三人身上流连。
这般品貌气度,难怪能从五千秀女中脱颖而出。
三人闻言,齐齐向女官福身行礼,裙裾轻曳间,珠钗微晃,却不闻半点环佩相击之声,显是宫中礼仪已刻入骨髓。
待女官的脚步声渐远,慈宁宫外这方小小的侯值房内,便只剩下一片凝滞的寂静。
熏香青烟袅袅升起,却驱不散三人眉间隐现的忐忑。
段秀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杏色衫裙的丝绦,偷眼望向身侧的张嫣。
但见那藕荷色身影脊背挺直如修竹,云鬓间点翠步摇纹丝不动,宛若画中走出的仕女。
她不由抿了抿唇,梨涡里盛着的笑意早化作苦涩。
这位张姐姐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听闻连教习嬷嬷都赞其‘天生凤仪’,相较之下,自己这江南小户出身的秀女,哪里比得上她?
张嫣眼帘低垂,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她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心潮暗涌。
今日陛下会亲临选后大典。
这个念头在她心头反复盘旋,如同檐角悬铃被风拨弄,荡起一阵细碎的颤音。
宫中嬷嬷们私下议论时,总说天子虽年少,却已显雷霆手段。
朱纯臣谋逆案的血腥收场、北直隶清丈的雷厉风行……
桩桩件件,都透着这位帝王不容忤逆的意志。
可那些年长宫女提起陛下时,偏又带着隐秘的敬慕:
“陛下有慈悲心怀,是真心在意我们这些下人的。”
“皇爷更是古今
“若真如她们所言,当今圣上,该是何等人物?”
张嫣在心底轻叹。
能得宫人真心称颂的君主,想必是人中龙凤。
就像父亲书房里那幅《明君抚琴图》中,垂眸拨弦的周文王……
我真的配得上陛下吗?
“选后开始!”
女官尖细的唱报声骤然划破寂静,也扰乱了三位秀女的繁杂思绪。
“南直隶应天府鹰扬卫人,秀女段氏!”
第一个前去终选的,是段秀容。
张嫣倏然睁眼,正对上段秀容惶然回望的视线。
那江南姑娘樱唇微启,葱管似的指尖揪紧了杏色裙裾,缎面上立刻浮起几道凌乱的褶皱。
“妹妹先去了。”
段秀容稳重发颤,她屈膝行礼,点翠簪上的珍珠串簌簌摇晃,映得那张小脸愈发苍白。
张嫣与王宛白齐齐还礼。
待那抹杏色身影消失在朱漆屏风后,两人的心跳声不自觉砰砰加快。
等待,才是最痛苦的折磨。
此刻,慈宁宫正殿。
殿内檀香袅袅,金丝帷幔低垂,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一地碎金。
晋封为太妃不久的李选侍端坐于客位,一袭绛紫色宫装衬得她肤若凝脂,虽已近三十,却仍风韵犹存。
她微微侧首,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谄媚,望向端坐主位的少年天子——天启皇帝朱由校。
“陛下,这几个秀女,本宫都仔细瞧过了,确实姿容不凡,仪态端庄。”
李太妃声音柔婉,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似是想借此拉近与皇帝的距离。
朱由校神色淡然,只略一点头,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备好的宣纸,递了过去:“测试性情之时,便问这些问题。”
“是,本宫明白。”
李太妃双手接过,目光匆匆掠过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心中暗忖皇帝竟如此用心。
她还想再寻些话头,可朱由校已微微侧首,目光投向殿外,显然无意多言。
李太妃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便收敛情绪,转而端坐如仪。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名内监躬身禀报:“秀女段氏到!”
话音未落,一道倩影已款款而入。
段秀容身着杏色衫裙,步履轻盈却不失稳重,行至御前,盈盈下拜:“民女段秀容,叩见陛下,叩见太妃娘娘。”
她的礼数一丝不苟,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
李太妃细细打量着她,只见此女眉目如画,肌肤胜雪,虽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清丽脱俗之气。
更难得的是,她面相圆润饱满,额宽颌方,正是相书中所言的“旺夫之相”。
“倒是个好苗子……”
李太妃心中暗赞,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问道:“你有何才艺?”
段秀容指尖微颤,但很快稳住心神,声音依旧平稳:“回太妃娘娘,民女略通琴棋书画,女红针黹亦不敢懈怠。”
“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李太妃眉梢微挑,语气中带着几分审视,“可会弹《广陵散》?”
段秀容不卑不亢:“民女资质愚钝,只习得《梅花三弄》,不敢妄称精通。”
这一答,既显谦逊,又不失底气。
李太妃眼中笑意更深,随即拿起皇帝所写的宣纸,扫了一眼,选了个问题问道:“若宫中嫔御有过,汝当何以处之?”
段秀容微微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垂首答道:“民女当先以理谕之,若其不改,再禀明圣上,绝不敢擅专。”
李太妃不置可否,又接连抛出几个问题:
“若有外戚请托于汝,汝何以对?”
“陛下若忙于朝政,久不至后宫,汝当如何自处?”
“若群臣与陛下意见相左,汝又当如何?”
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段秀容面色渐渐发白,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但回答依旧滴水不漏:
“外戚干政乃国之大忌,民女必严词拒之,并奏请陛下明察。”
“陛下以天下为重,民女当安守本分,绝不敢以私情扰圣心。”
“朝政大事,非民女所能置喙,唯愿陛下圣心独断,民女只在宫中静候圣谕。”
殿内一时寂静,只余更漏滴答之声。李太妃凝视她片刻,忽然展颜一笑:“秀女且先去歇息吧。”
段秀容如蒙大赦,再度行礼后缓缓退出。
待她身影消失于殿外,李太妃才转向皇帝,柔声道:“陛下,此女如何?”
朱由校目光幽深,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两下,却未答话。
接下来,秀女王宛白登场,她的表现和段秀容差不多,只不过高挑的身姿,让朱由校多了几分兴致。
最后,压轴登场的,是秀女张嫣。
“河南开封府祥符县人,秀女张氏觐见!”
随着女官清亮的唱名声,殿门处款款走来一道倩影。
但见张嫣身着藕荷色襦裙,腰间仅系一条月白丝绦,发间一支素银簪映着殿内烛火,端的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步履从容,裙裾纹丝不动,行至御前盈盈下拜时,连衣袂摩挲的声响都几不可闻。
朱由校原本慵懒倚在龙纹凭几上的身子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这女子与先前二人截然不同。
段秀容虽端庄却显拘谨,王宛白姿容出众却失之艳俗。
而眼前这位,眉如远山含翠,目似秋水凝光,更难得的是那份与生俱来的从容气度,仿佛天生就该母仪天下。
李太妃执起青玉茶盏轻啜一口,借着盏盖遮掩细细端详。
这张嫣面相极贵,额宽颌圆,正是相书所言‘地阁方圆,主贵不可言’之相。
更奇的是她行走时脊背挺直如青松,行礼时却又柔若蒲柳,刚柔并济之态令人称奇。
“秀女张氏,可通才艺?”
张嫣不疾不徐答道:“民女粗通琴棋书画,略晓《女诫》《列女传》。”
“哦?”
李太妃凤目微挑,问道:“可曾读过《大学》?”
“略知一二。”
殿角铜漏滴答声中,太妃接连考校数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