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对答如流,引经据典时竟能将《诗经》与《女则》互为印证,显是真正下过苦功的。
朱由校把玩着手中的和田玉镇纸,眼底兴味愈浓。
“若某妃恃宠而骄,屡屡挑衅,你当如何?”
太妃突然话锋一转,开始结构化面试。
张嫣眸光微动,沉吟片刻方道:“妾当先以理谕之,若其不改,则请陛下圣裁。”
太妃满意颔首,又连问数道难题。
张嫣每次都是略作思索才作答,既不显得急智取巧,又无半分迟疑怯懦。
就在太妃准备让她退下时,一直沉默的皇帝突然开口:
“若司礼监与内阁相争,你当如何?“
殿中空气骤然凝滞。
这分明是朝政大事,按祖制后宫不得干政。
张嫣长睫轻颤,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片刻寂静后,她郑重一拜:“妾不敢干政,唯愿陛下明察,使内外各安其职。“
朱由校唇角微勾,又抛出一记杀招:“皇后之责在辅佐朕躬。若朕决策有误,你当如何?”
这一次,张嫣的思索明显更久。
鎏金蟠龙烛台上的火光在她眸中跳动,终于开口道:“民女当以史为鉴,婉言提醒。”
“若朕不纳?”皇帝步步紧逼。
只见张嫣忽然抬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陛下是明君,岂会知错不纳?”
这一记以退为进,竟把难题抛了回来。
朱由校先是一怔,继而抚掌轻笑,好个伶俐的女子,竟敢反将一军!
朱由校指尖轻叩御案,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忽然又抛出一个刁钻问题:
“若外官想要以大义之名,借你之手,影响朕的决策,你会如何应对?”
殿内霎时一静。
李太妃手中茶盏微顿,眉头微蹙。
这问题比先前更甚,既试探张嫣是否会被朝臣利用,又考验她对“大义”与“圣意”的权衡。
张嫣眸光微动,却不显慌乱。
她唇角轻扬,温声道:
“民女会先问他们:‘诸位大人既知大义,为何不直谏于陛下?’”
朱由校眉梢一挑,眼中兴味更浓。
张嫣继续道:
“若他们答‘恐触怒天颜’,妾便回:‘诸位既知陛下圣明,又何必惧谏?’”
“若他们答‘事关社稷,不得不迂回’,妾便再问:‘诸位既知社稷为重,为何不堂堂正正上奏,反要借妇人之口?’”
她声音清润,不疾不徐,却字字如珠落玉盘,掷地有声。
朱由校眸中笑意渐深,故意追问:
“若他们恼羞成怒,斥你‘不识大体’呢?”
张嫣眨了眨眼,忽然展颜一笑:
“那妾便恭恭敬敬送他们出门,再命人备一份《大明会典》,请他们重温‘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
“噗~”
朱由校终是没忍住,低笑出声。
这回答既全了“大义”之名,又暗讽外官迂腐虚伪,末了还添几分诙谐。
他指尖摩挲着镇纸上的螭龙纹,心中暗叹:
此女不仅聪慧,更难得的是,她懂得如何在规矩之内,把话说得漂亮,又让人挑不出错。
李太妃亦掩唇轻笑,眼中满是赞赏。
张嫣见状,适时垂首,柔声补了一句:
“自然,若真有社稷攸关之事,妾必如实禀告陛下,绝不敢因私废公。”
这话既表明立场,又给皇帝留足了台阶。
朱由校深深看她一眼,忽然觉得,这深宫,或许真能多几分鲜活气。
难怪后世,即便是魏忠贤极力阻止,也阻止不了张嫣登上皇后之位。
和其他两人相比,张嫣确实要胜过她们太多了。
这叫什么?
天生的皇后圣体!
PS:
6000大章!
第203章 麟趾呈祥,翟衣待礼
殿内檀香袅袅,金丝帷幔低垂,阳光透过雕花窗格洒落一地碎金。
随着最后一位秀女张嫣的倩影消失在朱漆宫门之外,终选的流程终于尘埃落定。
李太妃轻抚茶盏,眼角余光扫过皇帝沉静的面容,见他指尖仍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的和田玉镇纸,眼底似有深意。
她唇角微扬,试探着问道:“陛下心中,可是已有了决断?”
朱由校眸光微动,并未直接作答,只是淡淡道:“秀女张嫣在三人之中,气度沉稳,应对得体,确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殿外,似在思索更深远的考量。
“如今朝堂风云诡谲,内廷外朝皆需平衡,朕需要的,不只是一个温婉贤淑的皇后,更需一位能镇得住场面、经得起风浪的中宫之主。”
他语气虽淡,却字字千钧。
李太妃心领神会,微微颔首道:“陛下圣明。张嫣此女,不仅面相贵不可言,更难得的是她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连本宫见了,也不由心生赞叹。”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钦天监已合过八字,张嫣与陛下命格相合,乃天作之配,此乃天命所归。”
朱由校唇角微勾,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随即道:“既如此,便让内阁拟旨吧。”
李太妃见状,笑意更深,又轻声提醒道:“陛下,按照惯例,终选虽已定,但尚未正式宣旨,宫中上下可都眼巴巴地等着风声呢。”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皇帝腰间的佩饰。
“不如赐些信物下去,也好让那些有心人早些明白圣意。”
朱由校垂眸,目光落在腰间悬挂的蟠龙玉佩上。
那玉佩通体莹润,雕工精细,龙纹栩栩如生,正是天子随身之物,意义非凡。
他指尖轻挑,将玉佩解下,递给侍立一旁的魏朝,语气不容置疑:“将此物赐予秀女张嫣。”
魏朝双手接过玉佩,心中虽因自己押注的秀女落选而暗自失落,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当即躬身应道:“奴婢遵旨,这就去办妥此事。”
他低垂的眉眼下,心思电转。
皇帝此举,无异于向整个后宫宣告张嫣的地位已定,那些尚存侥幸的势力,也该早些收敛心思了。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朱由校深邃的眸光。
他心中已开始勾勒未来的棋局:一位聪慧果决的皇后,或许正是他整顿内廷、平衡朝野的关键一子。
选后之事尘埃落定,便可以谈私事了。
李太妃见皇帝神色舒缓,便含笑轻声道:“陛下,徽媞那丫头近日总念叨着您,说想皇兄想得紧。陛下日理万机,若得空时,不妨来慈宁宫坐坐,也好让那孩子欢喜欢喜。”
朱由校正执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了李太妃一眼,略一颔首,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疏离:“朕知道了,有空便去,下次一定。”
李太妃闻言,眼底笑意更深,连忙道:“那臣妾便替徽媞先谢过陛下了。”
她虽年未满三十,却深知深宫寂寥,若不得圣眷,纵使位居太妃,亦不过是座华美牢笼。
若能借女儿之名,多与皇帝亲近,自然再好不过。
她悄然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帝王。
陛下剑眉入鬓,凤目含威,虽不过弱冠之年,却已褪去了昔日的青涩,举手投足间尽显帝王威仪。
那袭明黄龙袍衬得他愈发挺拔如松,腰间玉带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谁能想到,就在数月之前,这位九五之尊还是她可以随意拿捏的傀儡?
那时的他,总是低眉顺眼地站在先帝面前,连说话都带着几分怯懦。
她曾暗自嗤笑,觉得这个被硬推上龙椅的少年不过是个无能的庸才,迟早要沦为权臣们的掌中玩物。
然而.
所有的怯懦,竟都是他精心编织的假象。
登基大典的钟声犹在耳畔,陛下甫一登基,便以雷霆之势清洗内廷,将那些倚老卖老的太监尽数发配;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控了京营兵权,提拔了一批忠心耿耿的年轻将领。
朝堂之上,他不动声色地瓦解了权臣们的联盟,待到众人惊觉时,朝局已然天翻地覆。
这般手段,这般心机,比起优柔寡断的先帝,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李太妃忽觉喉间发紧,手中的绢帕不知何时已被绞得皱皱巴巴。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鬓边的金凤步摇,指尖触到发烫的耳垂时,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殿内龙涎香的馥郁气息忽然变得格外浓烈,让她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了几分。
可惜
她终究是他的‘母妃’。
纵然此刻心头百转千回,那些不该有的绮思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李太妃缓缓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眸中翻涌的情绪。
她轻抚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声音柔得仿佛三月里的春雨:“选后之事毕了,陛下可要留在慈宁宫,我这里有上好的绿茶。”
朱由校神色如常地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他刻意避开李太妃那灼热的视线,只将注意力放在手中那盏已经凉透的雨前龙井上。
“母妃若无其他吩咐,儿臣便告退了。”
朱由校大步流星地跨过朱漆门槛,他走得极快,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随侍的太监们小跑着才能跟上,手中提着的宫灯在晚风中摇曳,将天子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起驾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