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202节

  另外一边。

  通州漕运码头,朝阳初升。

  又到了新的一日。

  新任仓场侍郎林汝翥身着簇新官袍,亲自站在粮车前监督还粮于民仪式。

  十万石漕粮在晨光中泛着金灿灿的光泽,每一袋都加盖着‘天启特赈’的朱红大印。

  “这是陛下的恩典!”

  林汝翥高声宣布,声音在码头上空回荡。

  他特意命人将粮袋堆成小山,让每个围观百姓都能看清这实实在在的赈济。

  人群中,一个身着粗布短打的汉子突然喊道:“听说这些粮食都是从杨国栋地窖里起出来的!”

  他故意压低声音,却恰好让周围人都能听见:“整整二十八个地窖,最深的有三丈!”

  这句话像火星落入干草堆。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汉颤巍巍挤到前排,浑浊的眼中突然迸出泪光:“老天开眼啊!那杨国栋去年还说漕粮不足,硬是收走了俺家最后半袋种子粮!这个禽兽,终于被陛下绳之以法了!”

  “万岁!”

  不知谁先喊出这一声,顿时引发山呼海啸般的呼应。

  “万岁~”

  “万岁。”

  “万岁!”

  声浪震得码头旗杆上的绳索嗡嗡作响。

  “放粮了!”

  “排好队,一个一个按照名册发放,每户都有!”

  赈粮有序发放,百姓积怨如冰雪消融。

  官府公信力在每一袋漕粮落地时悄然重塑,皇恩浩荡如春风化雨,抚平了运河两岸的躁动。

  当饥肠辘辘的漕工捧起新米,当鳏寡孤独者领到赈济,那些潜伏的民变火种便再难燎原。

  自古揭竿而起者,皆为腹中空空;而今圣天子既开仓廪,谁还愿铤而走险?

  半个月后。

  夜幕降临淮安府衙,杨涟的案头堆满了各地密报。

  烛光下,他逐页翻阅:

  扬州急报:

  三百余百姓自发捣毁白莲教祭坛,将香主赵全的弥勒金身砸得粉碎。

  领头的老秀才当众诵读《白莲勾结漕霸密录》,引得围观者纷纷唾骂。

  松江府密件:

  大街小巷一夜之间贴满‘拒听妖言’的揭帖,更有童谣传唱:“白莲教,骗人闹,不如朝廷发粮早。”

  最令杨涟会心一笑的,是运河纤夫中流传的新传说:“天子缇骑化作贩夫走卒,专在暗中护佑良善。”

  他想起白日里接到的密报:三个试图煽动民变的白莲教徒,竟在酒肆被一群脚夫灌醉后套出全部阴谋。

  烛光将统计文书上的数字映得格外醒目:受锦衣卫舆论引导的州县,半月内民变报案骤减七成。

  这场没有硝烟的民心之战,皇帝布下的暗棋正在大显神威。

  杨涟提笔在密折上添了一句:“民心似水,陛下导之向善,则万民景从。”

  他搁下朱笔,望着案头摇曳的烛火,心中百感交集。

  陛下这一番雷霆手段,当真是圣明烛照。

  漕运积弊如毒疮,如今总算剜去了最腐坏的烂肉,止住了溃散之势。

  然而.

  杨涟的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案卷,每一册都记载着盘根错节的漕弊。

  要彻底肃清这百年沉疴,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但至少,这潭死水已被搅动,再不是无人敢碰的禁脔。

  他缓缓合上密折,唇角浮现一丝坚毅的弧度。

  既然陛下已劈开这荆棘之路,接下来,便是水磨工夫。

  一寸寸清理,一步步推进。

  他终是要将这漕运弊政,连根拔起!

  海刚峰?

  他当定了!

第187章 辽东烽起,临机制变

  天启元年三月初三。

  正值轩辕诞辰与上巳佳节。

  北京城内士女踏青、临水祓禊,文人雅士曲水流觴,一派熙攘景象。

  然而紫禁城中,朝廷并未循古礼祭祀人文始祖黄帝,而是依循明朝皇室传统,隆重祭祀护国神祇真武大帝。

  这一祭祀安排,反映了明代官方信仰体系中真武大帝的特殊地位。

  作为朱明王朝的守护神,其受尊崇程度远超上古圣王黄帝。

  在明代政治神话建构中,真武大帝被赋予‘靖难护国’的神圣职能,自永乐帝迁都北京后更成为国家祭祀的核心对象。

  相较之下,黄帝虽为华夏共祖,但在明代礼制中仅保留象征性祭祀,其政治象征意义明显弱化。

  不过

  尽管北京城内上巳节气氛热烈,百姓踏青祓禊、文人曲水流觞,紫禁城中亦因节庆而稍显喧闹,但这些都与乾清宫内的天启皇帝朱由校毫无干系。

  此刻的年轻帝王,正独自面对着如山压来的军国重务。

  三月的春风吹不进紧闭的宫门,御案上堆积的奏疏却如辽东的风雪般凛冽逼人。

  孙承宗与熊廷弼的加急奏报接连呈递,军情如火。

  祭祀黄帝也好,真武大帝也罢,在迫在眉睫的辽东危局面前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仪式。

  朱由校目光如炬,打开第一份奏疏:

  ‘臣兵部尚书兼辽东巡抚孙承宗谨奏:

  辽东哨探急报,建奴自正月以来暗调兵马,其势甚诡。

  今察得八旗精锐尽聚辽阳外,披甲操练,昼夜不息。更以云梯、楯车演练攻城,复遣细作扮作商贾、流民混入沈阳,窥探城防虚实。

  据俘获间谍供称,奴酋努尔哈赤扬言‘三月雪融,当取沈城’,其谋已昭然矣!

  臣观其动向有三患:

  一曰兵锋集结。

  建奴聚镶黄、正白二旗于浑河之北,骑兵斥候已抵蒲河所,距沈阳不过百里。

  二曰战术之变。

  昔建奴长于野战,今竟效仿汉法演练攻城,显有鲸吞坚城之意。

  三曰内应潜伏。

  沈阳守将贺世贤曾报城中屡现火药失窃、更鼓异常之事,恐有奸细接应。

  臣请三策御敌:

  急策:即刻增派夜不收焚毁浑河沿岸建奴粮囤,断其后勤;严查沈阳四门出入,凡无保甲文书者一律羁押审验。

  中策:调各地援兵驰援,于城外挖掘品字壕沟,挫其骑兵冲锋之势。

  长策:奏请陛下编练水师,自海路袭扰建奴后方,迫其首尾难顾。

  伏乞圣裁!臣已密令沈阳守军佯示羸弱,诱敌深入而围歼之。然兵凶战危,尤需速决。’

  看完孙承宗的奏报,朱由校心情很是沉重。

  开春之后,建奴果然有动作。

  历史上,因为熊廷弼的下台,辽东当地的腐败,客军与辽东本地兵卒的矛盾,主官无能,主将轻敌等原因,致使沈阳被破,紧随其后,辽东首府辽阳也被破。

  辽东之地,大部丧于建奴之手。

  努尔哈赤在攻占辽阳后,决定迁都至此,标志着建奴正式从建州女真地方政权转变为辽东霸主。

  从此以后,建奴开始招抚汉人、蒙古人,并建立“八旗汉军”以增强实力。

  这是建奴强盛的转折点。

  也是朱由校穿越过来,在辽东需要迈过的第一道坎!

  看完孙承宗的奏疏,朱由校没有批语回复,而是拿出第二份奏疏,这是辽东经略熊廷弼递送上来的。

  打开诏书,里面的内容,也是让朱由校眉头紧皱:

  ‘臣熊廷弼顿首谨奏:

  建奴之患非独辽阳一隅,今察其毒谋,已呈鲸吞之势!努尔哈赤狡诈更甚昔年,其策有三:

  一曰联虏裂边。

  科尔沁部屡受金帛诱惑,已与建奴盟誓联姻,使林丹汗察哈尔部腹背受敌。更遣细作潜入宣大,以“明廷苛待边军“为饵,诱降我将校。若边墙诸堡效之,则辽东屏藩尽溃!

  二曰以战养战。

  去岁辽北秋粮遭建奴骑兵劫掠殆尽,今春复驱汉民为役,昼夜转运粮械至辽阳。其掳我工匠仿制火器,仿明制虎蹲炮已列装正黄旗,更以萨满巫蛊之术惑众,扬言‘白虹贯日乃天命归金’,士卒癫狂如兽,此诚心腹之疾也!

  三曰攻心乱政。

  敌于流民间散布谶语,称‘三月地裂,明龙当陨’,致辽民举家南逃者日众。沈阳城内更现纸人摄魂妖言,守军夜惊炸营,此非天灾,实为人祸!

  臣请陛下速断:

  即刻锁拿通敌边将,以锦衣卫彻查九边;调川浙精兵驻防锦州,断建奴西进之路。

  仿戚继光车营之法,编练火器新军三万,以红夷大炮扼守辽西走廊。

  今建奴羽翼已丰,非萨尔浒时可比。伏乞陛下以万历朝鲜之役为鉴,早备倾国之力,此战关乎社稷存亡,臣愿以项上头颅保辽沈三月无虞,然庙堂若犹疑不决,则山河破碎恐在旦夕!

  臣廷弼血书叩禀。’

  时值三月,辽东的军情一下子就变得紧急起来了。

  救国救国,不打几个胜仗,如何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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