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焕面色冷峻,袖中双手紧握成拳:“下官为通判数年,亲眼所见漕粮亏空、贪腐横行,却碍于周德兴等人权势,屡屡弹劾无果。”
他抬头直视杨涟,声音微颤。
“昨夜见杨公斩尽奸佞,下官……只恨未能亲手刃之!”
林汝翥话语更加激动,说道:“杨公明鉴!下官曾三次密奏户部,揭发仓场亏空,却皆被压下。若非杨公此番犁庭扫穴,下官怕是此生难见天日!”
堂内一时寂静,唯有烛火摇曳。
杨涟缓缓起身,袖袍一振:“好!既如此,本官今日便给你们一个整顿漕运、青云直上的机会。”
他目光如炬,一字一顿道:“陈璘,即日起代掌漕运总兵官之职,整顿军务,肃清余孽;张文焕,暂代淮安知府,安抚百姓,清查府库;林汝翥,升代仓场侍郎,三日之内,我要见到漕粮账目分毫不差!”
三人闻言,齐齐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如铁:“下官(末将)必不负杨公所托!”
杨涟微微颔首,目光中透出一丝赞许与期许。
他负手而立,声音沉稳而有力:“陛下求贤若渴,常不拘一格擢拔人才。尔等若能在此番差事中尽忠职守,这‘代’字去留,不过陛下一句话的事。”
陈璘闻言,虎目圆睁。
升官进爵的机会就在眼前,陈璘做了多年副总兵,如何不把握住这个机会?
他当即抱拳朗声道:“末将愿立军令状!十日之内,必肃清漕运沿线匪患,整顿水师,若有差池,甘受军法!”
张文焕深吸一口气,心中激荡。
通判到知府,看似是一步,然而这一步,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跨过,如今机会再面前,张文焕如何不珍惜?
他上前一步,肃然拱手:“下官以项上人头担保,半月之内,必厘清淮安府历年积弊,追回赃款,安抚流民。若有一户百姓因漕运断绝而饥馑,下官自请革职问罪!”
林汝翥更是激动得眼眶发红,他区区主事,本是微末之职,能够骤然拔升,那是祖坟冒青烟的运势。
这次机会要是错过了,没有关系的他,恐怕一辈子要碌碌无为了。
这一次机会,他必定要把握住!
他当即表态道:“杨公与陛下如此信重,下官纵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三日内必理清仓场账目,若少一粒漕粮,下官愿自填家产补足!”
杨涟见三人如此表态,唇角微扬,抬手虚扶道:“好!要的就是这股子锐气。”
他转身从案头取出一卷丝帛,肃容道:“本官已拟好密折,将尔等今日誓言具表上奏。望诸位莫负皇恩,汝等所言,皆已记录在案.”
话音未落,三人已齐声应和:“臣等必誓死效忠陛下!”
对于三人的态度,杨涟很是满意。
然而.
只擢升三个人,是不足以扭转整个局势的。
杨涟的动作未停。
他翻开锦衣卫提供的另一份名单,朱笔连点,将那些在漕运衙门中虽职位不高,但素有清名、未被杨国栋一党拉拢的官吏一一提拔。
“淮安府经历司经历赵秉忠,升任漕运衙门经历,负责文书往来,严查密信传递。”
“漕运千户王守义,暂代漕运参将,协助陈璘整顿水师,肃清运河匪患。”
“户部主事刘时敏,调任淮安府同知,协助张文焕清查府库,追缴赃银。”
每念一个名字,李养正便在一旁低声补充此人的履历与品性,确保杨涟所选之人皆非庸碌之辈,而是真正能办事的干才。
杨涟微微颔首,沉声道:“漕运乃国之命脉,不容半点闪失。这些人虽资历尚浅,但胜在清廉刚正,若能尽心用事,日后必成大器。”
他合上名册,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声音陡然一厉:“诸位既受朝廷拔擢,当知今日之权柄,乃是用血换来的!若有人胆敢阳奉阴违,或借机中饱私囊——”
他指尖重重敲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昨夜之刀,未尝不利!”
众人心头一凛,齐声应道:“下官(末将)谨记杨公教诲,必竭忠尽智,不负朝廷重托!”
他目光沉静,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
陈璘、张文焕、林汝翥等人皆是能吏,只要他们稳住各自辖境,再配合锦衣卫暗中监察,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便翻不起大浪。
“李总督。”他低声唤道。
李养正立刻上前,拱手道:“天使有何吩咐?”
杨涟沉吟片刻,道:“传令下去,各州县张贴告示,言明朝廷此次整顿漕运,旨在肃清贪腐、恢复民生,凡有趁机煽动民变者,立斩不赦!但若有百姓因漕运受阻而缺粮,可即刻上报官府,由朝廷调拨赈济。”
李养正点头:“本督明白,这就去办。”
杨涟又补充道:“另外,让锦衣卫盯紧那些被处置官员的余党,尤其是与地方豪强有勾结之人,若有异动,即刻拿下,不必请示。”
在杨涟以雷霆手段整肃漕运衙门的同时,潜伏于运河两岸的锦衣卫暗桩如蛛网般铺展开来。
这些由皇帝秘密扩编的‘编外缇骑’此刻终于显露出其庞大能量。
他们身着粗布短打混迹于市井,或扮作游方郎中在茶寮酒肆高谈阔论,更有说书人手持惊堂木在漕工聚集处日日开讲。
“诸位父老且看!”
淮安府码头边的槐树下,青衣说书人‘唰’地抖开三尺绢布,江风将《漕弊十恶图》吹得猎猎作响。
他枯竹般的手指戳向画中獠牙胥吏:“这些个喝血的蠹虫!用虎头斗量米,一石粮克扣三斗;拿淋尖踢斛收粮,一脚踹飞半斛好米!这都是漕运积弊!”
苦力堆里顿时炸开骂声,几个汉子把粗瓷碗砸得震天响。
显然,他们为这些烂事折腾过,深受其害。
见民心可用,说书人翻腕亮出第二折,赫然是仓场大使往粮袋灌沙石的画面:“更可恨这帮狗官!连赈灾粮都敢掺毒物,你们说该不该杀?!”
“杀!”
人群里窜出个赤膊汉子,居然跪地哭嚎起来了。
演员已就位!
“俺爹吃了领的漕米,胀得肠穿肚烂啊!那帮狗官,当真该死!”
“呜呜呜~”
哭嚎声中,说书人铛地敲响铜锣:“好在圣天子明察秋毫!”
他猛地掀开画布背面。
金灿灿的朝阳正好刺破云层,照亮新贴的《天启惩恶榜》,朱笔勾决的贪官名单墨迹未干。
“杨青天奉旨南下,昨夜淮安府连斩数十颗狗头!凡贪漕粮百石者斩立决,克扣一升者杖八十!顿时,漕政为之靖清!”
接着,他动情的喊道:
“陛下圣旨来了,漕运就太平了,陛下的圣旨来了,漕运的青天就有了。”
“贪官,任何时候都要查,不查不行!没有贪官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说书人将下面的百姓说得热血沸腾,他们一个个扯着嗓子喊道:“对,没有贪官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陛下早该查这些贪官了。”
“有陛下在,咱们不用再饿肚子了。”
“陛下万岁!”
而锦衣卫的手段,不止于此。
淮安府衙门前,青石板上未干的血迹在烈日下泛着暗红。
锦衣卫指挥佥事韩山河按剑而立,玄色飞鱼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身后,数十名被铁链锁住的漕丁踉跄而行,颈上‘蠹国害民’的木牌随着步伐咔咔作响,背上朱砂旗列明的罪状墨迹淋漓:
“刘忙,克扣漕粮四百七十石,致清河县饿殍三百!”
“韦君智,往赈灾米中掺沙石,致死民六十八口!”
“史可朗,镇压漕工,致使五十一人丧命,伤者数百。”
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有人朝囚犯吐唾沫,烂菜叶雨点般砸来。
一个缺了右臂的老漕工突然扑到最前,独臂指着其中一名囚犯嘶吼:“就是他!去年俺闺女病重讨药钱,这畜生说漕粮袋子漏了要补,硬生生剁了俺的手抵债!”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喊杀声震天!
到了刑场,韩山河抬手示意,喧哗立止。
他铮地拔出绣春刀,刀尖直指囚犯:“诸位放心,陛下绝对不绕过任何一个欺压百姓的贪官暴徒!按圣谕凡克扣漕粮超百石者,斩立决!“
令旗挥落的刹那,刽子手鬼头刀划出雪亮弧线。
噗哧~
刘忙人头落地。
百姓发出欢呼声。
“杀得好!”
噗嗤~
噗嗤~
砍头声不绝于耳。
而百姓激动无比,跪地磕头者数不胜数。
“杀得好!”
“杀得漂亮!”
“青天大老爷啊!”
“陛下万岁!陛下英明!”
而身边的漕官当即喊道:“这些蠹虫之前贪墨尔等的粮草,今日当做救济粮发放!”
此言一出,当即引起轰动!
更多百姓跟着跪下,朝着北京方向叩拜。
“陛下是爱民如子的皇帝!”
“我大明有陛下,皇明幸甚,黎民幸甚!”
“陛下万岁!”
韩山河见此情形,心中也很是触动。
陛下的手段何其老辣。
不仅当众念出这些贪官污吏的罪行,还当场斩杀以泄民愤。
百姓之中,还有托,直接将气氛烘托出来了。
这玩弄人心的手段,当真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