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十年前,他再一次回到洛阳,时任骁骑校尉。
见董卓乱政,祸国虐民,满朝文武夜哭到明,明哭到夜,徒呼奈何。
青年胸怀吞吐天地之志,欲扶汉室于倾颓,于是他又一次不计后果,毅然决然持七星宝刀刺董于榻前。
此一行,虽未成功,却彰其勇烈!
当时是,天下皆闻其不惜自身、以命诛奸的事迹,于乱世中,如一盏星火明灯,划破阴霾。
然世道如晦,诸侯割据,汉室衰危始终有如累卵,大势倾颓社稷之于倒悬。
当此之时,非雄才不能定乱,非大略不能济世!
南征北战,一路征伐,白骨露野,苍生流离。
此时此刻,他于洛阳高座,置君如尧舜垂拱,大权尽操于己身,好似他真是董卓在世,与李郭之流无甚分别?
错了呀!
你们都错看我曹操!
袁公路篡逆之心路人皆知,袁本初独霸北方占半壁江山,如吕布、刘表、刘璋之流更是割据地方,早生不臣!
使这天下没有我曹孟德,谁还能来匡扶汉室!
若这朝堂无有本相独揽大权,仍旧蝇营狗苟,争权夺利,又何倾举国之力,以敌天下诸侯?
可祢衡他真的看错了吗?
扪心自问,随着祢衡那一句句诛心之言声声入耳,董卓,袁绍、袁术、吕布、刘备.
他这一路走来,一位位故人如在眼前,一幕幕往事跃然纸上。
而在他们身后,一位少年缓缓走出,他细眼长髯,侯服翩跹,及至近前,风骨凛然。
他一手执五色大棒,可打满朝奸邪,一手持七星宝刀,可正清寰宇。
正是大汉征西将军曹侯!
【曹孟德!少年时的理想,还是你现在的理想吗?】
言语如刀,诛心杀人!
曹操恍惚间,只觉一阵头疼眼晕,以手扶额,长长一叹。
“罢!且放祢衡去吧,他不是要求援吗?既瞧不上我,送去玄德处便是。”
闻听此言,司马懿当即拍手叫好,“明公妙计,纵刘备能容他,吕布也必不容他。
此借刀杀人,既不伤明公之德,亦可泄心头之恨。”
曹操:“.”
你小子怎么尽把人往坏里想呢?
他轻揉着额角,眸光似明似灭,谓之曰:
“休提此人。
无论祢衡如何,刘景升之求援已至,诸卿皆天下智谋之士,对此次袁公路出兵荆州,有何良计教我?
何不说来与诸君共议?”
见曹操发问,荀彧为首表态曰:
“可命兖州之军出陈留,以攻梁国之乐进。
在联刘备、吕布攻陈国纪灵。
主公再亲起大兵攻颍川之夏侯惇!
如此三路齐出,只要有一路攻破防线,必使袁术首尾不得相顾,引兵回援,则刘表之危局,其自解也。
纵使无有大胜,无论于颍川或陈国,我等得一城则占一城,得一郡则据一郡。
趁袁公路主力不在,明公收复失地,总有收获。”
荀彧说完,荀攸为之补充。
“文若老成持重之言,虽然稳妥,然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胜,一正一奇,相辅相成。
文若之计,稳妥有余,可一切都仰赖刘景升能抵住袁术之兵锋。
可若是袁公路顶着我等压力,使刘景升猝亡,再兴主力之兵回防我等,则虽得几座县城,于大局何益?”
荀攸一番分析,众人虽觉得刘景升名称八骏,威震九州,又坐镇偌大荆襄,兵精粮足,不至于顷刻败亡。
但联想到此前袁术与他们作战,去一个大将降一个大将,且百战百胜的战绩,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只听荀攸继续为众人娓娓道来,“且夫袁术于颍川,五步一堡,十步一壑,虽倾万众之军,难克城艰,靡费时日也。
至于陈国、梁国之镇守兵力,袁公路未动分毫,又有大将纪灵、乐进为将。
此二者皆世之名将,绝非庸碌之辈,其若一味死守,则纵有兖州之军联合刘、吕,想要取胜,也绝非易事。”
众人怎么也没想到,荀攸一番话居然把荀彧的计策驳了个七七八八,正暗自惊异,只听为首的曹操朗声而笑。
“公达言之凿凿,必有奇谋良策,还不道来,更待何时?”
“主公明鉴。”
荀攸微微颔首,拱手出谋曰:
“今可兴兖州之兵攻梁,另遣一将攻颍,皆引少量兵力,尽是佯攻!
届时有刘、吕之军倾力攻陈,足以威慑袁术,让其以为我等主力便是按文若之计,用求稳之法以援荆州。
而实际上”
荀攸微微一顿,眸光与曹操对上,轻声吐出四个字来。
“假道南阳!”
假道南阳?在场之人闻之不由骇然失色,荀攸乃为众人解释。
“纵观袁术于边境各处之防线,以庐江最为薄弱。
盖因其所备之刘表,主力尽被袁术牵制于长沙,故于庐江,只张勋令两万人佯攻江夏。
届时我等主力若假道南阳,直插江夏,尽灭张勋所部,则庐江唾手可得!
庐江既得,寿春在望,届时莫说逼袁术回援,若是攻势顺利,趁袁术主力在外,一举覆灭寿春,未尝不可?
诚如是,则袁术纵使不亡,亦遭重创,再不为主公所忧虑之。”
此言一出,满座哑然,近乎落针可闻。
我们难道不是在讨论袁术起大兵攻伐刘表,我们怎样才能救援盟友,以稳住南方战局,不使袁术坐大吗?
你这一套直捣寿春,覆灭袁术,就在顷刻的计划,是怎么捣鼓出来的?
不过别说!你还真别说!
众人这么细思深想下去,颍川的夏侯惇兵团三万人,梁国的乐进兵团三万人,陈国的纪灵兵团三万人。
出兵江夏的张勋兵团两万人,同荆州水军争夺长江控制权的蒋钦兵团两万人,再加上袁术征伐长沙的主力兵团六万人!
袁术军之总兵力已达十九万!
若是整整十九万兵力在外被牵制,纵使袁术再怎么兵多将广,寿春又能有多少守军?
只要击破张勋,庐江不过些许郡兵,庐江近侧,便是袁术的淮南腹心。
届时直捣寿春,便是不能破城,在淮南杀戮劫掠一番,也定教袁公路伤筋动骨。
最绝的是荀攸此计是奇谋,假道南阳!
纵使袁公路与他麾下谋士神机妙算,又如何能算的到曹军能神兵天降一般,越过南阳,驰援江夏,随即直抵庐江?
可奇谋之所以是奇谋,便是因为它有着致命的弱点。
在旁人震惊于荀攸的奇谋高妙,仿佛已经预见到攻破寿春,败亡袁术之未来时。
司马懿已挺身而出,朗声呵斥!
“荀公达,如此弄险,汝欲置主公于不义乎?
假道南阳?说的好听,可刘景升与我等名为联盟,实则心思各异,一旦他别有所图,将南阳门户一关,则主公与数万大军,皆因你一言而死无葬生之地!”
不想对于司马懿的驳斥,荀攸似乎早有所料,他意味深长,轻声而笑,谓之曰:
“仲达所虑,我岂不知?
只是谁说假道南阳,就一定要受制于刘表?”
看着荀攸面前耐人寻味的莫测笑意,司马懿皱眉深思,不由诧异。
“宛城张绣?你有把握说他?”
“仲达明睿,虽不中,亦不远矣。”
话至此处,荀攸也不再藏着掖着,将一封书信奉上递予曹操。
“此张绣谋主贾诩贾文和与我暗通之书信也!
诸位不知,贾文和信中表面上说的冠冕堂皇,心向汉室。
实则在攸看来,此人最擅自保存身之道。
他眼下见洛阳安定,朝堂稳固,便又想回到大汉中枢。
毕竟待在天子身侧,无论外间诸侯如何争霸,打的风云色变,他也能安之若素。
眼下贾诩已有入朝为官之心,虽张绣还未被他说服来降,但若我等只是假道南阳,其必应允。
有贾诩在其身侧为谋主,则我等无忧于后路也。
倘使果真能一举击破寿春,携大胜之势而归,兴许能就此慑服张绣,再得南阳,犹未可知。
若非得了这封密信,有了十足把握,攸何敢行此险谋,置主公于危难?”
荀攸说着,又看向主座之上的曹操。
“主公明鉴,这贾文和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这时候来了这样一封密信。
攸私以为此计他亦能想到,故意借攸之口献于主公,乃其投名状也。”
荀攸这样一番话说完,众人之中纵使司马懿也难生反驳之言,但依他本性,依旧觉得此计弄险太甚,不够稳妥,叹而言之。
“圣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公千金之躯,何置身于险地?
依我之见,遣一大将,提一支偏师,假道南阳,恫吓袁术回军,解荆州之危局足以。
明公实有稳策,何必用奇弄险?”
司马懿说着也取出一封书信奉上,“此汉中五斗米教之教主张鲁与我互通之密信也!
信中言说其早有归附王化,重回汉室之心。
不过懿顾忌他欲假借朝廷之大义,实则图谋进取益州。
故而此前未曾献上,打算待此事有更为稳妥之时机,再将之献予明公,以尽得蜀中地界。
眼下恰逢时机合适,其实明公未必要用公达之险策,懿还有第三条计策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