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这位先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当我们没找过上官?我的上官是清江协副将伊克坦布,他也是旗人,即使我的上官是汉人又如何?敢忤逆旗人主子?”王智冷笑道。
“我们殿下说得对,我们堂堂顶天立地的汉家儿郎,为何要奴颜婢膝地给满洲鞑子当奴才?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受他们欺负?凭什么他们八旗吃香喝辣,我们吃他们的残羹冷炙还要看他们脸色?汉家江山的皇帝,凭什么让野猪皮的后人来做?”
左宗棠见两人的对话已经擦出了火星子,急忙拉住了郭崑焘,示意郭崑焘不要再争辩下去了。
正说间,一个灰布包头的老妪朝打谷场走来,老妪枯藤似的手攥着只扑腾的老母鸡:“养了三年的芦花和这八个鸡蛋,同老总们换些稻米给我孙子熬粥喝,老总们换不换?”
不断扑腾的老母鸡鸡爪上还沾着新泥,王智暂时将木碗搁在桌子上,迎了上去。
王智在这个村子已驻扎了五天,这位老妪家里的情况他清楚,她家里虽有几亩薄田,不过为了省钱供儿子读书,全家都吃粗粮,王智收了鸡蛋,却没收芦花鸡:“大娘,这芦花鸡您就留着下蛋吧,蛋我们换,九颗蛋换三斤稻米。”
说着,王智示意伙夫称三斤稻米往老妪的粮袋里装。
“使不得啊老总!”老妪急得去捂袋口,“集上鸡蛋三文一个,稻米十五文一升,老总你给多了.”
“养鸡费粮,您老把下蛋的金疙瘩留着,这些天咱们为了搭棚子,也没少问您家借家伙什,多的就当是我们租用您家伙什的酬谢。”王智温声说道。
老妪听王智这么说,不料一手抓着芦花鸡,一手又捂粮袋,两手忙活不过来,袋口一落,伙夫倒来的稻米没接住,不少稻米漏到了地上。
场边喝完粥的三四个小兵箭步走了上来,这三四个瞧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兵,蹲下身,仔细地将掉在地上的稻米拾起来,咧嘴露出虎牙说道:“阿婆仔细手!米粒扎人呢!”
老妪欠身谢道:“老身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从我们村过的总爷,可从没见过你们这么和善的总爷。”
这一幕左宗棠看在眼里,暗自腹诽什么“粤西教匪掠民粮以充军实。”,都是虚言。
粤西教匪吃大户是肯定的,但对待普通百姓,态度还是很好的,不然也不会得民心,这么多人愿意跟着粤西教匪造反。
要是进村的是绿营兵和外地团练,莫要说拿鸡和鸡蛋来换粮食。
刚进村,鸡和鸡蛋早进了他们的肚子了。
喝完粥,左宗棠谢过王智的招待,正要继续赶路,却瞥见官道旁刚立不久的告栏上张贴着一张名为《奉天讨满清鞑虏檄》的檄文。
左宗棠一行人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看完这篇出自彭刚之手的檄文,左宗棠表现得较为平静,觉得这是一纸中规中规的传统檄文。
长毛在檄文中所言,确实是实情。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平均地权,创立新朝的口号也算高明。
看得左宗棠微微心动。
就是不知道这篇檄文的作者是什么样的人,是否有创立新朝,另辟新天的能力。
郭崑焘则气得浑身发抖,低声暗骂大逆不道。
看罢檄文,左宗棠转身回到打谷场,找到正在打谷场上训练新兵的王智:“不瞒着这位总爷,我们是受北王之邀,前往零陵一晤,奈何盘缠在长沙让土匪劫走了,能否劳烦诸位送我们一程?”
说着,左宗棠向王智出示了彭刚的信件。
王智一脸狐疑,上下打量着左宗棠又看了看信件。
王智虽认得些简单的字,不过彭刚的字迹他委实认不出来。
只得寻来二期学员出身的副连长,让副连长看看这是不是彭刚的字迹。
副连长览阅毕信件,字迹确实有点像彭刚写的,只是还不敢确定。
但当他看到信中的两副简略的小舆图时,副连长很笃定地点点头:“确实是北王殿下笔记,尤其是这地图,北王给我上课的时候,在黑板上画过世界地图,世界地图的轮廓,我还有些印象。”
确认了信件的真伪,王智二话没说,安排一个组的士兵,护送左宗棠一行人前往衡山县。
驻扎于衡山县县城的暂十二营营长王虎威获悉此事,给左宗棠一行人安排了艘船前往衡阳,经由衡阳前往零陵。
左军控制下的衡州府,确实要比长沙府更有秩序。
而且短毛并没有像传闻中的那般,沿途捣毁各地文庙。
左宗棠路过衡山县县城和衡阳城的时候,特地去看了看两地的文庙。
这两处的文庙,短毛不仅没有捣毁,还派遣卫兵保护文庙。
根据沿途所见所闻,饶是对“粤西教匪”敌意较深的郭崑焘,也不得不承认,左军确实是一支纪律严明,于民秋毫无犯的义军,看上去具有干大事的潜质。
朝廷若再不振作,拘泥于成例,怕是很难剿灭粤西教匪,至少很难剿灭短毛。
左宗棠途经衡阳的时候,彭刚正在零陵城的永州府府衙内接待一批新近来投左军的成员。
随着左军打下衡州府府城衡阳,《奉天讨满清鞑虏檄》张贴传播的范围越来越广。
效果逐渐显现,现在来投彭刚的人,不仅只有天地会、矿工、贫农、流民这些底层劳苦大众。
寓居衡阳城的湖南安化生员李汝昭,亲眼目睹了左军仪容后,认为左军乃王者之师,对君昏臣佞、结党营私、上下相蒙、勒索乡民、不顾百姓死活的清廷失望透顶的李汝昭果断投了彭刚。
经过考教,彭刚见李汝昭文笔很好,遂留在身边当文书。
除了李汝昭之外,还有四名境况和李汝昭差不多的湖南生员,十一名湖南童生来投效。
虽说尚未有举人功名以上的士子来投,可不管怎么说,还是开了个好头。
至少证明湖南士子并非全部都是满清的拥趸,对满清统治感到反感,愿意舍命一搏的湖南士子还是存在。
喜人的是水营的力量得到了极大的壮大。
善操舟船,谙熟湘江水文情况的衡州府祁东县归阳木材、粮米商人唐正才毁家纾难,带着四十余艘大小船只和三百余名水手来投彭刚。
彭刚让唐正才负责协助罗大纲、陈阿九招募本地水手,以为扩充水营做准备。
善于造船湖南人许斌升亦是带资入股,彭刚也将许斌升安置到了艇营,专门负责改造船只。
左军在永州府、衡州府两府的形势可谓是勃勃生机。
通过天地会成员提供的情报,彭刚已经知悉新任钦差大臣赛尚阿已经进驻湖南省垣长沙,正在拢兵,准备出剿太平军。
历史上赛尚阿是太平军的老对手了,一路目送太平军从广西进军至江宁(天京)。
此公碌碌无能,指挥无方,胆小怕事,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并不知兵事。
赛尚阿是晚清典型的旗人大员。
如果没有旗人身份的加持,旗人又实在无人可用,钦差大臣的位置还轮不到他赛尚阿做。
从林则徐到李星沅、再到现在的赛尚阿,满清派来的钦差可谓是一位不如一位。
在战略上蔑视满清这个对手,不过在战术上还是要加以重视。
彭刚让罗大纲和刘统伟联系长沙天地会,搜集清军的情报,争取弄清楚赛尚阿带来的这些清军的具体部署。
不仅彭刚这边的形势一片大好,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他们那边也很顺利。
杨秀清的东殿兵马已经打下了郴州,完成了他的既定目标,正于郴州、桂阳州招兵买马,招贤纳士。
韦昌辉、石达开的辅殿、翼殿兵马也顺利拿下了宝庆府府城邵阳,沿着宝庆府境内的第一大江资江继续北上,并于宝庆府境内征兵募勇。
太平天国的实力,尤其是水师的实力,在湖南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当下的太平军如日中天,兵锋正锐,莫要说赛尚阿这个草包,就算林则徐复生也无力回天。
第232章 何王掌西殿
湘南主要的城池已克,除了西殿、南殿两殿人马未占据中大型城池,粮秣军需较为紧缺之外。
太平军其余诸殿的粮秣军需皆较为充盈。
总的来说,现阶段太平军的后勤问题得到了缓解,没有当初撤围桂林时那般紧张。
在占据了湘南地区的主要城池后,太平军各殿兵马都将工作重心放在了招兵买马,征粮拷银之上,军事上的攻势暂缓。
太平军与清军,由此陷入了短暂的相持阶段。
比之太平军三路进军顺利,各路人马目的明确。
这一时期清军的部署可谓是杂乱无章,目的不明。
就战略大局而言,这一阶段的清军对太平军仍旧处于包围的态势。
太平军控制的湘南周围主要清军兵团有三支。
一支为目前屯兵长沙,正在聚拢兵马的赛尚阿,骆秉章兵团。
一支为从桂林一路追击太平军至全州城下的周天爵,向荣兵团。
最后一支则为存在感、参与感很弱,但又确实存在的两广总督徐广缙的粤军兵团。
尽管清廷派出的钦差大臣赛尚阿已经抵达长沙,负责统筹各路兵马会剿太平军。
由于地理上的阻隔,加之各路统帅各怀心思。赛尚阿虽持遏必隆刀,又系旗人,咸丰对赛尚阿进行大胆的放权,赛尚阿获得了节制湘桂鄂粤四省兵马的大权。
然而赛尚阿并不能做到对各路人马的如臂使指。
清军各兵团,仍旧是各自为战。
实际上自林则徐之后,无论是李星沅还是赛尚阿,或受制于客观原因,或受限于个人能力,都未能够做到对各省兵马的有效整合,统一指挥调度。
赛尚阿本人在长沙城坐等各路人马前来长沙集结,以希冀完成兵力集结后同太平军进行决战。
周天爵、向荣兵团则是态度较为积极的一支清军兵团。
湘南局势糜烂,全州城又久攻不克。
向荣担心咸丰怪罪迁怒,再拔了他的顶戴,将他编为记名提督。
同周天爵商议后遂派遣秦定三、和春、张国梁、向继雄等将领,引一支五千人的偏师东进,装模作样地追击袭扰杨秀清的东殿兵马。
周天爵和向荣两位主帅则继续死啃全州城。
至于徐广缙,仍旧是老样子,听宣不听调,自扫门前雪,坐镇粤北的韶州府,不动如山,以防范太平军南下广东,并无主动北上出击太平军的意愿。
与此同时,太平天国内部亦是暗流涌动。
萧朝贵死时正值壮年,又死的太过突然,其生前压根没有考虑过继承人的问题。
太平天国名义上的第二大殿,实际上的第三大殿,由此陷入了短暂的权力真空。
杨秀清获悉萧朝贵于长沙城下阵亡,大为惊诧。
惊诧之余,杨秀清心急如焚。
西殿核心将领俱在北殿控制之下的衡州府。
如若彭刚将西殿的核心将领拉拢至北殿,等于是吸收了西殿的大部分实力。
北殿实力本来就强,再吸纳本就实力不俗的西殿兵马,于东殿而言,是一场灾难。
杨秀清片刻不敢耽搁,迅速以天父的名义下旨,暂管西殿兵马。
罗大纲已经和曾水源、林凤祥、李开芳等西殿核心将领接触过。
西殿的这些将领都对萧朝贵很忠诚,没有投效他殿的想法。
彭刚要比曾水源、林凤祥、李开芳等人还要更早收到由东殿暂管西殿兵马的旨意。
自从被陈兴旺带离大墟,刘炳文已无回头路可走。
这段时间,刘炳文除了写信给往日的学生,邀请他在浔州府教授的那些学生来给一起创业,共襄盛举。就是了解天国的政治架构,给彭刚充当幕僚智囊。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刘炳文带着他的儿子来衙署面见彭刚。
既然九族已经绑定在了彭刚这条造反大船上,他也只能跟着彭刚一路走到黑,不如卖个老脸,为自己的儿子刘思进也在彭刚这里谋个差事。
彭刚于西花厅内接见了刘炳文父子,并给刘炳文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