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大清烧炭工 第189节

  过往科举不顺,走幕宾道路脱颖而出的人才不在少数。

  此番来左宗棠的住处劝左宗棠入幕,郭嵩焘不仅是受骆秉章所托,他也想为左宗棠谋个好差事。

  “既然筠仙也觉得我有满腹才学,乃是大才,大才又岂可小用?骆抚台幕府中莫要说举人,进士都不少,入幕只当个寻常幕僚,左右不了大局,又能做得了什么事?”左宗棠是个直肠子的人,习惯了直来直去。

  “刘使君尚且三顾茅庐才请得卧龙出山,骆抚台才写来一封信,他也没光顾我的小茅庐,急什么?”

  “开口闭口卧龙,你是诸葛亮,骆抚台也不是刘使君。”郭嵩焘笑了笑说道,“骆抚台担着湖南一省的重担,教匪还没走远,说不定哪天又陈兵长沙城下,他又岂能轻易离开长沙?季高,你是个务实的人,何须在意这些虚礼?你若想坐首席,又不好意思开口,我为你走一遭长沙,代你向骆抚台提便是。”

  “筠仙,我在意的不是这些虚礼。”左宗棠顿了顿说道,“诸葛亮要刘备三顾茅庐,不仅是为了试探刘备心诚与否,也是做给关羽、张飞这些老人看的。

  只刘备心诚,采纳诸葛亮的谋略,关、张等人不执行,又有何用?

  再者,你们向骆抚台为我求来的首席,和骆抚台主动给我的首席,是两码事。”

  左宗棠话音刚落,紧闭的竹门骤然响起急促的拍门声,来者一面拍门,一面高声叫喊道:“左先生可在?”

  “又是谁扰人清净?!”左宗棠骂骂咧咧地让家人开门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冒昧没有礼数。

  门刚一打开,一名二十来岁,看着极为焦急狼狈的年轻人便扑将进来,跑到左宗棠身前,跪倒于地:“左先生找得我好苦。”

  左宗棠和郭嵩焘兄弟定睛细细打量着这名年轻人,最后还是郭崑焘先认出了这名年轻人:“这不是李子湘家的公子吗?”

  湘阴郭家和湘李家有所往来,郭崑焘和李星沅之子李桓有过几面之缘,故而相识。

  随着太平军进入永州府、衡州二府,长沙府的土匪也活跃了起来。

  李桓进入长沙府地界没多久,就被长沙土匪盯上当成肥肉票给绑了,传信家人交了赎金才得以脱身。

  彭刚是让李恒请左宗棠出面要回他老爹李星沅的尸身的,被绑匪绑票,李桓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

  李桓没有去长沙先找骆秉章,而是径直回到湘阴老家,前往柳庄寻左宗棠。

  只是左宗棠为避乱藏居身于白水洞,不在柳庄。

  李桓多方打听之下,才找到了白水洞。

  “还望左先生能够出面救我爹。”李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央求左宗棠道。

  “李钦差还活着?”左宗棠非常惊讶。

  “我爹已经殉国啦,可遗体还在短毛教匪那里。”说着,李桓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已经被拆看过的信递给左宗棠。

  “这是短毛教匪匪首,伪北王彭刚给左先生的信,他说只有您出面,他才愿意将我爹的遗体还回来。”

第231章 勃勃生机

  左宗棠拆开信件览阅。

  彭刚在信中言其为当世第一舆地大家,不仅通晓海内舆地,更通晓海外,尤其是西洋舆地。

  并口出狂言,说魏源的《海国图志》错漏颇多,难道湖南舆地大家就是这等水平?连他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素闻左宗棠也是湖南舆地大家中的佼佼者,不知道左宗棠是否也是沽名钓誉之辈,他舆地学方面的造诣只是湖南人自吹自擂,夸耀出来的,并无真材实料,名不副实。

  信封内,还附有两张简略的世界舆图以及湖南分省舆图。

  至于送还李星沅的遗体,只是在信中顺手一提。

  “伪北王这厮,好大的口气!自称是什么当世第一舆地大家!如此夸海口,也不怕闪了舌头!”览阅毕,左宗棠来了劲,不服气道。

  “看来连粤西教匪的头目,都听说了季高湘阴卧龙的名号,想邀湘阴卧龙入伙啊。”郭嵩焘揶揄道。

  “粤西教匪诡计多端,这摆明了是教匪的激将法!要赚季高入匪窝,季高万万不可去零陵!入匪窝容易,想从匪窝脱身却是难如登天!”郭崑焘将左宗棠拉到一旁,避开李桓,低声提醒左宗棠道。

  郭崑焘知道左宗棠心气向来很高,希望左宗棠能够冷静下来,莫要和粤西教匪头子置气。

  李桓虽然听不清郭崑焘低声同左宗棠说些什么,可他清楚郭崑焘故意避着他和左宗棠说悄悄话,肯定是劝左宗棠不要去零陵。

  左宗棠不去零陵,他老爹李星沅的遗体就要不回来,思及于此,李桓也顾不上体统,跪倒在左宗棠面前,拉着左宗棠的衣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央求左宗棠,希望左宗棠看在同为湘阴人的份上走一遭,李家对他感激不尽之类的话。

  左宗棠没有直接回应去与不去,他凝思片刻,钻进屋里。

  寻出自己这些年来绘制的舆图,同彭刚送来的两纸小简略的小舆图对照了起来。

  粗略对比,左宗棠发现这位来信的伪北王于舆地之学确实有点造诣。

  旋即,左宗棠又翻箱倒柜,找出一封林则徐三子林聪彝写给他的回信。

  通读完林聪彝的回信,左宗棠凝思片刻,将林聪彝的回信传示众人:“去年我得知林文忠公病逝的消息,给林文忠公的三子听孙寄去一封书信,一为慰问林家,二则是为打探粤西教匪的讯息。

  听孙在信中说粤西教匪虽然可恶,可论信义,粤西教匪,尤其是短毛,还是讲信义的,不仅送了林文忠公一副好棺椁,连张提台的遗体也体体面面地让人送了回来。”

  “不过是故作姿态,邀买人心的手段罢了,不可轻信。”郭崑焘不屑道。

  察觉左宗棠已经萌生了往零陵走一趟的想法,郭嵩焘清楚左宗棠的本事,不希望左宗棠走“歪路”,顾不得李桓还在场,极力劝阻道。

  “据我所知,短毛匪首彭刚,不过是贵县一童生,祖上连一个有功名的人都没出过,亦没有任何家学传承,他年纪轻轻的,又怎会是什么舆地学大家?他只是想赚你过去罢了。”

  左宗棠是出了名的倔脾气,一旦有了想法,莫要说郭嵩焘,连关系更为亲密的胡林翼都劝不住他。

  “未必,伪北王虽夸下海口,单论他画图的功夫,已非常人所能企及,说不准真有些实学在身。”左宗棠来回踱步着说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粤西教匪都快把小半个湖南打下来,我们仍旧对其知之甚少。此行虽险,却也是个了解教匪的良机。

  再者,李子湘(李星沅)同我们两家有些交情,同是湘阴人,我若不为李子湘走一趟,让李子湘入土为安,往后饶舌之辈,难免拿此事对我左宗棠评头论足。”

  抱着多重目的的左宗棠打定主意前往零陵走一遭。

  又劝了一阵,郭嵩焘兄弟二人见实在劝不动左宗棠,遂起身告辞,别了左宗棠。

  “此事是不是应当告知骆抚台,让骆抚台派人半道上拦住季高,以免季高一错再错?”离开左宗棠的茅庐,郭崑焘低声询问郭嵩焘道。

  “左驴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拦他,他会记恨你一辈子。”郭嵩焘缓步走在野草没过小腿的山间小径上,一面走,一面说道。

  “他说的也有道理,这倒是个深入教匪内部,打探教匪内情的大好机会。国势败坏,民生困苦,人心不定,近年来举事者不在少数,唯独只有教匪能够起势,教匪必有其可取之处,胜过其他匪类的地方。

  抱着剿李沅发之流的心态和法子,难以剿灭粤西教匪。既然季高想去,我倒不如陪他走一趟,关键的时候也有人能够劝住他。”

  不止左宗棠对短毛教匪产生了兴趣,郭嵩焘也对短毛教匪产生了兴趣。

  左宗棠心高气傲,能入左宗棠眼,获得左宗棠认可的人不多。

  左宗棠没有完全否定短毛匪首彭刚在舆地学方面的造诣,说明这位搅得湘桂两省天翻地覆的粤西巨寇确实不同于寻常的匪首,多多少少是有些能耐的。

  “兄长不可!兄长虽丁忧居丧在家,可你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怎么能够去零陵的贼窝?!”郭崑焘急忙劝阻道。

  “兄长要是不放心,就由我代为走一遭,我没有官身,无甚牵挂。”

  翌日,收拾好行装,左宗棠、郭崑焘、李桓分别带了一名家人,骑着毛驴沿着官道往零陵方向而去。

  随着越来越多的客军进入长沙府地界。

  长沙府地界的治安情况急剧恶化。

  不时有开小差的客军兵勇三五成群地四处劫掠,淫辱本地女子,更缺德些的,临了还不忘往人家屋子里点上一把火。

  本地团练和客兵刀兵相向的情况时有发生,才走到湘潭,左宗棠和郭崑焘已经目睹了不下十起本地团练和客军大打出手,闹出人命的恶性事件。

  果然守长沙还是要靠本地的团练,这些客军,剿匪的本事没有,借着剿匪的名头祸害百姓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大。

  只是左宗棠和郭崑焘俱是白身,此行又是悄悄前往零陵,面对那些作恶的客军官兵也无可奈何。

  更为无奈的是,才出湘潭,来到易俗河市没多久,连他们两人的驴子便被嚣张跋扈,操着陕西口音的绿营兵以赛中堂剿匪需要用到牲口的名义,强行抢了去。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今日咱们两个举人遇到兵,也没处讲理。”

  没了驴子,只得靠两腿步行的左宗棠忍不住自嘲笑道。

  “季高,亏你还笑的出来,这里距离零陵还有六百多里的路程哩。”郭崑焘恼道,“咱们的口粮也够吃四五天了,四五天的口粮,可走不到零陵。”

  “何须走到零陵?再走一天就进入衡州府地界了,听说短毛连衡州府最北边的衡山县县城都打了下来,到了衡山县,让短毛送咱们到零陵,没准回来的时候,短毛还能贴咱们俩不少盘缠哩。”左宗棠的倒是保持着比较乐观的态度。

  “就怕此番有去无回。”郭崑焘忧心忡忡地说道。

  行至衡州府北部与长沙府接壤的衡山县境内。

  由于清军不敢深入太平军控制之下的衡州府,衡山县的治安情况居然要比清军重兵云集的长沙府好得多。

  这倒是让左宗棠一行人大为诧异。

  不多时,左宗棠一行人来到官道旁的一个村落。

  隐隐约约间,左宗棠一行人看到了几十个或是光着脑袋,或是头顶斗笠,胸前系着红色领巾,穿着交领土布短衣,兵丁模样的人聚拢在打谷场上一个临时搭建的草棚子边上,端着碗排队打饭。

  不消说,这些人就是传闻中的短毛了。

  饶是短毛此时在左宗棠、郭崑焘两人的心目中仍旧是犯上作乱的贼寇。

  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短毛要比清军的绿营团练更像是兵,更有秩序。

  换作是绿营团练打饭,莫要说排队,不抢食的情况都极为罕见。

  初次见到短毛,郭崑焘很怕,不敢上前,想要绕开,躲着这些短毛兵走。

  “短毛军纪甚佳,不会难为我们。”倒是和左军接触过一段的时间李桓较为了解左军,对郭崑焘说道。

  左宗棠胆大,不等李桓说完,他便凑到打谷场边上,一面啃着冷冰冰的干粮,一面细细打量着这些短毛兵。

  左宗棠的牙根正与一块干硬的干粮较劲时,打谷场附近一位领头模样,颧骨带疤的短毛军官注意到了左宗棠,忽然朝左宗棠招了招手:“那位啃冷饼的先生,来碗热乎的粥不?”

  左宗棠也不胆怯,大大咧咧地走近前,领了一碗热腾腾的粥,低头一看,竟然是精米熬的粥。寻思着应当是抄掠了附近的大户得来的精米。

  还没开始喝,那短毛军官又招呼来伙夫,往左宗棠的粥碗里切了一点腊肉丁、切细碎的菘菜下饭。

  左宗棠道了声谢总爷,埋头津津有味的喝了起来。

  虽说短毛切的腊肉丁只有一丁点,但毕竟是荤腥,平添了不少滋味。

  飘散的粥香、肉香钻入郭崑焘、李桓等人的鼻中,把他们的馋虫都给勾了出来。

  自从在湘潭被陕西客兵抢了,他们就没吃过像样的吃食,也确实馋热食。

  这位短毛军官是暂十二营的连长王智,王智招呼左宗棠的同伴也上来喝碗热乎的粥。

  郭崑焘原本是抱着饿死也不喝短毛的粥的想法。

  可粥实在太香,经历了短暂的思想斗争。

  郭崑焘想着短毛教匪的粥不喝白不喝,短毛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接过短毛递上来的香喷喷的精米粥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赶路的人,肚里有热食才顶得住路。”王智端着木碗一面喝粥,一面同这几位读书人模样的人搭话。

  “这位总爷应当是个大官?怎生和那些大头兵的吃食一样?没有开小灶?”左宗棠注意到和他搭话的这位短毛军官的吃食居然和其他大头兵一模一样,好奇地问道。

  “我算不得大官,比我大的官,吃得也一样,我们左军不兴开小灶,大伙同灶吃饭。”王智笑了笑说道。

  “几位都是读书人吧,我们北王殿下正在招贤入幕,几位不妨一试,我们殿下善待读书人。”

  王智说的是我们左军而不是我们太平军,强调左军的独立性。

  左宗棠愈发笃定他的判断没错,短毛和长毛应当是两班人马。

  “你们殿下要的是有才干的读书人,我只是乡野间一臭老九,上不得台面。”左宗棠岔开话题,问道。

  “我听说你们太平军都是广西人,这位总爷的口音听着不像广西人?”

  “这位先生是见多识广的,我确实不是广西人,我原是贵州清江协绿营的把总,八旗那帮子坏种欺人太甚,一怒之下投诚反正,跟着北王殿下干,不给八旗兵当奴才使唤了。”王智说道。

  左宗棠愣了愣,没料到这名短毛军官居然还是绿营把总出身。

  “你既是绿营出身,也是当兵吃皇粮的,纵然八旗不是,也应当告知上官,让上官来处理,岂可投敌?”郭崑焘听说对方原来是绿营军官,登时火气就上来了,没能控制住情绪,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首节 上一节 189/233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