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应的,川兵那边也裁汰了一百四十五人。
这些被裁汰的黔兵、川兵经过登记后每人发了三斗米,三两银子的盘缠,遣散他们归乡。
留下的俘虏,则在守完灵后,转移到蒙冲的战俘营。
战俘管理处在甄别审讯战俘的时候,给了彭刚一个意外之喜。
江忠源的堂弟江忠信也在战俘队伍中。
江忠信倒不是被楚勇俘虏出卖指认的。
江忠信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官宦之家,气质举止和普通的农家子弟迥然相异。
负责甄别俘虏的战俘管理处副处长陈南山很快就注意到了混在俘虏队伍中的这位十四五岁少年身份肯定不一般。
陈南山盯上了江忠信,对江忠信进行高强度审问,要求江忠信老实交代真实身份。
江忠信到底是个没有多少经历的少年郎,抗压能力不是很强。
才两天就顶不住压力,交代了自己是江忠源的堂弟。
俘虏江忠源的堂弟,倒是稍稍弥补了一点点彭刚未能歼灭楚勇,擒杀江忠源的遗憾。
送还张必禄的棺椁之前,彭刚抽空见了江忠信一面。
江忠信被解到原来碧滩汛汛守小衙门堂前。
江忠信衣袍沾泥,面色苍白,紧紧抿着唇角,步履虽带踉跄,腰脊倒挺得笔直。
身份暴露后的江忠信不再遮遮掩掩,学着书中描绘的忠臣义士,表现出一副大义凛然,随时准备舍生取义的样子。
江忠信年不过十四,身量尚小,挺胸抬头,直视着端坐于正堂公案上的彭刚。
彭刚穿着靛蓝色的土布织造而成的圆领袍,脸上并无怒色,如观一株初春拔节的青竹一般,上下打量着江忠信。
彭刚尚未开口,反倒是江忠信先跨出一步,指着彭刚的鼻子骂道:“劝降的话免谈,我江忠信虽为囚徒,身陷敌营,却不敢忘我是大清臣子。
彭刚,你也是读书人,曾受国恩,却举兵叛乱,焚城劫府,反父叛君,陷百姓于战火之中,真不忠不孝不义,数典忘祖之徒也!”
彭刚波澜不惊,语气不紧不慢:“你说我不忠不孝?那你告诉我——你大清的江山是怎么来的?你若真读过书,当知崇祯吊死煤山,吴三桂引鞑子入关,关外八旗铁蹄南下,屠城如麻。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妇女遭辱,老幼尽灭。你我的祖宗,谁不是在尸山血海里苟活下来?”
彭刚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说我叛君?那我再问你,泱泱四亿汉人,凭什么供他建州奴酋余孽为君?
你兄长甘为满人驱使,带兵剿杀自家同胞,却还要自诩忠义,你可曾扪心自问——你忠的,究竟是国家,还是鞑子的江山,或者说是为了搏一身马蹄袖狗袍穿?光耀你江家门楣?
你读的圣贤之书,是用汉字写的还是用鞑子自个儿都不愿用的满文写的?
往前数二百年,你江家的祖宗也留你脑后的那条狗辫子?”
江忠信脸色泛白,嘴唇微颤,张口道:“简直有辱斯文!夏虫不可语冰!”
江忠信见辩不过彭刚,遂耍起了赖。
当然,彭刚见江忠信不是为了和他辩经。
“你们江家是不是不缺钱粮?”彭刚直奔主题。
“与你何干?”江忠信白了彭刚一眼,心里头忍不住暗啐道,果然是反贼,张口闭口都是银子,满嘴铜臭味。
“我想知道在江忠源眼里,是他办团练,搏一身带补子的马蹄袖狗袍穿更重要,还是他的兄弟更重要。”彭刚淡然起身,说道。
“莫怨我不给你机会,你写封信给江忠源,他要能送三千石粮食,一百石盐,一万两银子到碧滩汛,我不仅放了你,也会把所有楚勇俘虏都放了。”
言毕,彭刚便让江忠信写信,待江忠信写完,彭刚扫了一眼信,装入信封。
门口,黄震岳和陈兴旺,连同十几名他们的亲兵已经抬着张必禄的棺椁和另一口闲置的檀木棺材等候多时。
陈兴旺望着这间原本属于他的碧滩汛汛守小衙门,心里头五味杂陈。
“回去后把这封信交给楚勇的江忠源,我已给你们备了船,你们乘船回桂平去吧。”走到门口,彭刚把信交给黄震岳和陈兴旺。
“多谢彭将军。”
黄震岳忙不迭接过信件,千恩万谢地乘船离开碧滩汛,护送张必禄的棺椁回桂平城。
三线清军已破二线。
彭刚的营伍已由起义之初的七千三百五十六人膨胀至三万七千人。
麾下坐拥十一个营、两个炮兵连。
已具备了和清军正面作战的实力。
再窝在平在山沟沟里没有任何意义,平在山也养不活这么多人。
是时候做出抉择,寻找出路了。
彭刚来到红莲村,召集参谋部的参谋和所有营以上的军官研讨下一步的进军路线。
第169章 战略转移
会议召开前,萧国达带着两个暂编营的营长来找彭刚,询问彭刚暂编营的营长算不算营长,有没有资格参会。
萧国达想借此机会弄清楚彭刚对暂编营的态度。
暂编营到底是裁回男营还是保留编制,抑或是说直接升格为常备营?
五个暂编营一路来的表现都很不错,敢打敢拼,尤其是暂七营和暂八营两个营。
为攻克武宣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两营合计阵亡一百八十七人。
眼下正是用兵之际,彭刚没理由将这些经过实战洗礼,形成战斗力的暂编营重新打回预备役。
彭刚的态度是倾向于将五个暂编营升格为常备营。
“暂编营的营长也是营长,都来一起讨论吧。”彭刚凝思片刻,对萧国达交代说道。
“童子营、女营、翁叟营的主要负责人也一起叫来。”
等参会人员到齐,彭刚正式开始会议:“清军包围我们的包围圈已破,秋收也早已结束,大冲附近的粮食都收了上来。
我军营伍人数已逾三万七千人,每天光是米都要吃掉四百多石,再继续留在山里,就算清军不来围困我们,我们自己也会饿死在山里。
接下来何去何从,往何处进军,诸位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如果算上俘虏,彭刚的营伍人数已经超过了四万。
四万人长期窝在山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三线清军破了两线,广西提督毙命。
他们已经打出了一个宝贵的战略窗口,近期清军肯定是没办法限制他们的行动。
现在的局势对他们很有利。
战略防守阶段已经结束,也是时候进行战略转移,前往更广阔的天地。
参会的左军高层年龄都很年轻,普遍在二十岁左右。
这些小年轻除了两世为人的彭刚,其他人一辈子连本府、本县都没出过,见识比较有限。
出过省,见识比较广的人只有罗大纲、苏三娘、邱二嫂、谢斌这几个年龄稍大,天地会首领和绿营军官出身的左军高层。
这些人的想法也比那些相对更单纯的小年轻多。
按理说接下来往哪里进去如此重要的战略决策,是要在总部进行讨论的。
彭刚把这件事情放在左军内部进行讨论,说明彭刚现在已经有了脱离太平军独自行动的念头。
罗大纲、谢斌等人其实是比较排斥洋教的。
上帝会当初拿下蒙冲王家,把王家祖坟都刨掉的做法虽然让长期受王家压迫的紫荆山会众大快人心。
可也让非紫荆山籍的上帝会会众有点反感。
罗大纲和谢斌两人,与其说他们是加入上帝会太平军,倒不如说他们加入彭刚更为恰当。
彭刚要独自行动,罗大纲和谢斌等人不仅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有些高兴。
彭刚也不是没想过和神仙兄弟姐夫商量接下来的进军路线。
只是天国高层的政治斗争已初见端倪。
上一回彭刚到蒙冲,请求援军协同配合歼灭黔江南岸张必禄所部清军。
彭刚功劳盖过主力部队,其中的几位神仙兄弟姐夫,包括关系和他不错杨秀清都对彭刚心生忌惮。
当时彭刚的左军还只是击溃了西线向荣、周天爵所部的清军。
南线张必禄所部清军的覆灭,彭刚的功劳更上一层楼。
只会让他们更加忌惮。
其实那日走出蒙冲围堡的时候,石达开和彭刚说的也有道理。
紫荆山东面门户风门坳易守难攻。
主力部队部署一个军守风门坳都绰绰有余。
他们完全可以腾出更多部队围歼南线的张必禄。
杨秀清、萧朝贵二人不派中军、前军、右军。只派后军和半个中一军。
很难说没有借此机会削弱左军以及另外两个非桂平嫡系军的想法。
天国高层的政治架构本就不稳定,天王洪秀全已经被架空不说,还没什么进取心。
眼下还有神权干涉政务军务的隐患。
他的这些神仙兄弟和姐夫,能共苦中苦,难共甜中甜。
外部压力强,身处逆境绝境时绝对可以团结一心。
外部压力小了,局势相对安稳了,还能不能团结,难说。
而现在恰恰是撤离平南县城以来,太平军局势最好的时候。
去蒙冲和他们商量,不仅很难商量出个结果,极有可能在拉扯中浪费宝贵的战略窗口期。
石达开有和彭刚说过把持天国最高权柄的杨秀清、萧朝贵二人厚桂平嫡系兵马,薄非桂平旁系兵马的事情。
历史上太平军是在进入湖南,得到湖南天地会、矿工支持,进行新一轮扩充后,队伍才达到十万人的规模。
而现在太平军含左军在内,人数已经超过了十万。
虽然兵力比历史上同阶段时要充裕的多,相应的后勤压力也大得多。
彭刚的左军属于非桂平嫡系兵马。
若后勤紧张,杨秀清和萧朝贵肯定是先紧着自己的嫡系。
即使彭刚和杨秀清私交比较好。
但在牵涉到核心利益问题时,私人交情肯定是要给核心利益让步的。
换做是彭刚自己,也是在左军物资充沛的情况才会匀一些物资给友军。
与其跟着主力走,分配物资时看天父天兄的脸色分汤喝。
不如自己闯出一条路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