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短毛有下一步的行动,目标必是黔江南岸张必禄所部清军兵马。
西线清军已经废了,南线的清军不能再有差错。
林则徐自知时日无多,身后之事,需得尽早安排。
广西需要一个能担负起剿匪大局的人。
向荣和周天爵皆难担此任。
思来想去,能在他死后肩负起广西剿匪大局之人,只剩下张必禄这么一个选项了。
林则徐决定保住张必禄和张必禄的川军、黔军。
然而,已经太迟了。
自石达开率军由碧滩汛渡过黔江,进入黔江南岸的莲花山同张必禄所部清军鏖战。
张必禄的主力已经被石达开的中一军和罗大纲两个艇营死死黏住,难以脱身。
秦日昌此前是边战边往北边退,掩护这几个月来他从贵县吸纳的新会众北撤渡江。
自石达开进入渡江进入南岸,中一军两部合兵一处后。
中一军一改往日保守的作战风格,主动向张必禄所部的清军发起冲锋。
石家军悍勇善战,硬生生地将张必禄所部的精锐清军打退了足足二里地。
太平军由此重新在黔江南岸地区站稳脚跟。
“教匪之中,善统兵者甚多,新来的这股教匪,其匪首是谁?”
原来和张必禄作战的秦日昌、罗大纲就已经很难缠。
现在教匪又有一支新的生力军加入战斗。
这支教匪生力军参战才一天,官军就被新来的这支教匪军打得后退整整二里才重新稳住阵脚。
张必禄不由得感慨上帝会教匪中,知兵且善于用兵的教匪头目,实在太多了。
西、南、东三个方向,没有一个方向上的教匪头目是软柿子。
“新来的教匪头目姓石,必是昔日的贵县奇石墟团首石达开!”浔州协副将李殿元举起千里镜,看清了教匪军帅旗上清晰可见的“石”字,同时说出了他的推测。
“石达开和教匪匪首彭刚乃是同窗,两人关系匪浅,想必石达开是彭刚的心腹。”
尽管林则徐不认为金田村富户和韦正和贵县童生彭刚是上帝会教匪匪首,认为教匪匪首另有其人。
不过李孟群分析出的上帝会教匪主要有两伙,一伙是以金田村韦正为首的桂平县人,另一伙是以贵县庆丰村彭刚为首的贵县人。
这一说法得到了多数清军将官的认可,浔州协副将李殿元便是认可这一说法的清军将领之一。
“彭刚麾下的心腹都这么骁勇善战,也难怪向军门会接连在彭刚手下吃瘪。”张必禄慨叹道,“只可惜本提台还没有机会与其交手。”
其实张必禄不必为未能与彭刚的左军交手感到遗憾。
左军与后军,在武宣城留下四营、暂七营、暂八营善后。
其余的部队皆水陆兼程,正朝张必禄所部清军主力驻屯的窑屈冲赶来,沿途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掉了十几处张必禄设置在龙山地区,负责警戒的小据点。
取得毙俘两百清军的战果。
其中一半是张必禄在贵县招募的团练,另一半是张必禄从四川老家带来的黔军旧部和川军。
当张必禄从哨骑口中得知,有大批教匪军自武宣方向往窑屈冲赶来时。
饶是张必禄这位嘉道两朝常年征战西南,戎马一生的绿营宿将,也忍不住心头一紧,一股凉意直窜脊背。
此时此刻,张必禄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石达开、秦日昌、罗大纲等人近日罕见地向他的部队主动发起攻击,纠缠着黔江南岸地区的清军兵丁乡勇不放。
原来他们是为了武宣方向的教匪军争取时间,想要将黔江南岸地区五千绿营乡勇围歼!
张必禄暗暗将向荣和周天爵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上帝会教匪举事也就不到十个月的时间,就敢围歼人数超过五千人的官军。
向荣和周天爵到底是把短毛教匪喂得有多肥?
“入夜后即刻拔营回师桂平城!”
张必禄急遽下令入夜后趁着夜色掩护回师桂平。
事已至此,林则徐三面张网,试图将上帝会教匪困死在紫荆山、平在山的计划已经破产。
张必禄现在已不奢求能够继续困住上帝会教匪,只想保住他的部队。
队伍里的川人老乡和黔军老部下都是跟着他来广西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不是来广西送死的。
“清妖要拔营东遁!”
晚间,负责监视清军动向的石祥祯很快注意到了清军的动向,并报告给了石达开。
桂平城位于窑屈冲之东。
清军拔营东遁,自然是想逃窜回桂平。
“不能让清妖遁走!不然彭军师的谋划布局将功亏一篑!”石达开迅速做出部署。
“祥祯、镇仑,你们带一千五百正军牌面务必堵住清妖东窜的去路。”
布置完,石达开又问秦日昌借了一百长期在黔江南岸地区作战,熟悉附近山势地形的老卒作为向导。
石祥祯、石镇仑领命而退,率军阻截妄图东遁桂平府城的清军。
“张必禄的清妖好堵,可要是桂平的清妖派兵接应张必禄这一部的清妖可怎生是好?”秦日昌忧心忡忡地说道。
他这一路的中一军与罗大纲的两营艇营已和张必禄的五千清军鏖战数月之久,早已疲惫不堪。
阻截张必禄东遁,完全仰赖石达开带来的半军生力军。
石达开带来的半军中一军乃是以石家人和那帮村的乡亲为班底,久经沙场,骁勇善战。
要拦住张必禄的五千清军问题不大。
秦日昌担心的是清军从桂平城方向来的援兵。
林则徐不是李殿元。
听说林则徐和张必禄的交情不错,林则徐肯定会派遣援兵来接应张必禄。
不可能像当初李殿元救援闵正文一样,只是做做样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桂平城的清妖若西进驰援张必禄,我亲自带兵打援!”石达开掷地有声地,语气决绝地说道。
“无论如何,一定要坚持到左军和后军抵达窑屈冲!”
石达开有着敏锐的军事嗅觉。
他清楚如果能在击败西线清军后,一鼓作气,乘胜击败黔江南岸张必禄这一支清军于天国而言意味着什么。
若让张军脱身归府,清军仍能够在比较短的时间内重整旗鼓,牵制住太平军。
此一战,非止于成败,乃全局命脉所系。
此一战,就算是中一军打残,石达开也要咬牙坚持到左军和后军主力的到来。
清军前锋由窑屈冲附近的山隘间蜿蜒而出,持枪负铳,刀盾成列,旌旗飘摇。
到底是西南地区的百战精锐,历经四五个月的鏖战,张必禄所统带的这支清军依旧能够保持较为严整的军容。
这便是林则徐即使放弃三面张网,坐困教匪的战略规划也要保全张必禄这支清军的原因。
张必禄亲自率领五百标营的亲兵为前锋,他骑马立于高坡,借着月光,举目远望,影影绰绰间,只见山谷间林木茂密,雾霭重重。
他常年在西南山区剿匪镇压土司,谙熟山地作战。
上帝会教匪有铳炮,窑屈冲附近山陡谷窄,极易为教匪军所伏击堵截。
张必禄担心上帝会教匪在前头设伏堵截官军,招来幕僚部将,低语沉声吩咐道。
“山风沉,鸟不飞。此地树密草深,道旁皆石崖沟壑,是极好的设伏之地。
全军缓行,列散阵形,炮兵居中,翼侧列盾兵,火铳手严守两侧。命先遣三百人探前二里,十步一哨,莫要懈怠。”
随行李殿元惊疑道:“张军门慎之有理……可若教匪未设伏,岂不白白耽误了时间。”
武宣已失,短毛教匪渡江东进,试图与石达开等人这一路的教匪对他们进行两面夹击。
窑屈冲这个地方,李殿元是一刻也不想多待,恨不得长对翅膀立马飞回桂平府城去。
张必禄正色道:“教匪狡诈,又极会借地势之便。秦日昌、罗大纲、石达开三人行兵如水,断不会放我们轻易回到桂平。”
张必禄宁可牺牲一点行军速度,也好保证队伍整齐。
以便在遭遇太平军设伏的时候有防守反击,保全自身的能力。
张必禄的三百先锋亲兵顺山道前行,入谷才半炷香,只听得前方惊声乍起!
轰——!
前方,如雷般的炮响震山谷,接着林间鼓声大作,号角齐鸣,数百杆火铳射出的铅子如雨点骤落。
负责探路侦查的亲兵迅速回报前方有上千教匪设伏阻截他们东归。
“果然有埋伏!”早有准备的张必禄面无惧色,长刀出鞘,厉声道,“列长蛇阵!后队调前!炮兵转前掩护!不得退半步!”
山谷之中大军难以展开,沿着狭窄的山间谷地列长蛇阵自保,且战且进是张必禄为数不多的选择。
张必禄的三百先锋亲兵迅速驰马归阵,不与伏击他们的太平军纠缠。
虽说其间折损了十几骑亲兵,不过大部分先锋亲兵得以保全,归入阵中。
石祥祯身先士卒,亲率四百石家军试图斩了清军一字长蛇阵的蛇头。
怎奈蛇头有张必禄亲自坐镇。
张必禄沉着冷静地指挥黔军鸟铳手施放排枪应敌。
和清军交手九个多月,石祥祯也已成长为战场上的老油条。
光是听清军的排枪整不整齐,他就能以此粗略判断和他对战的清军是什么货色。
见前锋清军临危不乱,丝毫没有溃散的迹象,排枪又打得比较整齐。
石祥祯据此判断他前头的清军是精锐清军,硬啃未必啃得下,也迅速收拢住队伍,不再冲阵。
山路两侧,石镇仑所部的太平军伏兵如潮水从四面扑向清军,喊杀声震天。
一度击溃了部分本地团练和浔州协左营。
奈何张必禄反应迅速,急调川军止住了颓势。
石镇仑无法扩大战果,只得引兵同石祥祯汇合,继续堵住清军东遁的去路。
见石祥祯和石镇仑未能击退张必禄所部的清军,将清军赶回窑屈冲。
石达开遂和罗大纲带着预备队亲赴前线,以绝清军东遁之路。
要是张必禄麾下之卒皆是从家乡带来的精锐川军,黔军旧部。
张必禄自然是不怵石达开等人的阻截,硬冲也要冲出石家军的封锁。
可惜张必禄的队伍里只有一半多一点的清军士卒为精锐川军和黔军旧部。
另一半是浔州协左营和本地征募的乡勇团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