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伏,浔州协左营和两千多团练早已人心惶惶,提心吊胆,不堪再战。
石达开已引预备队抵达战场,清军当前所在的山间谷道不利于防守。
久困山谷终非良策。
“贼兵之数不多,惧我军械精良,方以伏击诈我!”
张必禄咬牙高吼,鼓舞军心士气,他猛抽坐骑拉紧缰绳,遥遥指向左前方一处裸露的山头。
“夺山为营!前军随我抢占高地!”
说着,张必禄提刀策马,率亲兵二百紧随,观察着前方山头的情况。
只见山头上杂木稀疏,乱石嶙峋,敌人尚未布防,唯有数名教匪斥候活动。
张必禄翻身下马,亲自挥刀冲杀,抢占山头,喝声如虎啸:“驻足者死,想活命的随本提台杀上山!”
清军闻令,士气稍振,纷纷踉踉跄跄地跟着张必禄奔向山头。
沿途仍有敌军拦截,张必禄亲自断后,挥刀冲杀拦截他的太平军士兵,以老迈之躯连续砍杀四五名太平军士兵。
战斗中,张必禄身边两名亲兵中弹倒地,血染岩壁,但山头已然在望。
登顶之时,张必禄立于巨石之上,回身一望,但见山脚下火光冲天,青烟翻滚。山下的太平军正在整队列阵,刀盾成排,长枪如林。
“砍树,立栅,埋炮!列成圆营,弓兵居内,长枪兵居前!鸟铳兵居于长枪兵之后。”
张必禄当机立断,命乡勇们掘地壕沟,以炮兵、铳兵环列为墙。
随着山头上的清军军鼓愈来愈响,清军各部逐渐向山头上集结,恢复了秩序。
张必禄裹紧衣甲,立于山头中央,有条不紊地布置防线,等待天亮后再继续东进回师桂平府城。
很快,掘壕沟立营的乡勇们惊喜地发现,这座山上居然有现成的壕沟,以及密密麻麻的墓冢?
看清楚墓碑前仍旧清晰的字迹,李殿元浑身为之一颤,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怪附近的山头唯独这座山头裸露,山上有现成的壕沟和如此之多的墓冢。
感情这里是数月前前任广西提督闵正文和柳州协都司刘永清的葬身之地!
李殿元不知道这座山头有何魔力,让前后两任广西提督都顿兵于此。
李殿元觉得这个地方太不吉利了,急忙将这里的情况告知张必禄。
他可不想张必禄重蹈闵正文的覆辙,更不想当张必禄的刘永清。
第163章 压力山大的石达开
从李殿元口中获悉前任广西提督昔日就是折在这座山头,张必禄一怔。
如此说来,此山确实是不祥的凶险绝地。
张必禄望着山下如繁星一般数之不尽的营火。
再看看周围刚刚遭遇伏击之后士气低迷的清军。
现在趁夜突围,想把五千士卒完完整整地带出去,显然是不现实的,只能暂时在山上先熬过一晚再说。
“底下的士卒乡勇,可知此事?”张必禄询问李殿元道。
他最担心的是下面的绿营兵丁和乡勇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若此事在营伍中传开,肯定会影响到本就低迷的士气。
“回张提台,山上墓冢太多,这事瞒不住。”李殿元如实相告。
山上遍布阵亡桂柳兵和太平军将士的墓冢。
即使他们遮掩住闵正文和刘永清等几位绿营将领的墓冢,也盖不住这个消息。
“闵提台和桂柳兵既折戟于此,那就让我张某在此雪他旧耻。明日破敌,以教匪之血,祭他英魂。”
见这事瞒不住,张必禄对左右吩咐说道。
“备纸烛,祭奠殉国英魂,酹酒山头。”
既然瞒不住,张必禄索性大张旗鼓地祭奠闵正文和刘永清,希望得到这二位以及阵亡桂柳兵的庇佑,以提振士气。
山下的太平军没有乘势对山头上的清军发起进攻。
虽说中一军两支人马会师合并,罗大纲又动员了六百名预备役助战。
可太平军面对张必禄这一部的清军在兵力上仍旧是小有劣势。
想要牵制挡住张必禄东遁桂平已是不易,更遑论进攻围歼清军。
围歼清军,还需等待左军和后军主力加入战场才能做到。
山下。
石达开望着已经重整旗鼓,井然有序的山头,说道:“张必禄倒也有几分真本事。”
夜间全军转移,遭受伏击阻截不仅临危不乱,还能带着主力部队全身而退。
张必禄确实无愧于两朝名将的名头,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我军斩杀了一百三十八名清妖,俘虏了两百一十一名清妖。”石祥祯汇报说道。
“可所杀所俘之清妖,多系本地乡勇和浔州协绿营,张必禄的老川兵和老黔兵很少。”
“张必禄确实难打,这场伏击已经打得很不错了。”秦日昌对张必禄的评价也很高,没有贬低张必禄。
在以往,能歼灭三五十名张必禄所部的清军,于他秦日昌而言都是一场值得宣传,大书特书的大捷。
“桂柳兵便是葬身于此山山头,山头虽利于守,可却是死地,我们兵不如清妖多,等天一亮,清妖必定会突围继续东遁。”罗大纲说道。
“需得早做准备。”
石达开微微点头,命令麾下士卒连夜挖掘陷阱,布设竹木签,伐木制作拒马,拉铁蒺藜条,不惜任何代价阻止张必禄东遁。
此战决定胜负的胜负手不在中一军,而在左军和后军。
能做的事情都做了,石达开只能祈祷彭刚和冯云山早日率左军和后军能于明日抵达。
东方欲晓,山野初白,薄雾缭绕间,清脆的鸟鸣被沉重的战鼓声震散。
张必禄披挂整齐,立于山头之巅。
三声鼓响之后,张必禄猛然拔刀高呼:“诸军听令——突围!”
战旗一挥,号角嘶鸣,五千清军如山洪爆发,自山头蜿蜒而下,向东侧一处松林间的峡道冲去。
清军前锋是披坚执锐的是张必禄提标的三百亲兵,四百黔军旧部,中军为黔军旧部、浔州协绿营和乡勇团练混编,川军殿后。
张必禄本人紧随突围队列之后。
战鼓响,山间霎时杀声震天。
山下的太平军静如磐石。
石达开居中坐镇,立于阵后,神情冷峻。
面对清军的突围,少年老成的石达开没有一丝慌乱,只冷眼望着山道中如潮水般倾泻而下的清军。
昨夜他早在山脚开阔地带布下木壕拒马,又在山口砌下石墙,布置了二十五尊劈山炮,火铳手居于两翼伏于地形后,准备的十分充分。
张必禄的前锋突围队伍才刚过林道,太平军旗动三声,二十五尊劈山炮火舌齐喷,霰弹乱飞,铁丸打得枝折叶飞,清军前锋死伤不少。
炮响过后,两翼火铳齐响,铳声如浪潮起伏,一浪接一浪地压来。
山间地形逼仄,清军避无可避,中军推着前军冲,前军却已尸陈遍地。
张必禄骑马欲稳军心,冲杀数丈,却眼睁睁看着两名亲兵被炸翻,半边身子都给铁砂打得血肉模糊。
鲜血溅了张必禄一脸。
顾不得擦拭脸上的鲜血,张必禄环顾四周情况,见东南方还有一条山道,怒吼道:“转向东南山道突围!快!”
但东南山道同样被早已埋伏在此的石镇仑用火铳手封死。
中一军的鸟铳、土铳的阵阵连珠铳响如同催命鼓,打得突围的清军前锋队伍如撞墙之蚁,哀号连天。
石达开紧盯山腰敌军调动,见清军改道冲突东南山道,命令秦日昌率预备队驰援石镇仑。
此时双方的刀牌手已经绞杀在了一起。
张必禄前锋负责冲阵突围的清军都是西南地区的百战悍卒,与之搏杀的是石祥祯亲自率领的那帮村训练近三年,参战九个月之久的中一军老卒。
双方接战正是棋逢对手,厮杀得难解难分。
新来的教匪居然比秦日昌麾下的老匪还能打。
这让张必禄感到暗暗心惊。
戎马一生,他从未见过这么能打,这么难缠的匪!
见太平军还留有后手,把预备队押了上来,前锋突围的部队伤亡又不小。
张必禄只得下令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撤回山上再做计较。
虽说成功地将张必禄赶回了山上,取得了毙杀清军悍卒逾百人的辉煌战果。
可石达开等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桂平城方向的哨骑快马来报,从桂平城来的数千清军已经出了蒙圩,直扑窑屈冲方向而来。
蒙圩是府城桂平西南二十七八里处的一处大圩。
距离窑屈冲不到二十五里。
清军援军出了蒙圩,意味着用不了半天时间,即可进抵窑屈冲附近。
清军的援军比预想中来得还快。
足见桂平方面对张必禄的重视。
来援清军是走陆路救张必禄,说明这次清军来援绝非像昔日李殿元救援闵正文一般,只是做样子。
东线桂平的清军,是真的要救张必禄,不是一个伏击就能打跑的。
石达开现在面临的情况十分被动。
石达开的兵力本就不多,围堵张必禄已是勉强。
现在又不得不分兵阻截从东线来的清军援兵,兵力更加捉襟见肘。
中一军的部分将领已对迟迟未赶到左军和后军心生怨言。
个别将领以再打下去中一军将腹背受敌,有被清妖两面包夹,全军覆没的危险为由,劝说石达开撤退。
石达开深知一旦撤退,以后就再难找到这样的良机围歼张必禄这支清军精锐。
石达开心一横,力排众议,顶住压力决定继续再为左军和后军争取一天时间!
要兵分两路应敌,石达开没办法再留预备队。
石达开点了一千五百正军牌面,八百牌尾给堂哥石祥祯,让石祥祯带兵阻击东线来援的清军。
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兵马继续围堵张必禄。
一千五百正军牌面,八百牌尾,已经是石达开的调兵极限,他只能给石祥祯这点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