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武宣城内的清军残兵剩勇没抓干净,经过一夜鏖战的左军、后军将士太过疲惫。
彭刚现在就想直奔莲花山,奔袭张必禄这一部的清军。
此前林则徐未调兵支援张必禄,那是因为武宣城还在周天爵、向荣手上,武宣城还有七八千清军把守。
从表面上看,张必禄的侧翼和后方是安全的。
现在周天爵和向荣丢了武宣城,张必禄这一部清军的左翼赤裸裸地暴露在太平军面前,林则徐不可能无动于衷。
“一切都听彭军师的安排。”冯云山朝胡以晃使了个眼色。
冯云山清楚胡以晃担心后军分不到足够的战利品,想在武宣城多待一段时间。
彭刚处事向来公道,冯云山倒不担心在分战利品的时候,彭刚会厚左薄后。
左军装备精良,武宣守军的烂铳破枪,左军未必会看得上。
冯云山觉得胡以晃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彭刚要是自私自利之人,三里墟一战后,又何必主动向主力部队分享战利品,连宝贵的重炮都拿出来分。
中午时分,十三具守备以上的中高军官尸体被抬至县衙。
三里墟一战中,侥幸逃到武宣县城的贵州清江协副将伊克坦布,贵州古州镇镇标游击韩永奇这次没能够逃出武宣。
两人皆死于武宣城的乱军之中。
伊克坦布是彭刚举事以来,也是太平军自金田起义以来所击杀的最高级别满人将领。
入城的这半天,彭刚已经知悉了清军屠戮武宣百姓的原委。
武宣城内饿殍遍地,彭刚下令继续施粥,赈济武宣饥民。
对于参与过屠杀武宣百姓的楚军和柳州兵,彭刚下令就地审判处决。
同时让参谋部的参谋们详细记录下此事,作为以后舆论战的宣传素材。
告知全军上下,以后凡是遇到向荣、周天爵麾下的清军,直接格杀,左军不接受周天爵、向荣麾下的俘虏。
桂平府署,阴云低垂,天光昏暗。
整个衙署的氛围沉闷无比。
虽说武宣再度失守的消息尚未传抵桂平城。
但向荣所部的上万西线清军于三里墟为短毛教匪所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桂平城。
获悉西线战局不利。
林则徐、刘继祖、乌兰泰等人愁眉不展。
城府不深,脾气暴躁的乌兰泰得知连重炮都被短毛教匪给夺了去。
气得当众失态,大骂向荣和周天爵无能,断送了粤西大好的剿匪局面。
人生的大起大落,宦海的大浮大沉。
这些事情林则徐都经历过。
林则徐的抗压能力要比刘继祖、乌兰泰等人好得多。
三里墟虽然丢了,可武宣城尚在。
只要能及时抽调兵力,将西线的教匪军挡在武宣县境内,西线的局势也不是不可收拾。
西花厅内,病榻之上的林则徐拖着病体,给广东总督徐广缙去信,卖老脸恳请徐广缙调兵协饷,以应对广西之危局。
收到前线最新战报的林聪彝在刘继祖和乌兰泰的撺掇下轻手轻脚地走进西花厅,一脸的不安无措。
望着卧于病榻之上,形容一日比一日枯槁,却双目炯炯,不肯闭眼,忙于公事的林则徐,林聪彝左右为难。
他实在不忍将西线的惨状告知林则徐。
可要是不把西线的惨不忍睹的战况告知林则徐,又怕误事,使得粤西的剿匪局势更加难以收拾。
林则徐卧病数月,却仍坚持每日批阅军报、调拨粮饷,咬牙苦苦支撑粤西的残局,早已身心俱疲。
林聪彝是跟随在林则徐身边最久的一个儿子,也是林则徐最了解的一个儿子。
用余光瞥了一眼手足无措的林聪彝,林则徐便已知道等着他的又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林则徐闻声对林聪彝说道:“彝儿,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为父连西域都去过,这辈子还有什么槛是为父过不去的?”
话说是这么说,只是这一次林聪彝真的担心林则徐过不去这个坎。
周天爵和向荣,实在是太不争气了,一败再败.
见林聪彝还是不肯说,林则徐面色一沉,不悦道:“彝儿!为父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
林聪彝在林则徐的催促下鼻子一酸,眼中含泪,哽声道:“父亲,武宣……失守了!”
听闻武宣失守,林则徐猛地睁眼,坐直半身,瘦骨嶙峋的手死死扣住软榻,扣得指节发白:“你说什么?”
武宣失守,这一消息太过惊骇,以致林则徐感到难以置信,以为自己是听岔了。
武宣城有七八千兵丁乡勇驻守。
向荣和周天爵野战打不过短毛教匪,总不至于七八千人连个县城都守不住吧。
更何况三里墟的战事才结束没几天,短毛教匪又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下三里墟、武宣?
就算向荣和周天爵不知兵,七八千人守一座县城,硬撑也能撑上十天半个月。
“短毛教匪乘夜强攻武宣城北,云梯接连而上,城头死守不住。向提督、周巡抚、李知县……俱已弃城而逃,军械辎重尽数被夺,清江协副将伊克坦布、古州镇镇标游击韩永奇等人不知所踪,至今没有音讯怕是已经殉国了.”
林聪彝只得将西线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林则徐。
确实是一五一十,屠戮百姓的事情不光彩。
周天爵和向荣两人都隐瞒了此事,没有将这件事情写在战报上。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茶几上的茶盏已被林则徐拂落于地,碎瓷溅起。
林则徐浑身颤抖,整个人如被五雷轰顶,久久未能言语。
饶是林则徐见惯了大风大浪,抗压承受能力再好。
也架不住周天爵和向荣两人在短短四天不到的时间里丢了三里墟丢武宣,丧营陷城资敌不说,还把整个西线的上万清军精锐都搭了进去。
武宣丢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该丢桂平?
桂平丢了再丢桂林,直至广西全省境内丢无可丢?
“弃城而逃……”林则徐低声喃喃,忽而一掌重重拍在茶几上,“周天爵向荣你们”
他猛然剧烈咳嗽,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被褥。
林聪彝急忙上前搀扶住林则徐,在门外的刘继祖、乌兰泰听到西花厅里的动静也匆匆步入西花厅,探视林则徐的情况。
乌兰泰虽然和林则徐相处的不是很融洽。
可这个节骨眼上,乌兰泰也不希望林则徐出什么差错。
张必禄虽文武双全,可毕竟是个武人。
朝廷不可能让张必禄来主持粤西的剿匪大局。
林则徐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在新任的钦差大臣抵达粤西之前。
主持粤西剿匪大局的重任,只会落到广西巡抚周天爵肩上。
周天爵的剿匪表现,这几个月下来是有目共睹的。
如果让周天爵负责督剿会匪,将是一场灾难。
这不仅是乌兰泰的想法,也是刘继祖的想法。
在林则徐的主持下,他们尚能勉强控制住局势,将上帝会教匪禁锢于紫荆山、平在山。
如果是周天爵来主持,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刘继祖不敢想。
“三里墟一战大败,尚有借口言敌兵锐不可当。可武宣连夜遭攻,竟无半点准备?他们二人究竟是瞎了眼,还是教匪有神通?!”林则徐咬牙,声音发颤却震耳。
“我病卧榻前,日日调兵遣将,遣信邻省督抚协济粮饷,卖尽老脸求人,借调湘勇粤营,调仓济粮,可换得什么?换得他们丢了武宣!”
林则徐用尽力气,叩了一下几案,牙关紧咬,眸中泪光浮动,低声吐出一句:“是我林某……无能啊,愧对皇上,有负圣恩。”
屋内众人皆跪地而泣,不敢抬头。
“若失武宣,教匪便可借水路直逼象柳,攻桂林、荡左江,甚至.”
说着说着,林则徐竟隐隐有种岭南山河要变天了的感觉,不愿再说下去。
九个月来为剿教匪,朝廷糜饷数百万,调集南方诸省的精兵强将,仍旧未能剿灭上帝会教匪。
如上帝会教匪所图甚大,志止于广西南疆一隅之地,要出广西,后果不堪设想。
遍观各地清军,还没调动,有希望剿灭上帝会教匪军的部队,只剩下了陕甘这一支劲旅。
林则徐在新疆屯过田,深知大清的西北也不太平。
西北绿绿屡屡寻衅,甚至和沙俄境外势力相互勾结,狼狈为奸。
陕甘是要留着镇西北绿绿的,岂能轻动?
西北绿匪若趁乱举事,危害程度,将不逊于粤西。
思及风雨飘摇,无一处太平的大清江山,林则徐忧愤难耐,忍不住又咳出一口老血,缓缓闭上眼睛。
第162章 全局命脉所系
“父亲!”
“林公!”
林则徐又是咳血又是闭眼,给府署西花厅内的众人吓得够呛。
缓过气后,林则徐这才缓缓睁开眼,气若游丝地说道:“拿舆图来。”
听到林则徐重新开口说话,众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林聪彝将一份广西舆图拿至林则徐近前。
林则徐凝视舆图良久,吃力地对众人说道:“武宣已失,黔江南岸的龙山、莲花山没有再守的必要了,派兵接应培斋(张必禄)回桂平吧。”
虽未曾和短毛教匪直接交过手,但通过过往的战报。
林则徐多少摸清楚了些短毛教匪的作战路数。
短毛教匪从不拘泥于一城一池的得失。
第一次打武宣和三里墟,短毛教匪皆是打下后主动撤离了武宣和三里墟。
短毛教匪的作战目标有二。
一是为了粮秣军需,二是为了歼灭官军的有生力量。
短毛教匪在西线连战连捷,不缺军需粮秣。
不为军需粮秣,短毛教匪二打武宣的目的只可能是歼灭官军。
张必禄所部清军的侧后方已经完全暴露在短毛教匪的兵锋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