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衣甲旗帜被狂风卷起、泥水淹没,随洪水翻滚漂流而去。
数十条人命,刹那间随浪归尘,不见踪迹。
“山洪!山洪!”
杨虎威狂奔回营,喊上本营的兄弟一同跑到南坡地势稍高的地方躲避山洪。
只是杨虎威总觉得这不是山洪,虽说眼下是广西的雨季,最近几天也确实下过雨。
不过前几天下的雨都不大,不至于引起山洪。
和杨虎威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帅帐之内的向荣。
向荣怀疑是上帝会会匪在上游地区蓄水后放水淹他的三里墟大营。
他走到帐外,望着沦为一片泽国,于大水泥沼中苦苦挣扎求生的兵丁乡勇们,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这水来得蹊跷诡异,不像是山洪。”
第150章 进攻!
“军门的意思是,这水是长毛和短毛放的?”
楚军都司邓绍良心中一凛,只觉阵阵寒意冒上脊背。
相较而言,邓绍良更希望这水是山洪,而不是长毛或短毛刻意在上游蓄水后放的。
楚军和镇筸兵于台村-彰钟桥一役中元气大伤,尚未完全恢复过来。
虽说向荣重金征募了些武宣、象州的乡勇以充实三里墟大营。
但这这些乡勇远远无法弥补八百楚军悍卒和镇筸兵的损失。
邓绍良不希望这个时候和短毛或者长毛接战,因为此时接战,楚军和镇筸兵没有多少胜算。
向荣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不得不想法子应对。
邓绍良一个小小都司可以对这场大水抱有侥幸心理,向荣作为一军主帅,他所要考虑的问题要比邓绍良多得多。
“召集三里墟大营各营营官来我帅帐议事,先把炮营的营官给我喊来。”向荣交代说道。
如果这水是短毛或者长毛放的,用不了多久,长毛或者短毛就会向他们的泡在水里的三里墟大营发起进攻。
向荣让各营营官早做准备,同时也想确认清军在这次大水中的损失,以及重炮的情况。
虽然这次大水来得突然,可阴江河毕竟只是小河,不是黔江那等大江大河。
清军的人员损失并不大,除了三十六名贪凉在河里游泳嬉戏的八旗兵,一百六七十名在河边挑水洗衣的绿营乡勇被突然涌来大水卷走,不知所踪外,清军没有其他的伤亡。
物资方面的损失则较为惨重,超过七成的火药被浸湿,八成的粮食浸泡在水里。
向荣最关心的二十六门五百斤以上的重炮,倒是没有被大水冲走,只是除了地势比较高的九个炮位,余下的十七门重炮不是泡在水里,就是被水浸湿,连同火药也湿了大半。
获悉炮营的情况,向荣忧心忡忡,连吃饭都没胃口。
好在看天象,这几日是晴天。
向荣只能祈祷炮营能早日处理好被水冲湿大炮,被水浸湿的火药,以便敌军来袭时炮能打响。
清军高层中盛传短毛作战依赖火器。
和短毛交过手的向荣清楚,清军对火器依赖程度比短毛更甚。
至于短毛不善近战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
短毛不善近战的话,楚军和镇筸兵为何在台村和彰钟桥不敌短毛?
向荣承认多数短毛的枪法不算精湛,可短毛不怕死、善结阵,真要硬碰硬。人数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楚军和镇筸兵的结局也不会比在彰钟桥时好上多少。
交代完这些,向荣仍旧不放心,紧急寻凑了些干燥能用的火药给各个炮台送去。
大水来得突然,退得也快。
大水退去之后,三里墟的整个清军营地宛如被揉碎后随意抛洒的一块破布,泥水横流,军旗倒伏,杂物交错堆叠。
营地中央原本的校场此时已变成一片泥沼,靴子一踩进去便陷至脚踝,拔出时“咕哧”作响。
帐篷亦是七零八落,被水冲塌后残破地垮在地上,随处可见辎重车倾翻半边,箱匣四散,粮袋破裂,米豆与淤泥混在一起,如腐烂的糊粥,引得苍蝇乱舞。
正当三里墟的清军还在收拾他们如同烂泥一般的营地时,炮声骤响。
原来是炮台上清军炮营的炮兵发现了太平军,没忍住点了炮。
炮声未落,密如蚁潮的太平军左军从山间破雾而出,旌旗招展,战鼓雷鸣。
彭刚亲率一营,骑于战马之上,冲出山谷。
彭刚身后的战士们队形严整,火铳手与长枪手奔走如飞,势若洪流压顶!
尽管山道狭窄,却被训练有素的左军将士以惊人的纪律分流疏导,畅通无阻,无人推搡拥挤,更没有发生踩踏事故。
左中右三路同时出击,如猛虎下山,若海潮压岸。
战鼓声初如雨点,继而如雷鸣,每一声战鼓都擂在清军心头,为之胆战心惊。
“杀——!”
伴着阵阵战鼓声,震天的喊杀从四面八方压来,整个山谷都回响着左军将士的怒吼。
这一幕,莫要说寻常的清军士卒,就连久历戎行向荣本人都感到胸口发闷,喘气都喘不顺畅。
透过千里镜,向荣能够清楚地看到这群人并不是长毛,而是剪了辫子,戴着红色领巾,穿着前朝交领衣的短毛。
短毛的人数是他在台村初次遭遇短毛时的两倍不止。
起初,向荣仍旧试图说服自己,这次短毛裹挟了大批民夫壮丁参战,这支队伍不是纯短毛队伍。
等到眼睁睁地看着一队接着一队的短毛士卒如搬家的群蚁一般,有序地从山里蜂拥而出,在领队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迅速整队列阵之时。
向荣的最后一丝幻想随之破灭。
纪律如此严明,列阵速度如此之快,这样的队伍,就算给足他向荣钱粮,也需要两三年才能练出来。
这些人都是短毛精锐,绝非裹挟的民夫青壮。
短毛中是有兵仙么?还是戚帅在世?
竟能在深山中练出数千强军。
彭刚当真如李孟群所言,只是一个童生出身的团董?
在向荣看来,想练出几千强军,没有家学传承,断无可能做到。
难道是哪位名将名帅的后裔?可广西也没有彭姓名将的后人啊?
“传本提台将令,列阵迎敌。”
向荣大手一招,下令列阵迎敌的同时,命令亲兵将他的携带的金银财帛迅速转移至武宣县城。
彭刚纵马奔至高丘之上,举起朱红色令旗,于半空中“唰”地一声展开,随即沉稳一挥。
一营的火铳兵们一声不吭,飞快地奔向坡下平地,十二人成组、四组成排、四排成连,迅速完成了列队。
七百六十八名一营的将士片刻间便筑成一排排黑洞洞铳口的严密阵墙。
谢斌的三营带了暂七、八营攻打楚军大营左翼的滇军营地。
李奇的二营带了暂九营攻打楚军大营右翼的乡勇阵地。
负责攻打楚军大营的是彭刚亲自统带的一营、丘仲良的四营,以及暂十、十一两个暂编营。
这是彭刚第一次亲自指挥规模超过五千人的大会战,望着土丘之下各营严整的队列,彭刚心潮澎湃。
待列队完毕,彭刚挥令旗朝楚军大营一指:“进攻!”
第151章 决战三里墟
进攻命令下达,鼓手擂起急促的进攻鼓点。
一营居中,暂十营居左翼、暂十一营居右翼。
至于丘仲良的四营则作为预备队使用,以防不测。
三个满编营,整整两千三百人,宛如一道势不可挡的洪流,踩着鼓点,义无反顾地朝三里墟的清军大营发起进攻。
清军的三里墟大营垒筑有一道半丈高的土墙,前往三里墟清军大营的路上,亦掘有陷坑、陷阱,铺设有竹木签,拉有铁蒺藜条。
然而大水已经为进攻的左军将士们扫清了很多进攻道路上的障碍。
陷坑、陷阱上的遮盖物被冲走,露出醒目显眼的大坑。
竹木签被冲刷得东倒西歪,威力大减。
没有固定牢靠的铁蒺藜条直接被卷到了三里墟大营的土墙墙根处。
就连土墙,也被冲垮,出现了几道大缺口。
这些缺口,正是进攻部队的目标!
三里墟大营内的清军,此时正搜寻着一切能拿得动的东西,试图堵住土墙的缺口。
清军的行为彭刚看在眼里,却一点也不着急。
且不说大营土墙的缺口太多,进攻部队距离清军土墙只有二里地,以清军低下的组织度,压根无法在短暂的时间内堵住缺口。
就算堵住了,半丈高,和他庆丰村老宅土坯房墙面差不多厚的土墙,无论是是爬是掘,都有办法突破清军三里墟大营的土墙。
彭刚最担心的还是三里墟大营内高耸的五座炮台。
那才是进攻部队最大的威胁。
透过千里镜,彭刚能看到炮台上有清军在活动,这五座清军炮台想来因为地势的缘故,没有受到大水的影响,能正常开火。
如果清军炮手的炮术够好,装填速度够快,能给进攻部队带来不小的伤亡。
果不其然,清军的五座炮台渐次发炮,试图阻止进攻部队的前进步伐。
清军的第一轮炮全都打空了。
毕竟进攻部队此时距离清军炮台还有二里地。
清军大老远就发炮,和清军交手多次的彭刚已经见怪不怪了。
清军炮兵要是能忍住远距离不发炮,那才值得警惕。
待到进攻部队推进至距离炮台只有一里左右的距离时。
进攻部队终于出现了伤亡,有两炮命中进攻部队的军阵。
一炮落在暂十营的军阵,一炮落在一营的军阵。
一营的士卒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一颗实心弹还不至于摧毁他们进攻的意志。
一营的士卒们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置生死于度外,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挺进。
暂十营是首次上战场,炮弹落入军阵之中,瞬间砸死砸伤了四五个人,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但暂十营的士兵们抱着偿还彭将军恩情之决心,士气依旧高昂,在军官们的指挥疏导下,保持住了队形与秩序,继续向前迈出坚定的步伐。
不多时,进攻队伍进入到清军鸟铳的射程之内,距离三里墟大营土墙后的楚军鸟铳手只剩下百步左右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