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不服周 第183节

  “刚才司隶校尉(石苞)告诉荀某,说邓艾中了七箭,流血身亡。

  你押送他回洛阳,人是怎么死在路上的?”

  荀顗又问。

  石守信答道:“在洛阳郊外的官道上,忽然冲出来数十骑,身穿各种衣袍,他们二话不说就持弩将囚车里的邓艾射杀,为首之人扬言邓艾杀他家人,他们只是血亲复仇而已。每人射出一箭后便扬长而去。石某追之不及,让他们跑了。”

  他说得细致,然而荀顗却反问道:“就这样了?”

  “嗯,就这样了。”

  石守信点点头道,面不改色。

  荀顗叹了口气道:“石公台,你这么说,荀某真的很为难。若是有人说邓艾是你派人射杀的,或者就污蔑是你亲手射杀的,你如何自证清白?荀某听闻刘禅之女被你收为妾室且有孕在身,总不能说让刘禅给你作证吧?”

  他语气中带着探究之意,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戏谑。

  这让石守信想到了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荀先生今日来此,就是要跟石某说这个的吗?”

  石守信看向荀顗反问道。

  “诶,石公台不要紧张,荀某就是以吏部尚书的身份来找你问问话,这是考察官员晋升时必须要做的事情。至于你是不是真的射杀了邓艾,是不是真的做局坑死了邓艾,是不是真的在蜀地不听号令莽撞行动,我也不会探究真伪。

  只不过是晋王想给你封关内侯,想给你更高的官职,特意命荀某来考察一下你罢了。

  现在该问的问题,荀某都已经问完,也是时候起身告辞了。”

  说完,荀顗站起身,对石守信行了一礼,非常客气,让人摸不透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石守信将荀顗送出宅院大门,待关上门后,脸上的表情就垮了下来。

  “石司马,情况如何了?”

  李亮上前询问道。

  石守信也没有瞒着他,一五一十将刚才在书房里和荀顗的对话,原原本本,没有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荀顗应该是替司马昭来传话的,真要对付您的话,直接让廷尉或者司隶校尉来抓人便是。

  若是您听他吩咐,估计这关内侯和官职也是稳稳当当。若是不听,那就……不好说了。”

  李亮安慰石守信道。

  不得不说,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以司马家的尿性,真要做点什么,不可能跟石守信讲客气。

  威逼利诱,都是直来直去,生怕石守信听不懂话,就差没直接糊脸上。

  “今晚这场宴会,看来饭是吃不好,酒也喝不好了。”

  石守信叹了口气,亦是感觉无可奈何。

  春天日照短,很快就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卡着日落的点,晋王府派出的马车已经停到了羊祜家宅院门前,前来接人的,又是司马攸。

  这位司马昭的次子,司马师的继子,对石守信看了又看,几次想开口,最后都忍住了。

  待石守信也上了马车,司马攸这才对他说道:“石司马,今日宴会,要谨言慎行啊。”

  谨言慎行么?

  石守信无奈笑了下,没有接茬。

  很显然,在这个节骨眼,他也不方便跟司马攸套近乎,因为这一位的身份异常敏感。

  从羊祜家的宅院,到司马昭居住的晋王府,即便是步行,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坐上马车,更是感觉屁股没坐热就已经要下车。

  司马昭的矫情与装腔作势,更是显示出他的心虚。

  石守信不像是刚刚入洛阳城时那样没有底气,现在他已经确信,司马昭不可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进入晋王府大堂,被下仆引到末座,石守信就看到了他旁边坐着的羊琇。

  二人对视一眼,装作不认识,各自都坐直了身体。

  很快司马炎和司马攸这两位司马昭的嫡子也到了,坐在上座,挨着司马昭的位置。

  紧接着,杜预也来了,脖子上的瘿瘤消了一些,但还是看得出一些痕迹。即便是套着围巾,也依旧能看得出隆起,这形象实在是有点上不了台面。

  今日去找石守信问话的荀顗也到了,正在跟司马炎闲聊着什么,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很快,又有宾客到场,不过除了石守信那个便宜义父石苞以外,其他人他都不认识。

  最后,一个身穿锦袍半老徐娘的女子扶着司马昭在主座落座后,宴会这才正式开始。一直到此时此刻,刘禅都没有出现过!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被司马昭邀请!

  “开席吧。”

  司马昭面色平静吩咐道。

  很快,酒菜就被端上来了,乐师开始奏乐。不过大概是那位疑似司马昭正室夫人王元姬的女子在场,所以并没有舞女上来跳舞助兴。

  该说不说,正室夫人都在场还要看那些舞女们跳露腿舞,实在是有点不妥当。

  “今日家宴,也是为石敢当接风洗尘。来来来,都不必拘礼,为石敢当痛饮此杯!”

  司马昭举起酒杯,站起身环顾众人说道。

  所有人都站起身举杯,他们的目光,也都集中在石守信身上了!

  “当不起,当不起,在下受宠若惊,我先干为敬!”

  石守信连忙站起身将杯中酒饮下,心中暗道不妙!

  本来他只是一个宴会上不起眼的小卡拉米,甘陪末座而已。司马昭这么一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了。

  众人坐下后,司马昭这才感慨说道:“钟会甚失孤望,孤从未亏欠于他,对他委以重任,让他都督诸军伐蜀。没想到,钟会在进入成都后,居然反叛!若无石敢当力挽狂澜,钟会几乎就要得逞了!”

  他看向石守信,一字一句道:“刚刚那杯酒,你绝对当得起。”

  这捧杀的姿态太过于明显,司马昭身旁的王元姬微微皱起眉头,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今日只谈家事,莫要渲染那些刀光剑影的血腥之气。”

  说完她给司马昭使了个眼色。

  石守信有些意外的看了王元姬一眼,心中暗暗琢磨,只怕今日这场宴会,他还不是上菜单的主菜啊!

  果不其然,司马昭看向司马攸,在那里长吁短叹。

  坐在荀顗对面的白发老头询问道:“大军灭蜀回归,是大喜之事,晋王何故叹息?”

  这人叫陈骞,在曹魏算是三朝元老,曹操还在时就已经为官。

  “我看我的攸儿如今长大成人,出仕为官亦是风评不错。

  可他虽然是我所生,如今我却并非他父。即便是他想孝顺,也该给我兄长扫墓。

  每每想到此处,便不胜唏嘘。”

  司马昭长叹一声,一旁的王元姬已经落泪,用袖口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这,这不对吧?

  石守信看得目瞪口呆,却见远处上座的司马攸也是面色尴尬,却并不显出吃惊意外。

  他大概早就知道些什么,只是没料到司马昭夫妇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场说出来!

  然而,即便是司马攸现在想说什么,也没法开口了。至少是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话。

  一句都不能说,多说多错。

  坐在陈骞下座的一个中年人站出来打圆场道:“司马攸虽然过继,但并非割断亲情,他依旧是晋王的子侄,依旧要尽孝道,晋王担忧得太多了。”

  说话的这人叫裴秀,亦是司马昭的心腹之一。

  然而,儿子跟子侄,一字之差,能一样么?

  他这不打圆场还好,一说王元姬哭得更伤心了,连忙告罪,退出了大堂。

  石守信看着王元姬在那演戏演得上瘾了,心中冷笑不止。如果不是为了下这个套,她怎么可能以女眷的身份出席这样的场合?在这演哭戏简直是欲盖弥彰!

  石守信原以为他今日来此是当主角的,没想到只是个看客罢了。

  果不其然,坐在石守信身边的羊琇,忽然对司马昭开口道:

  “晋王,我与安世(司马炎)也是远房表兄弟,今日以晚辈的身份对您说话。

  过继虽是礼法,但礼法是为活人服务的,而不是做给故去之人看的。

  桃符(司马攸小字)过继给景王(司马师)虽然已成定局。若是景王在世也就罢了,但他已经过世,而晋王与晋王妃尚在人世呀。

  岂有子女不孝敬活着的生父母,偏偏要去孝敬故去继父母的道理?”

  羊琇一向口无遮拦,行事放荡不羁,我行我素。

  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那是大不敬,怎么都圆不回来的。然而他说出口,反倒是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

  就这么个鸟人,而且还是王元姬母亲家的人,说这种怪话好像也说得通。

  在场众人都一齐看向羊琇,皆是沉默不语。

  你踏马还真是敢说啊,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石守信忍得面部都有些抽搐了,强行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但更尴尬的人,则是坐在远处手足无措的司马攸。

第160章 宴无好宴(下)

  羊琇的话,其实并没有说得太直白,也是点到即止。

  若是说得更露骨,司马昭脸上估计就挂不住了。

  “放肆!这种话也是你这个晚辈可以说的吗?”

  司马昭勃然大怒,直接将酒杯摔在地上。

  正在这时,司马炎连忙起身对司马昭行礼道:

  “父亲息怒,羊琇是母亲那边的姻亲,他今天喝多了,口不择言,请父亲不要怪罪于他。

  此外,羊琇说得也是不无道理。虽然桃符已经过继给伯父,但我一直将他当做亲兄弟看待。亲情如此,岂是礼法可以阻断?”

  司马炎站出来打圆场,替羊琇遮掩。

  司马昭本就不是真的生气,看到有台阶下,于是瞪了羊琇一眼呵斥道:“政务的事情你可以随意说,这里不是讨论家事的地方!”

  看着一群人在那演戏,石守信的尴尬癌都犯了,跪坐时脚趾都快在地板上抠出三室一厅,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

  果然,这出戏既然已经演了,那就断然没有演到一半就停下的道理。

  裴秀站起身对司马炎说道:

  “晋王,羊琇之言虽然粗鄙,但也不无道理。只是这立嗣如立国,早年时司马攸既然已经过继到景王名下,那就是景王世子,不再是晋王您的子嗣。

  礼法如此,改不得,改不得啊!”

  他一个劲在那唱白脸。

  司马昭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裴秀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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