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李亮说道:“找个石匠,把诗句刻在上面。”
“是什么诗?”
李亮询问道。
“就叫《潼关怀古》吧。”
石守信翻身下马,从李亮手中接过一支炭笔。
所谓炭笔,制作材料一般以极细的柳条燃烧成炭,从而制成笔芯,然后装进一支中空的细木棍中,与前世的铅笔有异曲同工之妙。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气呵成写完,石守信在心中暗叫罪过罪过,只敢在落款处写无名氏。
“石司马何不留名于此?”
李亮疑惑问道。
“这是别人写的,那个人曾经说要救天下人于乱世苦海,还说古之为政者,身任其劳,而贻百姓以安。
只是后面出师未捷身先死。”
石守信感慨道。
“难怪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来。”
李亮感同身受点点头道,随即便吩咐亲兵去潼关内找石匠,来这里把诗句雕刻在大石上。
“可惜相父不能看到这个。”
一旁的刘禅叹息摇头,也没有问石守信口中那个“无名氏”到底是谁。
眼见四下无人,石守信看向刘禅询问道:
“去洛阳以后,晋王一定会宴请你。到时候酒过三巡,歌舞翩翩,晋王若是问你‘颇思蜀否?’,你该如何作答?”
蜀国公主虽然已经怀孕,但石守信称呼刘禅依旧是毫无礼貌可言,这并非是他不懂礼数,而是故意为之。
“此间乐,不思蜀。”
刘禅还未开口,一旁的郤正答道。
石守信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郤正也同样是面色平静看着他。过了一会,石守信这才看向刘禅,意味深长的说道:“听人劝,吃饱饭,有时候听听身边良吏的建议,可以避免灾祸。”
说完,他转身就走,朝中潼关关城而去。
等石守信走后,刘禅这才拍拍郤正的肩膀说道:“刚刚说得好。”
然而郤正却一脸忧虑说道:“石公再怎么说都算是您的女婿了,他面冷心热很多话不方便开口,对您没有恶意。即便是您说错话,他也不可能把您怎么样的。但是到了洛阳,司马昭那边或许就没有这么容易应付了,您一定要小心些。”
刘禅有些无奈的点点头,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看到石匠正在把刚刚石守信写下的那首诗刻在大石上。
这首诗让他想到了诸葛亮那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有些人虽然已经故去,所做之事或许在后人看来有点傻,但是精神长存。
这些人和事,让刘禅心中五味杂陈。
夜里,郝萌设下宴席,宴请石守信及麾下亲信,却压根没有派人通知刘禅。
其实这也很正常,因为亡国之君,不值得结交。相反,石守信是近年来冉冉升起的一颗政治新星,并且是文官武官都担任过。
这样的人,将来很可能成为管理一方军政的“都督某地诸军事”,顺便还伴随着“刺史”及“持节”或“假节”,变身为三位一体的强人。
现在逮着机会了不结交,岂不是浪费人脉?
面对郝萌的刻意讨好,石守信完全没有推拒,席间宾主尽欢。
待退席后,他这才把亲信们都召集到自己所居住的石屋里面商议大事。
“辽东、河东、河西、青徐、河南、淮南,在哪一处地方安置部曲,你们想好了吗?”
众人落座之后,石守信环顾四周询问道。
这个问题在离开成都的时候就说过,当时是说让众人这一路都好好想想。
现在到了潼关,洛阳已经不远,也是时候给出个答案了。内部的意见统一了,石守信才方便调动政治资源,去谋一个容身之地。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而是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
至于荆襄,那边无论是曹家还是司马家,控制力都非常薄弱,而且多年战乱地广人稀。把石守信和他的部曲安置在那边,等于是一手缔造个新军阀出来,少说也是个刘表了。
司马家怎么可能做这样的蠢事情!
因此这个地方压根就不值得拿出来讨论,司马家一定会把最信任的人安置在这里主持大局。
“辽东苦寒,胡人环伺。我们在那边毫无根基,最多,也就是替司马家当一条看门狗。”
李亮开口说道。
众人都是频频点头,这个时候去辽东,跟找死没有什么区别。去那种地方,还真不如留在汉中。在汉中起码能苟活,遇到石守信这样开明又有手腕的,说不定还能活得很好。
去了辽东,那边只认谁的刀快!没根基就摇不到援军,遇到事情岂不是要完?
“河西羌胡已经成了气候,现在就已经蠢蠢欲动,将来迟早要闹起来。我们在汉中时,就听闻过许多风声。此刻去河西,亦是自取灭亡。
况且河西距离邓艾屯田的地方不远,不亚于强敌持刀在身后,连手脚都舒展不开,何谈安居乐业?”
袭祚也投了一个否决票。
这个建议,众人亦是没有反对。
事实上,无论是辽东还是河西,对他们这些汉中地方而来的部曲而言都太不友好了。
“我也来说两句。”
石守信开口道:“河南地方虽好,但无论是河内,还是洛阳,又或者是荥阳或者颍川,那都是逼近朝廷的咽喉。以我之见,我们的身份,恐怕还不配在这些地方落户。”
也不等众人回答,他继续说道:“淮南倒是很合适,只不过淮南多次叛乱,基本上都是站在司马家对面的。我们若是去了,很可能被裹挟参与叛乱。到时候无论是站在谁这边,都要经历一番苦难,此时去淮南纯属自取灭亡。”
这个观点倒是很新奇,众人从未听说过,但仔细想想却也不无道理。
确实如石守信所说,司马懿高平陵之后接着便是淮南三叛。后面搞不好还有四叛五叛六叛。
石守信若是带着他们在这里落户,至少大几千户的庄园规模,手里还有数千世兵。虽然在司马家眼中压根不算什么,但在地方上却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若是真出了事,石守信站在哪边,哪边就有可能壮大。
到时候可就不是一句“不参与”就可以真的置身事外的。
“石司马,这看来看去,只有河东与青徐可以去了呀。”
赵囵叹息道,说来说去,选择越来越少。
“河东本地世家大户实力强劲得很,又多有坞堡私军,司马氏在此地屯田,跟他们分庭抗礼,共管河东。
若是我们去了,无论是倒向哪一方,都会改变平衡对峙的局面。
这样看的话,司马昭或许不会允许我们去那边落户。
再有,河东是连接关中与河南的要冲之地,这里要是发生叛乱,对朝廷而言是个很大的威胁。
仅凭这点看就知道,司马家一定会在河东安排一位姓司马的王在此坐镇。”
李亮开口反对,觉得河东只有理论上的可能性。或者说,这么好的地盘,压根轮不到他们染指。
“河东倒不是不能去,地方上的那些关系,其实说简单也简单,问题不在这里。”
石守信摇摇头道。
李亮的观点是对的,只不过没说到关键的地方。
“我们现在还很弱小,这个时候,正应该低调谨慎。
河东是天下的舞台,至少是北方关键要冲。
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引起别人的关注。
你们要是想去这里,我也可以争取一下,但是我以为去河东绝非上策。”
石守信正色说道。
其他人都是频频点头,只有赵囵感觉可惜。
“青徐这地方,不扎眼,也没有靠近前线。
我们在这里低调一点就行了。”
石守信对众人解释道。
谁知正在这时,李亮忽然皱起眉头,想到了一种“最坏的情况”。
“石司马,您说会不会有这样的情况。”
李亮压低声音说道:“司马昭要是没安好心,便是在洛阳周边给一小块地盘让我们糊口,家里的青壮去淮南从军,然后约定石司马的封地,定在吴国丹阳或者秣陵这样的地方。拿下了就可以册封,没拿下的话,那就让石司马带兵拿人命去填坑。”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不是说不可能,而是以司马家言而无信的作风,这样玩实在是太正常了。
“真要那样的话,那就只能另做打算了。”
石守信眼中寒光一闪道。
司马昭真要想这样玩的话,他也有另类的玩法。
呵呵,不想让我上桌吃饭,那我就把桌子给掀了,把锅砸了,让大家都没有吃的!
第158章 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
又是一年的春天。
洛阳郊外,田野里一片繁忙的景象。
在和煦的阳光下,勤劳的农夫们猫着腰,弓着背,如同耕牛一般拖动着耕犁在翻土。有些富裕的地主家,则是让佃户们拿皮鞭驱赶着耕牛替代人力翻土。
还有不少人在挖掘堰塘与沟渠,从洛水中引水灌溉。
放眼望去,就一个字:忙!
石守信骑在马上,看着官道两旁田亩中的情景,不由得心生感慨。他离开时的春天,其实田间并未如这般忙碌。
他从潼关过来以后,所见所闻,都是和平与新生的气息。
大概是灭蜀以后,大家都看到即将上桌吃饭的场面,所以也能安下心来发展生产了。
只有桌上的饭食多了,吃到嘴里的才能更多。即便是权贵,也需要有序的剥削和压迫,他们同样反对动荡的局势。
从这个角度看,无论是地主还是佃户,他们的利益是部分重合的。
“现在佃户们的日子还算过得去,但十年后就难说了。”
骑在马上的石守信喃喃自语道。
他的部曲,家眷,亲信,现在全都在洛阳城以西的谷城屯扎,不许前往洛阳,只能在谷城听命。
而允许前往洛阳的人,只有石守信和作为幕僚的李亮,以及刘禅本人(不包括随员),最后就是坐在囚车里面的邓艾了。
一行人伴随着四个亲兵,加一起还不到十人。不得不说,这待遇还不如当初被钟会打发回长安的诸葛绪。怎么看怎么显得怪异。
但却没有一点办法,昨夜司马昭派人来,以曹奂的名义下达的圣旨,不听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