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自洪武三十一年四月!
群臣接旨!”
此言如惊雷,如狂风,如冰川,如刀枪箭雨,一瞬间整座奉天殿上,竟噤声若针落可闻,恍然之间,屏气凝神,好似空无一人!
下一瞬便是沸反盈天!
喧嚣之声几乎要将奉天殿的顶都彻底掀起来了。
“咚!”
列在殿中的钟声重重响彻,打碎了所有的喧嚣之声,而后李显穆清越的声音再次响彻,“群臣接旨!”
满朝文武,如同潮水一般,向着那封圣旨跪下,为何没人怀疑呢?
因为那圣旨密封着,不曾打开,因为所有人都想起来了,李氏真的有一封先帝的圣旨,早在建文年间,就已然天下皆知。
来自先帝的旨意,这是世间最神圣、最有力量的东西。
有些皇帝活着的时候,说话不管用,可他死了,圣旨却如同神谕一般。
群臣伏地。
“应天虽大明龙兴之地…地处东南,难以荷天下之重…后世之君,当择新土,建以新都,承受天命…
钦哉!”
这竟然是一道迁都的圣旨,群臣都知道先帝曾经就想过迁都,但因为孝康皇帝突然去世而搁置,谁都没想到竟然会一直念念不忘,更没想到,李祺竟然没在建文年间拿出来,一直留到了现在。
这算什么?
方才的孝陵之语,在这封圣旨面前,又何其可笑?
刚才愤然出言之人,已然跌坐在地上,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尔等可还有什么话说?”
李显穆收起那道旨意,朱棣自皇位上站起,而后一步步走下,他此刻心中真是无比的畅快。
今日之大朝会,堪称风云激荡,处处峰回路转,甚至好几次就连他都愣住,可最后的成果,又是何其让人振奋呢?
他只安坐于皇位之上,那些反对迁都的逆臣,已然如残荷般,落了个落花流水的结局。
看看那些样子,真是让人望之发笑。
诸反对迁都的文人皆讷讷无语,到了如今,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你们没有话说,那朕就有话要说了。
在今日大朝会中,为了一己私利而致国朝社稷于不顾的,朕杀之,可有不服的呢?
在今日大朝会中,为了一己私利,明知先帝早有迁都之意,还将之抬出来与朕打擂台的人,朕杀之,可有不服的呢?
在今日大朝会中,为了一己私利,而攻讦到朕身上的,乃至于构陷忠臣的,朕流放他,可有不服的呢?”
哪里还有不服的呢?
胜利者就是要狠狠的清算,才是真正的胜利,也才能告慰同行的战友。
如今皇帝论势、论德、论威、论道、论力,已然全部都站到了最上风,还有什么可商议的呢?
如今的场景,谁能想到呢?
谁会想到,竟有圣谕自洪武三十一年而来!
为今上披荆斩棘,扫除迁都的最后障碍!
第111章 李显穆问诸臣
巍巍青天湛湛,洒落进奉天殿中的光泛着浮动跃起的金丝,阵阵高飞的鸟鸣之声,悠悠传进殿中,带来和煦的春风,却吹不散殿中的肃杀之气。
殿中廊柱雕龙画凤,殿顶有古圣皇之像铭刻,左右列着古往今来的圣贤之语,普天之下,还有何处比这里更神圣,又更藏污纳垢呢?
殿上几乎所有人都垂着头,唯有太子、汉王、赵王、李显穆昂着首,望着跪着地上的那些大臣。
朱棣走到这些人之前,幽幽开口道:
“今日之事,让朕很是震惊,朕本来以为诸卿反对迁都只是因为对国事的看法不同,如同李时勉一般,认为迁都弊大于利。
虽是鼠目寸光,可毕竟是一片赤诚的为国尽忠之心,纵然和朕想法不同,最多不过是贬谪你们罢了。
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大臣,背后的原因,竟然肮脏若此,竟然因小利而致天下社稷、万民生死于不顾。
朕在那高高的皇位上面,越听越是震惊啊,又越听越坐立难安。
朕先是愤怒,而后是恐惧,若我大明的臣子,竟都是这样,那我大明的社稷又会走向何方呢?
只有朕一个人在这里维持着天下,又有什么作用呢,难不倒朕还真的能乾纲独断这两京一十三省的事务吗?”
皇帝的话让殿中的大臣都战栗起来,这番话中充斥着浓浓的失望和叹息。
李时勉直接绷不住叩首泣泪道,“陛下,天下忠臣依旧众多,如李翰林,如诸阁臣,如六部大大小小的官员,还有臣虽愚蠢却实在是有一腔忠心,万不可升起自暴自弃之心啊!”
“陛下!”
殿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那些被李显穆和皇帝点名的大臣更是直接汗津津的伏在地上,这不仅仅是政治生命的终结,还是社会性的死亡。
因为一些蝇头小利而反对国家大事,这种事是足以写进笑林广记这种书中的,真是太丢人了,落到青史上,这也是典型的奸臣了。
朱棣如今的心情甚是复杂,他虽然知道今天会定下迁都之议,可也没想到过程会如此的跌宕起伏,今日的场面简直堪比当初阙前问罪了。
这李显穆搭台子的功夫比起他老子来也不逊色,不过今日和当初攻进应天时,情势又大不相同。
当初他乃是靖难的主导者,直面的是天下群臣,以及所有盯着他的人,他必须要做出最激烈的回应,而阙前问罪便是一展意气之时。
而如今。
迁都之议还不曾摆在明面上,今日更多是李时勉和李显穆在这里相争,而群臣只站队落子,这是臣下间的争斗,他直接下场便不合适。
这是李显穆的舞台。
朱棣回身望了李显穆一眼,见他亦是满面复杂。
“朕心头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可看着你们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些事是李显穆发现的,朕知道他一向忠谨可靠,就让他来说吧。”
皇帝的这番话让殿中气氛为之一变,解缙和陈英等人皆震惊的抬起头来,疯狂的向李显穆打着眼色。
甚至就连太子脸上都显出了几分忧容,悄悄的冲着李显穆使眼色,让他拒绝掉这件事。
毕竟这件事实在是太得罪人了,若是皇帝训斥他们,他们理亏自然不敢还嘴,可若是李显穆这么做,那就不同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固然得了些宠信,怎敢如此对待大臣?
至于理由自然非常好找,只要推脱年龄小就可以了。
唯有王艮轻轻摇了摇头,他是和李显穆深切聊过的,知道李显穆的志向,这么大好的机会,李显穆不可能放过。
李显穆先是一愣,而后瞬间反应过来,不由振奋不已。
皇帝这是要他狠狠批一下这些大臣。
以他现在的地位和身份,这么做一定会有许多大臣不满。
这是完完全全的把李显穆当枪使,将大臣的怒火集中在他的身上。
但这并不全是坏事,问罪诸臣,能极大的增强他的威望!
如果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是为皇帝处理脏事的东厂督公和锦衣卫指挥使。
在掀起了震骇朝野的血案大案之后。
固然成为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可又有谁能否认,他们的权势滔天,乃至于人人畏惧呢?
李显穆自然不是锦衣卫的定位,而更像是皇帝用来制衡大臣的神剑!
就像是他父亲在洪武年间的定位那样。
但李显穆的前途更加远大,因为现在的李氏已然摆脱了罪族之身,有更多的人愿意归拢于李氏的麾下。
正如王艮所想的那样,这么好的机会,他是绝不可能放过的。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若连这么点风吹雨打都踌躇不前,将来如何扛着整座天下向前,又如何面对普天之下的数万名大明官吏!
是以他毫不犹豫的向前朗声道:“臣遵旨!”
解缙等人只觉眼前一黑。
朱高炽先是眉头一皱,而后又缓缓舒展开,他突然想起了他早逝的姑父,姑父最杰出的孩子,本就该是这种一往无前的性子吧。
况且,那些规矩都是给平庸者而备的,他这位表弟,可是真正天纵奇才的人物。
见到中气十足的李显穆,朱棣不由露出了一丝颇满意的微笑,没再多说,回身往皇位上而去。
殿上的气氛随着李显穆应声后又是一变。
光线顺着那些预留的光孔透进来,照的殿中纤尘毕现,在光柱中,浮沉的灰尘好似不可见的光点,无法预料,带着凝滞。
朱棣扶着腰间玉带向上走。
李显穆手中捧着圣旨向下走。
交错而过。
皇帝重新坐在了皇位之上,俯瞰九州天下。
李显穆走到了阶下,列在群臣之前,他虽年幼,可身量却是极高的,面对着大多数来自南方的官员,甚至几乎要高出一个头。
“蒙陛下信重,使我在此同诸位同僚言语。”
李显穆第一句话中便带着厉色。
他的五大特性中,有老成这一项,是以大多数人不会把他太过于当成年轻人,但这项特性不可能扭曲现实,他年纪小终究还是小。
中正平和之势,那是高位之人才能做出来的姿态。
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形容宰相的度量之大,可若是个普通人,那便只会被人说是软弱可欺!
“迁都之事,并不是陛下所决,是以诸位同僚不必攻讦陛下,此乃吾父早在永乐元年时,就向陛下所提议,这些年来,贯通南北运河,大修北京,便是为此事。”
永乐元年!
谁不知道永乐元年一共就两三个月,也就是说当今陛下进应天还没有多久,李忠文公就已然献计迁都了。
群臣皆有些茫然,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诸塞王还没有南迁至关内,北边还没有这么大的军事压力。
李忠文公生在淮西、长在应天,即便后来做了北人领袖,可北方广阔,无论如何都和北平搭不上关系。
可纵然如此,他依旧谏言迁都,难不成迁都北平,真对社稷重要若此?
朱高炽都有些迷茫了,他是无比崇信李祺的人,可他在北平生活了这么多年,都没看出北平的重要性。
见将诸臣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李显穆继续慨然道:“先父临终前,曾再次同我说过迁都之事,让我务必继承遗愿,是以我在北京行在听闻朝中有人欲要反对迁都之事,立刻持先帝旨意星夜赶回京城。
至于为何今日我在朝堂之上,能够掌握这么多官员之事,是因为先父曾断言,反对迁都者,要么不能明天下之势,要么汲汲于一己私利!
我回京后,一经察查籍贯在应天,又反对迁都者,果不其然,正如先父所说,但凡在京中置有产业者,十之八九俱反对迁都!”
李显穆这番话让李时勉伏在地上的身子更是塌了下去,朝中大臣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这下京城籍贯的官员必然是要经历一场大清洗了。
而执行这场大清洗的很可能会是锦衣卫,怎么才能在这场清洗中、在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手中,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为何明知有这些罪人在迁都之事,浑水摸鱼,我却不曾上秉陛下,明明手中有先帝旨意,为何却非要在这大朝会上揭开呢?”